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季天擎走進了煙雨樓。在花枝招展的老鴇語言**下去了包間,掃去了身上雪花,取下披風和帽子掛在一旁。
少頃後,段方掛着招牌似的和氣臉進來了,抱拳笑道:「季爺大駕光臨……」
季天擎打斷道:「有事直說,你找我過來肯定不是想和我聊天。」
段方便坐了下來,自斟自飲的喝下了一杯酒後道:「你對現在圍在驛館的那些人怎麼看?」
季天擎楞了楞,說道:「對此我沒太多看法。說起來兩國原本就敵對,興慶府的人尤其地勢宋國,加之現在邊境形勢緊張,大多數西夏人都認為邊境的摩擦是宋人的錯……」
段方微笑打斷道:「那麼,到底是誰的錯?」
季天擎想了想,本着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的原則,便哈哈笑道:「段先生問的好啊。但真相有時候並不重要,因前期太師爺的宣傳需要,總之大部分西夏人都認為是宋國的錯。另外王雱自來又太能拉仇恨,於是在這樣的氣候下,他被這樣對待其實不意外。」
「真的不意外嗎?」段方眨了眨眼睛。
季天擎猶豫了少頃只得道:「看來段先生對這個事件有不同的解讀?」
段方起身道:「季爺跟我來,我帶你看點東西。」
季天擎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對此有些遲疑。
段方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季爺有什麼不放心的嗎,你看看我現在這圓得接近肥豬的身材,怕是想多了,我就是年輕時候也威脅不到你,不會坑你的。」
季天擎只得起身跟着走,卻尋思:被你段胖子坑了的人還少?甚至有一種非主流觀點認為,當年元昊陛下死去的事件就有你們的身影在其中。只因為這涉及了太師爺的切身利益,一直沒人去這樣去解讀。
不過當時的西夏一品堂內部,李富貴和季天擎還是策劃了宋國汴京皇城的暴恐事件、作為對元昊陛下事件的回應。試圖栽贓宋國皇后,挑撥宋國皇帝和皇后家的關係。可惜沒成功,趙禎除了福大命大還是個精明又仁慈的人,自始至終都維持着和皇后家不破臉的局面。
兩人都各自心懷鬼胎下,很快進入了一個佈置比較特別的房間。
季天擎不禁覺得很新奇,從未進過這個房間,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佈置。事實上在煙雨樓的水牌中就沒有這個房號。房間裏彎彎繞繞的佈置有很多空心銅管,似乎是用於傳聲用的?
看這部署,季天擎就算不懂這些宋人的腦洞科技也不難猜測出,這裏可以監控許多包間內的談話。只要聲響動靜到達一定量級,就能被這個房間捕捉到。
「段先生其心可誅啊,竟是搞了這樣的地方,還敢讓我知道。你這是打算抓住所有西夏權貴的小辮子編造《百官見聞錄》嗎?」季天擎冷冷問道。
「彼此彼此,類似的事西夏一品堂也沒少做,淮西事件中的葉良辰,不就是被你們用類似的方式、抓到了把柄從而鑽空子的嗎?」段胖子呵呵笑着,指着一個聽筒道:「先不忙職責段某人,季爺您先聽聽看,你們的五銅錢黨正在開會呢,內容會很有趣。」
季天擎認識這個該死的老間諜也有很多年了。說起來這圈子真的不大,換來換去的,但圈子就是那個圈子,會有些新兵,但老兵多數也會更成熟後升職。
說起當年來段胖子也是一號狠人,乃是那個更狠的張叢訓麾下的重將,在宋國「駐遼國情報站」服役。正巧那時候季天擎也還年輕,也在西夏的駐遼國情報站搞地下活動,於是段方和季天擎還多次聯手搞了遼國人幾波。
雖然不是一國人,立場也算是敵對,不過也可以歸類為一起當過兵一起嫖過昌的老熟人。
所以這個圈子的彎彎繞繞就這樣,現在季天擎也不想發作指責他在西夏「瞎搞」,因為季天擎的手下在宋國搞起來也不會比這溫柔,只是沒這個先進而已。
「去聽啊,這又不是收費項目,不會問你要錢。」老段嘿嘿笑道。
季天擎猶豫少頃,只得把耳朵湊在了聽筒上,越聽越發皺眉。
那頭真的是一群骨幹正在指派工作、搞什麼「動員會」,包括所喊的口號,每個骨幹去動員哪些區域,經費是多少等等都在商議。
少頃後聽,到這個比較熟悉的聲音說話了,似乎是這次的總聯絡人,季天擎微微色變道:「沒聽錯的話,這個人叫黑戰,乃是李守貴的心腹武士?」
