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廳堂內。
葉慶華道:「你似乎和王雱談的有點崩?」
葉無雙氣呼呼的道:「那小子已經瘋了,也不瞅瞅他的底氣在哪,有幾個錢?放着咱們的錢不拿,沒有軍隊支持,看他這個一腔熱血的少年怎麼在西北展開,他還真以為曹集是傻子會無腦花錢支持他。只有我為了他那個人,才願意投資他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聽到此葉慶華苦笑,覺得王雱真的猥瑣了,想忽悠他是真的很難。
意外的發現老叔的這個表情,葉無雙感覺很不好的道:「三叔你是不是有什麼沒告訴我?」
葉慶華嘆息一聲道:「是的我沒和你說明白。我有預感,這場涉及利益的風波中王雱會是最後贏家。所以看似風險很大,我唱紅臉,讓你去投資,其實就是培養你和他的際遇,也是對沖往後貿易風險的手段。他喜歡你,他愛錢,這兩點傻子也能看出來。但這種情況下他都不同意,說明他把我的心思看透了。」
葉無雙徹底楞住了,原來小姐姐我也被老叔坑了啊?
想想就臉紅啊,葉無雙太無語了,當時真的是本着看好那個小孩,本着雪中送炭的心情去送錢的。結果這樣一來麼,被蒙在鼓裏的小姐姐我不成了也是關鍵時候算計他的了?
想到這些,有些崇拜大雱的葉姑娘太尷尬了。
葉慶華知道葉無雙的心態,也有些不好意思,轉而道:「雙兒你不要怪我,這就是我始終不放心你出來掌事的緣故。這也是我說『你需要學的東西還太多』的緣故,算是對你的考驗。我是你叔,不會真的坑你,但這種事若發生在往後你獨當一面時,就真是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也會是得罪了人你還不知道原因的關鍵。」
「我關心這個事,因為邊境戰地的貿易是葉家涉及的相對較大的一門生意。一般人搶不過我們,會主動退避三舍,但王雱有能力又有政治底氣,吃相又狠,他不怕我們。長此以往就會逐步削弱我們的這條財線,所以哪怕風險非常大,我也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要『買入他』對沖。但他拒絕了,我們還不能破罐子破摔的去玉石俱焚。」
「不告訴你內幕,解鎖你部分權限,除了是讓你自己開始適應外,也不想過分干涉你和他的際遇。不要多想,他拒絕只是暫時的,因為最終他也會需要用到我葉家在西夏的人脈和渠道。合作共贏此點他一定會懂,只因為戰術迂迴的需要,他不想在一開始就讓我葉家擁有過大佔比。其實他只是想有主導權而已,就像街市上買菜的大嬸問個價就裝作不要了那樣,無非就是殺價,以及利益的劃分問題。」
聽到此,葉無雙苦惱的道:「老叔啊,我都被你賣了,作為一個清高的人,往後我還有什麼面目去纏着他,那不是掉價嗎?」
「掉價也得糾纏,我葉家是靠老奸巨猾和臉皮厚賺錢,什麼時候用清高姿態賺了一文錢嗎?沒有吧,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的。」葉慶華尷尬的道,「就這樣吧,別多想。這是你和他之間的獨立際遇,我不干涉。就用你的本心去和他相處,他那麼聰明的人,你這麼優秀,所以他最終會懂你的。他未必會接受你叔我的市儈心思,但他一定會接受你『雪中送炭』的心思,哪怕你雪中送炭的認知是錯的,他也一定能分辨出你的這份心意。雖然大多數時候人們不叫他義氣雱,但興許某個時候他會對你特殊一次。」
葉無雙聽的有些小臉紅小心慌,結結巴巴的道:「他真會為我搞特殊?沒看出來,他那麼可惡的人。」
「他會的。」葉慶華道……
這些天大雱糗大了。
既然聖旨下達,王雱已經是正牌的永興軍路撫寧縣知縣老爺,於是大雱在街道上擺了個攤位,還掛了個牌子:永興軍路銀州撫寧縣駐京招商辦事處。
王雱親自「坐枱」,猶如個開皮包公司的奸商,見人就拉扯過來開始安利「民族大業、西北大開發項目股權認購」。
如此非但一文錢沒拉到,還嚇跑了許多婦女和小孩子。
就連小舅爺那龜孫這幾天都在有意躲着王雱,特麼的誰來投資啊,弄的王雱有些尷尬,浪費表情。
但是也不能怪他們沒眼光。
譬如後世,大雱觀看馬雲早期出道四處遊說演講的視頻時,那帶着袖標的二流西裝以及皺巴巴的襯衫,妥妥的三流傳銷份子的感覺有沒有?
