此話很快傳到宮外,原本喜出望外的錦衣候府立刻沒了那股歡喜勁兒,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原本準備大肆整頓的府邸也竣工不動,以至於府門上的那塊牌匾與斑駁的府牆兩廂對比,顯得分外違和與刺眼。
高祖既歿,今上即位,繼續對商戶持打壓政策,故而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錦衣候府在上京城一竿子底蘊悠長的百年望族面前依然底氣不足,行事愈發低調。
莫氏子女的嫁娶也成了一個老大難的問題。
莫熙寧若不是救了今上一命,又因陶玉欽受科場舞弊案的牽連,導致杜尚書名聲受損,杜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下嫁於他。
見莫太太低頭坐在那裏,眼睛都紅了,一副委屈地不行的樣子,莫侯爺不由放軟了聲音,手搭上莫太太的肩膀,「葭娘已生了大姐兒,現今肚子裏還懷着一個,只要他們子嗣昌隆,夫妻和睦,熙寧不願納妾就由着他罷。」
莫侯爺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莫太太還能說什麼?
「侯爺膝下只有熙寧和熙廷兄弟兩個,這些年來為了維持這份家業一直殫精竭慮,妾身也希望他們能夠多生幾個,這滿府的家業,還得他們繼承下去。」
莫侯爺長嘆了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誰也不知他們日後會如何,但毫無疑問現今的錦衣候府正處於它最好的時期,莫侯爺自然希望它能夠更上一層樓。
夫妻二人又說了會兒體己話,洗漱過後,雙雙睡去。
此時的聽雨樓,白蒼躺在床上,卻了無睡意。
帳幔緊掩,未曾透出一絲光亮,白蒼雙手抱膝坐在床榻間,腦海里一個聲音怯怯地問道:「姑娘在想什麼?」
白蒼嘆了口氣,「在想怎麼出去。這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莫熙寧就是個瘋子!完全沒有人權意識的變/態!
「可想到法子了嗎?」
想是想到了幾個,但實施起來都不容易,最主要的是,她在莫府孤立無援,連個幫手都找不到,想要走出侯府無異於難於登天。
「你在這府中,可有信得過的能幫得上忙的人?」
原主猶豫了一瞬,輕輕搖了搖頭,似是怕白蒼不信,她急忙解釋道:「大爺院子裏原就只有我與白采兩個丫頭,白采負責大爺衣食住行,我在書房伺候,其餘全部是小廝。」
「那你在府中有沒有死對頭?」白蒼換了個方向問。
原主低眉細思,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最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在府中一向循規蹈矩,不曾得罪過誰,不過在太太跟前當值的柏翠,似乎對我略有敵意。」
「柏翠?」白蒼腦海里出現一個眉眼帶笑,走路一扭一歪的女子。
「她對二爺有意?」白蒼記得那次孕吐撞上莫熙廷時,那丫頭面對莫熙廷態度輕佻,頻拋眉眼,只怕周圍的人都看在眼裏。
原主猶豫了一瞬,聲音有些低落,「我也不知。」
白蒼不由嘆氣,直言不諱道:「你和他是沒有結果的。」
原主的聲息忽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只餘一股濃重的悲哀自胸腔里緩緩溢出,慢慢延伸之四肢百骸,似乎身體裏每個細胞都在表達它的無奈和不甘。
白蒼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臉頰,冰涼涼的一片,透明的淚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如決堤的江水,自眼眶洶湧而落,白蒼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哽着聲音,低吼了一聲:「別哭了!」
原主的情感收斂了一些,白蒼看着腦海那個人,似乎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雙手抱膝,肩膀一陣陣發抖,她放軟了聲音:「我也不知為何會到你的身體來,並不是強佔你的身軀。」
這麼說並沒有讓原主覺得好受,她反而哭地更凶了。
「若沒有你,我只怕早死了。他以前是個很霸道的人,每次到大爺處必定想盡法子戲弄我,有一次他從我嘴裏騙出大爺收藏的上好宣紙,故意用墨汁染壞,卻誣陷是我研墨的時候不小心將墨汁灑了,害我被大爺狠狠訓斥了一頓,還有幾次我都急地快哭了,他卻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蒼耳聲音斷斷續續,將這些日子的惶惑不安,恐懼驚慌一股腦兒地釋放出來,「我也不知為何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大爺心思深沉,他又素來沒心沒肺,又怎是大爺的敵手?姑娘,你一定要想辦法出去!哪怕最後他仍沒有善終,我也不願成為那個葬送他的人。」
「你放心,我會想法子出去的,我一定會出去!」原主看着還是那個皮囊那副眉眼的自己,雖然柔弱,卻面容堅定,似乎蓄滿了無盡的力量。
明明她白日裏才因體虛暈倒,現在臉色還是一片蒼白。
「我信你!」原主揉了揉眼睛,終於破涕為笑。
半夜時分,白蒼忽然尖叫一聲,從床上驚醒。
柳梢聽到動靜,立刻起身點亮油燈,走到床前,「姨娘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
白蒼面色怔忪,雙目茫然沒有焦距,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
「姨娘?」柳梢不放心地又叫了一聲。
「柳梢!」白蒼終於看清了眼前能的人,嘴唇哆嗦,「哇!」地一聲,忽然撲過去,抱着她,大哭起來。
白蒼哭地撕心扯肺,揪着柳梢的胳膊的手力道越來越大,指關節擰地都發了白。
柳梢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柔聲安撫道:「姨娘別怕,只是個夢而已。」
白蒼卻根本聽不進去似的,緊緊地抱着柳梢,就怕自己一鬆手,她就跑了似的。
「我夢到自己死了。」白蒼抽抽噎噎道,「還有柏翠,我們倆本來在院子裏洗衣裳,不知從哪兒來了個蒙面人,我們嚇了一跳,急忙手拉着手四處躲藏,那蒙面人一直追着我們跑,追着我們跑……」
「姨娘,那不過是個夢,您已經醒了,還在自己的床上,什麼事都沒有。」
「有!」白蒼忽然神色激動地打斷了柳梢的話,「我跑到一半想到自己懷有身孕,不能老那麼跑下去,就鬆了柏翠的手,拐了個彎,跳進井裏躲了起來,只把頭露在外面。」
柳梢忍不住隨着白蒼的描述去想像那副場景,忽然打了個寒噤,「姨娘,您白日受了驚嚇,身子虛弱,別再想了。」
白蒼不知是哭淚了,還是精疲力竭,輕輕地嗯了一聲,趴在柳梢肩頭睡着了。
柳梢暗鬆了口氣,將她平放在床上,蓋好薄被,卻一夜無眠,再也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白蒼睜開眼,腦子都沒清醒,看着進來服侍洗漱的柳梢,脫口道:「我要見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