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 六十二

    假作真時真亦假。

    真假兩相,欲分難止。

    這真真假假,最怕就是感情的干擾。

    屈世途給他們帶了很多東西,比如不動城新得到的消息,比如……酒。

    整整十壇女兒紅,雖然史艷文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變出來的。

    史艷文拍開一壇女兒紅聞了聞,覷了兩眼扛着鋤頭埋頭苦幹不知在挖什麼東西的屈世途,視線投向了解鋒鏑,「素……解鋒鏑,你要試試嗎?」

    解鋒鏑目光閃了閃,「……你確定?」

    嘴角欲揚又止,史艷文正經道,「你怕了?」

    激將法要是對解鋒鏑有用的話,他早就死了幾百遭了,不過解鋒鏑還是樂於接受他的挑戰,畢竟機會難得。

    他笑了笑,道,「你先喝。」

    喝就喝,一個聞到酒味就會軟倒的人,史艷文何懼之有?

    酒罈子不大,兩三大口就去了小半,解鋒鏑還是沒喝,只是一味奉勸與退避,「青天白日,喝酒傷身,或有要事,該當如何?」

    怕了就是怕了,說那麼多做什麼?史艷文對他的拖延政策心知肚明,故意走近了一步,「只是喝一兩口,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你不是準備坐山觀虎鬥?此刻插手未免太早。」

    解鋒鏑往旁邊急急一撤,摺扇順着風扇去,略有些苦惱道,「噫,有備無患,才能以策萬全啊。」

    他的退讓仿佛助長了史艷文的尋釁氣焰,有些炫耀意味地狠灌了兩口女兒紅,臉頰都有些微紅了,可精神似乎越來越好,還不忘言語之爭,「一絲不苟確也不錯,但也不必如此戰戰兢兢。」

    說着,隔了四五步,酒罈子已經往解鋒鏑胸前扔了過去。

    解鋒鏑原地轉了個身,扇面接着酒罈又給送了回去,邊退邊道,「非也非也,艷文豈不知還有禍從天降這一說?還是謹小慎微才不至意外加身啊。」

    話音方落,史艷文又攻了過來,「此處有三人,還有結界,你還怕天塌下來了不成?」

    解鋒鏑與他拆招,一邊欣喜一邊無奈,史艷文這幾日對他越見親和是好,可每次接近都要實招實打就太麻煩了。

    「天塌不下來,人卻會掉下來。」

    「誰?」史艷文嘴角微揚,「天外飛仙?」

    解鋒鏑看他白衣飛揚,已有醉意,那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更加使人可愛,也忍不住笑,「天外飛仙只有他五分好看,另外五分俗世煙火才更讓人印象深刻。」

    說來說去,就是怕聞着酒味吧?

    史艷文撈起酒罈子又連喝了好幾口,這酒也不知是怎麼釀的,上臉快,這么小半個時辰,他雖然不至於神志不清,但動作已經有些慢了。

    解鋒鏑瞅准機會箭步上前,奪了只剩幾口的酒罈子往桌子上一放,碰的一聲,將兢兢業業的屈世途嚇了個趔趄。屈世途連忙回頭去看那瀑布前的兩人,不由得嘴角直抽。

    他是知道這兩人近幾日不知為何感情突飛猛進,但也不必大白天就在他這個老頭子面前摟摟抱抱的吧?

    簡直成何體統!

    滿腔悲憤化作一個白眼,屈世途扛起鋤頭進了屋,和樑上鳥兒作伴。

    看着對方好像平白得了巨寶的奸商一樣低聲樂個不停,史艷文一把挑起他的下巴,只隔着半個拳頭的危險距離和他說話,「解公子,你給人點了笑穴?」

    解鋒鏑絲毫不介意史艷文的放肆動作,回道,「史公子,這笑穴難道不是你給我點的?」

    史艷文故意放慢了說話速度,同時心裏又覺得哪裏有些奇怪,「解公子可知,此舉叫做栽贓構陷,殊為叫人不恥。」

    解鋒鏑迎合着他的速度,「史公子可知,毫無證據的指責,和栽贓無異。」

    四句話的功夫。

    史艷文霎時想起上次推松岩里醉倒素還真的時間,終於察覺哪裏不對,聲音瞬間正常了,「你為何沒醉?」

    解鋒鏑目不轉睛,表情里有種叫做「得意」的東西漸漸浮現,道,「說來奇怪,自解某復生伊始,便不再如以前般『易醉』了,莫不是以前……教訓太深,所以復生過程中便自我調節了?」

