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雲去轉着筆桿, 講台上際線後退的厲害的中年男教師操着一口祁縣普通話,講解課後習題。
窗外烈陽不依不饒的炙烤着大地,窗內空調呼呼作響, 勉強驅散了幾分悶熱。
物理課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無聊透頂。
邵雲去歪過頭看衛修洛, 對方正聚精會神的聽着課, 時不時的低頭在練習冊上寫上幾筆。
陽光透過灰色的玻璃落在衛修洛臉側, 他甚至能看清楚他臉上細微的絨毛。
他趴在桌子上,往衛修洛身前湊了湊,滿鼻的薄荷味,和他舌尖的味道一模一樣。
邵雲去的視線太過炙熱,向來敏覺的衛修洛怎麼可能感受不到,他握住筆桿的手指一緊, 抿着唇, 輕咳一聲。
和它交織在一起的是一個越來越近的中年男聲——
講台上的物理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下來, 他抬手在邵雲去的桌角上敲了敲, 提醒的意味不言而喻。
相比於邵雲去面不改色, 一副無所畏懼的老油條模樣,衛修洛臉皮顯然要薄得多。其他的暫且不說,好歹做了這麼多年的好學生, 突然被老師當堂抓住搞小動作什麼的, 他的耳尖頓時就泛上了一層緋紅。
畢竟這還只是一個剛滿十七歲的少年。
邵雲去忍不住的在衛修洛耳朵上多看了兩眼,直到它熟透了, 這才意猶未盡的挪開視線。
這傢伙難道就不知道羞恥和矜持這兩個詞是怎麼寫的嗎?
衛修洛抿着唇, 不動聲色的往旁邊移了移, 沒等他松下一口氣,一個小紙團落在他的練習冊上。
身後物理老師的聲音越來越近,他下意識的抬手遮住小紙團。
等到老師從他身邊走過,回到講台上,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起圖表來,他這才慢慢的把手移開,露出湯圓大小的紙團。
他別過頭去看邵雲去,對方一本正經的看着黑板,仿佛自己什麼都沒有做過。
他又過頭,悄悄摸摸的展開紙條,入眼的是邵雲去蒼勁有力、提按分明的字跡。
宿舍里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你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嗎?
衛修洛指尖一顫,莫名有點心動。
他提筆寫道:張老師不會答應的。
這一點,從邵雲去使手段和衛修洛坐在一起,張燁連續幾天都沒給他好臉色就可以看出來了。
畢竟作為一名人民教師,他看重的肯定是學生的學習成績。他可不管邵雲去是哪門子的大師,在他看來,衛修洛和邵雲去在一起,無異於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哪怕這堆牛糞目前有向草料進化的趨勢。
他雖然管不了邵雲去,但要想膈應他還是很容易的。
收到回復的邵雲去心裏美滋滋的,衛修洛只寫到了張燁,說明他心裏對他的提議肯定是不反對的。
自認為很好的把握住了衛修洛的心理,邵雲去得寸進尺:不用和張老師說,等晚上他查完寢,你就過來,也不用帶被褥。反正你是和唐深住在一塊兒,他肯定不會把你供出去的。
打開紙條的衛修洛瞬間變成蒸汽機。
不用帶被褥的話,他住哪兒?難道和邵雲去睡一張床?