「就是那龜兒子,他之前在街上對我們小王大人碰瓷,險些被一槍崩了。」段方面無表情的道。
季天擎沒有再聽,拉着段方出了密室。
重新回到了早前的包間坐下來,季天擎喝了一口酒道:「段胖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為何想讓我聽這些?你別想我作為,這對我西夏未必有什麼壞處。這是你們宋國自己的問題,是王雱的問題。」
「卻是未必。」段方像極了奸商的模樣道:「我只想讓你知道,你家太師爺的對手是什麼人,有什麼手段,膽子有多大。」
「何解?」季天擎不以為然的樣子。
段方一拍桌子道:「那你且聽我徐徐到來。」
換過茶喝了一口,段方又道:「許多事情是光頭上的蟲子,明擺着。前陣子你家太師和太后的衝突中,李守貴是個什麼尿性?是背信棄義!我說的不假吧?」
季天擎想了想,李守貴雖然沒有明目張胆的參與到「動太后」的事件中,但他看出太師會贏之後就妥協了,親口對太師投誠,透露了太后讓他去調查邊軍的事,還透露了太后外出狩獵的細節等等。
這些作為對沒蔵訛龐有利,但在季天擎看來李守貴就是背信棄義,背叛了那個絕美的、往常和他睡在一起的女人。
段方又接着道:「顯然,李守貴這樣的人想腳踩兩條船,官僚怎麼看他我不做評價,但你我都清楚,若在我們圈子裏有這樣的思路,遲早暴屍荒野,有立場的話好歹能取悅一邊、獲得一邊的保護不是嗎?」
季天擎也只得微微點頭。
段方再道:「於是李守貴就是個不能信任的人。沒蔵太師和他決裂是遲早的。」
季天擎不禁眉毛一揚道:「他李守貴有這資格叫板太師嗎?」
段方指着早先那個密室的方向道:「他還真有。現在他把太后吃的死死的,大家心裏清楚,太后畢竟是太后,她兒子是皇帝,是李元昊的骨血。所以掌國印的人畢竟是太后。看起來太師爺和太后的交戰陷入了交織狀態,不容易輸也不容易贏,於是現在被李守貴看到了契機。此番對我宋國使臣出了陰招,足以證明李守貴將來在吃死太后的情況下,可以輕易利用民意叫板沒蔵訛龐,這是事實季爺你得承認。現在,這坨吃軟飯的龜兒只是小試牛刀而已,你如果讀過歷史你就知道,強大到呂不韋,也能被李守貴這樣的角色弄的縛手縛腳。這真有歷史原形的。」
季天擎拍案起身道:「你不就是要利用我解決你家大人的麻煩嗎?」
「但沒蔵太師會對這事很有興趣,這兩個事件不衝突,難道不是這樣?」段方呵呵笑道。
「好吧,我會聯絡幾個人,近一步坐實後會對太師提及這事。但他怎麼決策我不做保證,爺爺我只執行命令。順便你要小心些,你乃是忒能搞事的一腹黑胖子,恨你的人不是一百兩百那麼少,當有天太師的命令若是擊殺,你段胖子的大限就到了。」季天擎說完轉身離開了。
段方不以為然的道:「你覺得我聽過的狠話少麼?其實不比你少。」
……
「好膽!李守貴這條搖頭擺尾的狗!敢惹本相他簡直活膩了!」
府邸內,沒蔵訛龐正在大罵不止。
身邊的武士們面面相視。
季天擎想了想道:「太師息怒,李守貴的確行為極端,但他在搞宋人。王雱是太后請來的人,現在李守貴去陰王雱理論上也講得通,這樣一來會打擊到太后的聲望。」
沒蔵訛龐憤然道:「絕不僅僅是這樣。王雱那嘴上沒毛的黃口小兒,本相對他的擔憂有限。但李守貴這樣的心思、能力、以及手段,卻開始讓本相感覺不好了。結合現在這個事件看起來,他之前派人來耀武揚威的說王雱送他一隻手槍,這更像是一種挑撥。」
這的確有點像,季天擎不想完全順着段胖子的思路走,但前後想起來,太師這個推斷不是空穴來風,似乎李守貴還真到了必須要對付的程度了?於是只得忍住了沒在說什麼。
「這狗日的,老子定叫他後悔做人!」沒蔵訛龐又抬起燧發槍來,一槍轟了一個名貴的瓷器。
季天擎又道:「還請太師息怒,這個節骨眼上動李守貴,等於突破太后的底線,觸動太后的核心利益那會開戰的。就算有了王雱提供的高級火藥,我們的燧發槍仍舊太少,不足以在都城抗衡鐵鷂子軍。李守貴固然是要對付的人,但絕不能為了這麼一背信棄義的小人,讓宋國王雱坐岸觀火,那樣會損失掉我西夏的整體利益。」
「可是家韃子比外敵可恨十倍!李守貴這樣的小人,漢家歷史上真有原形,王雱就算是敵人也威脅有限,且看得見明擺着。但李守貴現在就有這樣的思維和陰招,必須防止他翅膀豐滿起來,必須!」
沒蔵訛龐肺都氣炸了的樣子,當然也沒蠢到真的下達誅殺李守貴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