    史艷文臉色由紅轉黑,然後又鎮定了下來,一臉平靜,「如此,艷文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在耍我?」

    「誤會啊,」解鋒鏑趁機蹭了蹭他的臉頰,而後猛然倒退,徑自退往山道,「難道方才不是艷文窮追猛打、投懷送抱?」

    難怪,難怪他方才笑得那般開心。

    哈,史艷文的笑話,可不是那麼容易看的。

    目光微變,史艷文腳步輕挪,乍然消失於原地。解鋒鏑右眉一挑,摺扇在手裏轉了個漂亮的花樣,條件反射地加快速度,飛向山下。

    解鋒鏑沒有告訴他,其實推松岩醉酒這件事,他已經想起來了,還有很多事,他都想起來了。

    屈世途想他們應該也膩歪地差不多了,哪想一出門,就被狂風撲臉,眨着眼睛的時候,隱約看見白衣人追着藍衣人化光離開。

    看起來像一個避一個阻,勢均力敵,又各有千秋,短時間難分高下。

    這怎麼還鬥起輕功來了?

    屈世途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想起一件事,「回來的時候帶只雞!城裏有幾個人要過來!」

    交錯的光團差點撞到了一起。

    ……

    匆匆是圓公子的護衛,若可稱為護衛的話。

    八面玲瓏的護衛很多,可匆匆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因為只有他,得到了圓公子為他獨自在八面玲瓏獨自開闢的居所。他於圓公子而言,是不同的,圓公子是他的信仰,而他,是圓公子最為推心置腹之人。

    所以,只有最要緊最需要信任的任務,才會交給他。

    此次的任務,是要請回一個人,一個早與圓公子定下約定的解鋒鏑,圓公子特地提醒過一句,若是史艷文也在,最好也一起帶去。

    他落地時,任務對象也落了地,三個人面面相覷。匆匆雖然不覺得哪裏有值得尷尬的地方,但就是莫名其妙被一陣怪異的尷尬籠罩了。

    「……匆匆奉公子之命,來此請兩位前往八面玲瓏。」

    對面兩人從容不迫地笑了笑,解鋒鏑先為調侃,「圓公子當真是準時啊。」

    史艷文後為行禮,「有勞閣下了。」

    這任務比他想像中要簡單許多。

    「等等等等……」

    不,或許還是有點難度的。

    匆匆轉過身,看見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孩走了出來,在他冷冽的目光下辛辛苦苦繞了個大圈,而後走到了解鋒鏑面前,「解解解解……」

    「解鋒鏑。」史艷文實在聽不下去那麼多聲的「姐姐」,替他說了出來。

    小孩驚了一下,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封皺皺巴巴的無名信件,道,「這這這……是你你……」