潛力股之所以是潛力股,之所以會有價值窪地,太陽底下沒什麼新鮮事,就是因為大家都不看好唄。
二丫是唯一在這個時候來支持大雱的人。
這些年的辛苦,小丫頭積累了一筆存款存在王雱這裏,有兩千貫的樣子,所以小蘿莉煞有其事的把王雱寫的存單送來辦事處,小掌柜的模樣道:「入股兩千,買定離手。」
暫時充當撫寧縣辦事處會計的耿天騭眼睛有些發紅,收了二丫的錢,還正正式式的寫了一分項目股權認購文書,蓋上了大宋永興軍路撫寧縣正式關防,皇帝欽點的知縣王雱籤押後,鄭重的把文書交給了二丫。
小蘿莉卻沒心沒肺的樣子擺手道:「二丫我不識字,就不用了,大雱幫我收着就好。」
王雱卻道:「不,這東西自己收好,將來等你家人時,若大宋西北沒有淪陷,你就來找朝廷支取,那是大宋和王家,給你的嫁妝。」
二丫咬着棒棒糖道:「不是說嫁妝乃是大雱你額外給的嗎?」
王雱不禁笑噴:「好吧算我失言,嫁妝我給,這是你自己的紅利。如果你兄長我五年內沒被西夏人捉去吊死,這份紅利會多到你懷疑人生。」
二丫又道:「嫁人是不是很好玩啊?我好想嫁人啊。」
這下就被後腦勺一掌了,王雱呵斥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從來沒聽說過五歲丫頭就想着嫁人的,快回家去領弟弟。」
兄妹兩的互動,讓對面觀看的葉無雙笑的一口茶水噴出來。
是的這幾天時間王雱是欲哭無淚,葉無雙則是在街市對面圍觀樂呵,感覺所有的憋屈都發泄出來了。看到王雱這個以蠱惑人心著稱的傢伙,一文錢投資沒拉到,唯一的兩千貫乃是他家小妹送來的,葉無雙嘴巴都笑歪了。
這兩日葉姑娘什麼也不敢,就在街道對面放了個躺椅,一群彪悍的武士給她撐着陽傘,還擺放了一個茶台,始終在煮梅子茶。
倒是葉小妞也沒壞透,雖然是來圍觀看笑話的,不過天氣最熱的時候她還是會送碗梅子茶過來給大雱喝。
不過好景不長,通常喝完梅子茶後大雱說兩句話,就能把葉無雙給氣的眼淚汪汪。
「衙內啊,看起來你拉仇恨倒是神厲害,葉姑娘遲早會咬死你的。」耿天騭大叔都看不下去了,忽然說出了這很有建設性的話來。
某個時候前方來了一隊儀仗,葉姑娘一看就收攤帶着人跑了。
然後只見在一群大內高手的吆喝中,隊伍最終停在了「撫寧縣辦事處」旁邊,圍了過來。
熟人啊。
皇后娘娘又來了,她親自走下馬車,過來近處王雱的攤子上圍觀。
大雱便四平八穩的給她請安:「小臣見過娘娘,之前小臣實屬無禮,還請娘娘原諒不敬之罪。」
曹皇后對他的表面禮貌不予置評,總之就感覺這是個口是心非的人,但是孩子麼,嚴管的確要嚴管,卻也真的不能指望他忽然變成個完美的人。至少這小子表面禮貌還有,還願意做表面工作,而不像那日在汴河邊一樣橫衝直撞。
當然了,皇后娘娘也自始至終沒朝他小子故意設局上面去想,微微點頭後,仔細看看大雱,又看看這個猶如皮包公司的「傳銷攤位」,以及掛起來的那個「撫寧縣招商處」的牌子。
瞧了一下也不明覺厲,皇后娘娘道:「王雱你這是何故?堂堂皇帝欽點的地方守臣,為何像個要飯的呢?難道傳言有誤導,你不應該是這樣做事的人才對?」
王雱文縐縐的道:「娘娘容稟,說起來都是淚,小臣這次是真的栽了,整個大西北已經赤地千里,尤其是反覆拉鋸的久戰之地銀州,幾乎什麼也沒有。這個時候大家都想着撤離,而不是入住,我這個『知縣小爺』沒理由容忍治下撤退,有時候信心比黃金還重要。於是我就只有低三下氣的在這裏求人了。有求於人,找人要錢當然只能是乞丐姿態,難道還能貴人姿態去搶啊?」