    孩子膽小,但動作精準,解鋒鏑非常溫柔地伸出手,取了信件,正想說謝。

    孩子一陣風似地跑走了。

    史艷文頗為驚奇,「你認識他?」

    解鋒鏑搖頭,「應該只是個送信的。」

    解鋒鏑打開信看了兩行,事實上信里的內容也只有兩行,只這兩行,解鋒鏑便就皺了眉頭,他將信件拿給了史艷文。

    史艷文只掃了一眼就放下手,「你去我去?」

    解鋒鏑道,「他要找的是我,當然是我去。」

    「這麼說……」史艷文看向八面玲瓏的來使。


    匆匆斂眸,抽出了腰間的連環鐵鞭,「我家公子的意思是,兩位,都要去。」

    史艷文左手橫在胸前思索了半晌,道,「我看,艷文一個人去便可,至於解鋒鏑,實有不得不去的地方,所以……」

    匆匆已經準備好要動手了。

    史艷文突然對解鋒鏑笑了一下,神色溫和,「所以,屈管家的委託,艷文就實在無能為力了。」

    方在暗嘆史艷文近來對他笑意漸多,解鋒鏑就被這句「所以」給苦住了。

    「艷文啊,此種任務未免……過於沉重了。」

    「欸,常聞解鋒鏑武功高深莫測,智絕古今,不過此等家常小事,定不在話下,艷文魯愚之輩,豈敢與苦境賢人爭鋒?」

    這話說的解鋒鏑又好笑又舒坦,可惜面上不能表現出來。

    他就算想表現出來,也來不及了。

    泛着銀光的鐵鞭刷地劈向了他,解鋒鏑視若無物,從容離開。史艷文背手拽住了銀鞭,回頭輕笑,「這位小公子,殺氣太重,恐不長久啊。」

    其實除了殺氣之外,還有憤怒。

    這兩人的自說自話,竟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如何能不怒?

    「他不能離開。」

    「他可以。」

    「你!」

    「我跟你去,有我,與他無異。」

    解鋒鏑已經快看不見人了,匆匆兇相一露,將銀鞭輕放,那鞭子便同崩騰的海浪一樣推向了史艷文的臉。史艷文半步後退,避過銀鞭,單手運化,真氣包裹着鞭子稍稍一按,兇狠的鞭子便如狂風下的勁草一樣,猝然委地。

    只這雲手一招,便知深淺。

    匆匆雖不甘,也只能收手。

    「……閣下請隨我來!」

    史艷文誠心致意,「拙技一手,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銀鞭貼着肩膀砸入地面,史艷文面不改色,信手拍了拍衣角上撲騰起的灰塵,道,「是艷文多言,還請小公子帶路。」

    「……哼。」

    素續緣是在走神時被戮世摩羅抓住的,所以掉進泥坑並不是他自願,能夠在背後突襲時沒有倒栽蔥種入泥坑已經是他超常發揮了,到最後被人嫌棄地揪住衣領拖着走時,那個想法才在心口浮現——

    很好,他突然開始懷念起曾經狂佞又邪氣的自己了。

    忍着耳邊渣渣不停的譏諷和威脅,素續緣木着臉進了儒門天下,一路上都能看到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穆仙鳳被他一身的髒臭驚得目瞪口呆,狂退三步,強顏歡笑,既想捂住鼻子又想捂住眼睛,可礙於禮儀問題又沒法動作。

    「素、素續緣,我先讓下人帶你去沐浴更衣,如何?」

    「有勞了。」

    戮世摩羅抱手嘲笑,聲音一時高一時低,很是討打,「需不需要本尊紆尊降貴給你遞把刷子?」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前兩天後廚剛刷過豬的,相當非常特別乾淨,你絕對值得擁有。」

    素續緣不動聲色,深吸口氣,「那怎麼好意思,」素續緣也頓了頓,「家父教導過續緣,君子不可奪人所好。」

    一陣壓抑的竊笑吃吃響起。

    笑得戮世摩羅抬腳,素續緣搬起手邊的凳子下意識扇了過去。凳子當場碎成了殘渣,戮世摩羅強忍着腿上的劇痛冷笑,「也不過如此嘛。」

    素續緣不理他,看向穆仙鳳,「這凳子……」

    穆仙鳳笑道,「算在他頭上。」

    戮世摩羅大翻白眼,「債多不愁,本尊怕你們不成?」

    沐浴之後,那身令人反胃的惡臭還是圍繞在身邊,穆仙鳳想了想,委婉地勸他先在客房待個兩日,日常三餐到宿醒安眠都有人拿着亂七八糟的香在他房裏點着。

    第三日,素續緣的才得以離開客房,不過不是他自己主動出去的,而是被破窗而入的戮世摩羅拉了出去。

    「哇喔,我還以為自己帶了個大家閨秀回來了呢,沒想到居然是個看不出來的男人啊?」

    素續緣已經調整好情緒,重拾了三日前的溫和乖巧,不去追究他為何正門大開卻要走窗的行徑,反而貼心地替他倒了杯茶,「辛苦了。」

    戮世摩羅嘴角一扯,大大咧咧的坐姿充滿了不羈,茶水一眼沒看,「我聽說你學醫?」

    素續緣眼裏藏着笑,「略有小成。」

    「醫毒不分家,本尊怎麼知道你這茶里,有沒有放什麼毒藥?」

    「這樣啊,」素續緣想了想,來都門口,招招手,「阿黃,來。」

    阿黃是客房丫頭養的一隻狗,純正黃毛,小巧可愛,挺招人喜歡。素續緣笑眯了眼,把茶杯放在牆角,「那人不識貨,你喝。」

    戮世摩羅撇了撇嘴,同時又多看了素續緣幾眼,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了。

    有了儒門天下的幫忙,他也有了更多機會去了解這個武林,當然,對素續緣的過去理所應當被列入他探究之次,其首為史艷文。

    素續緣,素還真唯一的兒子,一出生便被迫與父母分離,歷經揠苗助長、死而復生、為父代刑等重重磨難,中間與其父素還真甚至有過不死不休的對抗,最後竟還與素還真得了個「苦境模範父子」的稱號。

    現在是聰明乖巧慈悲濟世的小可愛,曾經是驕傲叛逆狂妄邪氣的「天下第一」。

    不過,戮世摩羅實在想像不出他的叛逆和邪氣,頂多逞逞口舌之厲,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喂!」

    「吾名素續緣,」素續緣頭也不回,摸着阿黃的腦袋道,「閣下不是無端來此吧?」

    戮世摩羅摸了摸左眼上的眼罩,墨綠色的頭髮隱有兩分刻意忽略的在乎,懶懶地望着窗戶,翹着二郎腿,「本尊日理萬機,哪像你閒着沒事幹獨守空閨。」

    「……」素續緣暗暗嘆息,這孩子比他當年還要彆扭,忍不住另拿了個杯子,又給倒了個三分滿,推到他面前,「有關史艷文的消息,我要向你道歉。」

    戮世摩羅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反應了過來,冷冷笑道,「呵,你不說我還忘了,雖然本尊並沒有相信你的話,但欺騙修羅國度的魔尊,你膽子不小啊。」

    素續緣眨着眼睛,「你沒信?」

    「我為什麼要信?」

    「既然沒信,你為何會氣到失去理智?」

    「……笑話,本尊只是一時手癢。」

    狡辯,絕對是狡辯。

    素續緣在他對面坐下,認真問,「在九界聚魂莊的事是不是已經真相大白了?」不然他那時也不會如此簡單就相信了。

    戮世摩羅滿不在乎,道,「罪魁禍首自己熬不住了,出來懺悔請罪,可惜啊,他那個同聚魂莊一同消失的兒子是再也找不回來咯!道域唾手可得,卻因為無聊的親情而放棄大業,只差一步就被銀燕砍成兩段了,俏如來卻說為了道域要暫時留下他的性命,真是『顧全大局大仁大義』啊,讓道域感恩戴德的感覺一定萬分舒服吧?嘁……」

    門口的阿黃瞅了瞅兩人,搖搖尾巴走了。

    素續緣靜靜飲茶,努力記住那幾個沒聽過的名字。

    說了半天,戮世摩羅終於察覺到這過於安靜的氣氛和自己口乾舌燥的嗓子,提着茶壺灌了一口,「現在,該本尊問你了,你最好老實回答,不然,後果本尊也不敢預料哦。」

    素續緣點點頭,坦然無畏,「請說。」

    「第一,」戮世摩羅又看向窗邊,「他活得還行?」

    素續緣緊盯着他的側臉,「我離開天月勾峰的時候,他只是在昏睡而已。」

    戮世摩羅表情紋絲不動,「……第二,素還真和他什麼關係?」

    這個就不好說了。

    素續緣躊躇許久,選了個折中的態度來回答,「他們是非同尋常的朋友。」

    藍瓷茶壺碎在地上,戮世摩羅刷地站起身,「朋友?是在史艷文還有救時給他一掌的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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