曹皇后很蠢的樣子,沒怎麼聽出他是諷刺「曹集高姿態搶人」,只覺得他說的還算好玩,尤其是那「知縣小爺」新造詞,倒也貼切。這小子若要自稱老爺的話似乎有點不對路,但叫做知縣小爺麼,又感覺什麼地方彆扭。
思考着,曹皇又說道:「本宮此來不是同情你,因為本宮認為自身沒錯,你這次就該處罰。你是個孩子,陛下在氣頭上或許處罰的過於嚴厲,把我大宋的邊境國土交給了一個孩子也顯得有些兒戲。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本宮認為是對你的歷練,你既是國朝官員,皇帝任命了,撫寧縣便是你應該待的地方。在危險艱苦的環境下知廉恥、知上進,總好過整日在京城遊手好閒混日子,有的人認為你是將來的國家棟樑,大宋新一代頂樑柱,本宮覺得他們說過頭了,你就是個孩子,但你若要想有作為,身為男兒,外出磨礪完善自身,是正道。可知否?」
王雱覺得她除了是個強盜外,還是個廢話忒多的女人。她分明是覺得不好意思了想來緩和一下氣氛,卻仍舊要顯擺那副高姿態出來?額,剛剛我大雱說的「要飯也不肯放低姿態」說的就是她這號啊。
想這麼想,表面上大雱當然是乖乖的道:「娘娘教訓的是,小臣受益匪淺,猶如醍醐灌頂,領悟的猶如滔滔長江,一發不可阻斷。」
曹皇后道:「若你真的知錯能改,仍舊有前途,本宮也大度,認可了你此番改正。既是為國效力,汝不能長吁短嘆自怨自艾。或許你不能在西北苦地留下曠世功勳,但為人也無需光耀萬世,只需踏踏實實做人,不再犯錯,也能是『過而改之』的典型,足以教化天下萬民,不枉費皇帝和本宮對你改造苦心。」
大雱覺得這娘們已經廢了,她就是個司馬光似的「假大空黨」。還踏踏實實做人教化萬民呢?不敢犯錯也想有作為?再等你們教化萬民幾年,不被西夏蠻子按在地上猛日算知縣小爺我輸。
去了西北不就是乾乾幹麼,最壞不過撲街而已,這也需要你來指指點點,還教化萬民呢?
難怪她不喜歡范仲淹,看這形勢麼,知縣小爺我在西北,恐怕很快就會背負類似范仲淹老爺爺的壞名聲了。是的說起來,老范的名聲有三分之一就是這個娘們搞臭的。
當然想這麼想,為了不讓脾氣很大的皇后娘娘當街抓狂,王雱還是乖乖的道:「娘娘的教誨真乃光芒四射,一次性禮化着大宋好幾代人,影響相當深遠……」
巴拉巴拉的一番,曹皇后也發現了,和這個小孩說話很難說出實質性的東西來,根本就不在一個頻率上,於是不再多說,轉身上車。
不過進入車架前,她再次回望王雱一眼,這一看,又感覺他是個不滿十三雖即將前往邊疆送死的孩子。不論這傢伙有多壞多可惡,想到在處罰這麼嚴重的時候他也沒有破罐子破摔,雖然有點像乞丐,卻仍舊很熱心的在為西北的事業做努力。
這樣一來曹皇后心理還是有些不安的,覺得自己幹了一次糊塗事。自古至今,一個地方若想真的改變,那需要前赴後繼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填坑,才會出現轉機,從來也沒有一步通天的事。
這就是大家不看好西北的原因,但這個被自己整了的小孩,還在這裏傻乎乎的做着根本無用的努力,滿心熱血的妄圖改變和突破。不用去仔細想,曹皇后也知道等待他的會是血淋淋的天花板,沒有例外。但也正因為這樣,這個樣子的王雱才顯得有些讓人同情。否則在平時他只能招人恨。
想着這些曹皇后心情很複雜,說不出其他話來了,嘆息了一聲說了句「保重」,然後她的車架慢慢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