雖然兩人最近的確是膩歪的厲害,但突然睡到一張床上去……
他默默的將紙條揉成團,心裏臊得厲害,哪裏還有心思打起精神來聽課。
——都是邵雲去的鍋,錯不了!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當天晚上。
晚自習第二節課,班主任張燁推門進來,身後跟着一個人。
他指着第四排的一個靠邊的空座位說道:「邵文彬同學,你的座位在那兒——」
他頓了頓,解釋道:「座位是開學的時候就排好了的,你先坐着吧,這個月月考之後會重新排定座位。」
誰能想到作為一高實驗班班主任的張燁,哪怕是對上蔣子昂的縣長老爸也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人,竟也會有言辭間滿是恭敬的時候。
一時之間,一班上下近百雙眼睛都看向了張燁身邊的邵文彬。
邵文彬穿着一身嶄新的休閒裝,脖子上掛着一塊亮綠色的翡翠觀音,手腕上帶着一塊百達翡麗機械男表。
粗略估計,這一身下來,起碼也要百萬打底。
畢竟一班的學生絕大部分都是官二代、富二代出身,這點眼光還是有的。
只是他們可都記得邵文彬的父親好像只是縣建設局的一個小小的科長,怎麼一個暑假沒見,邵文彬就好像是突然達了一樣。
蔣子昂等人面面相覷,他們這些官二代就算是有這手筆,也不敢像邵文彬這樣明目張胆的穿戴出來。畢竟打從前年開始,國家反腐的力度一直都在加強,他們可不敢在風口浪尖上放肆。
邵文彬分外享受這種萬千目光匯於一身的感覺,這讓他有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感。
尤其是注意到邵雲去怔愣的目光之後,他眼中的得意幾乎毫不掩飾。
邵雲去回過神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邵文彬的變化從何而來。
假設他沒能重生,高三那年,他依舊是坐在二十七班的角落裏。
那個時候,欺辱他整整兩年的何志生因為私生子身份曝光,和他父親何光明一起被警察局副局長——也就是他的便宜媽蘇芳洲打斷雙腿,下半輩子只能靠輪椅過活。
而何志生的狗腿子,原二十七班的班長劉越成也由於他的靠山——一高副校長陳安源是十六年前辛省柳市粉筆廠殺人案兇手的真相被揭穿而被學校開除。
當時的邵雲去滿以為自己即將從何志生、劉越成的泥潭中解脫出來,從此奔向光明,卻沒想到轉眼跌進一座名為邵文彬的萬丈深淵。
高二那年暑假,京城邵家找上了邵建林。
邵家在京城也算顯赫,屬於能排得上名號的中流家族。邵家三代從政,紮根教育部門。現任當家人叫邵有德,大學講師出身,一路做到國家教育部部長,桃李滿天下。
邵有德名下有一兒一女,大女兒邵柔嘉,作為戰地記者,死在反擊戰戰場上,年僅十九歲,值得敬佩。兒子邵成驤,在邵有德的調教下,年僅四十九歲,就坐上了教育部副部長的位置,前途無量。
因為早些年國家為遏制人口提倡計劃生育,作為政府官員的邵成驤被迫以身作則,所以他名下也只有一個兒子,也就是邵敏學。
如果邵雲去沒有記錯的話。去年寒假,剛剛升職沒多久的邵敏學在一次外派公幹途中遭遇恐怖襲擊,炸彈爆炸捲起的碎片廢了他兩條腿也割掉了他的下半身,更帶走了他唯一的女兒。
邵有德轉眼就要絕後。
邵家只能寄希望於邵成驤,他們取了他的精|子,期望通過人工授精代孕出幾個後代。但是老天爺顯然沒有再關照邵家,培育出來的受精卵在移植進母體之後,最多不過兩個月就會自然流產。
畢竟邵成驤已經快五十歲了。
他們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最終一無所獲。
邵家被迫將目光轉移到邵建林身上。
邵爺爺當年被自己的親弟弟舉報,送到了南邊深山老林里接受勞動改造,這個親弟弟就是邵有德。
真要論關係,邵爺爺是邵家嫡長子,邵有德是邵家女僕爬床之後偷偷摸摸生下來的庶孽。
邵爺爺父親早早的死在了RB人的槍口下,之後當家做主的便是邵爺爺的母親,邵有德的境遇可想而知。
他忍了十幾年,苦了十幾年,直到衛國戰爭結束,華國成立。貧下中農翻身,轉眼大動亂來了。
他當年一句為革|命大義滅親,愛黨愛國,踩着邵爺爺獲得了上頭的青睞,從此一步登天,意氣風。
他大概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子嗣斷絕,不得不找到邵爺爺的後人身上去。
好在邵建林狼心狗肺,他對邵爺爺做下的事情,看在邵有德眼裏,那絕對是可圈可點的優點。
邵有德索性派人把邵建林一家接到了邵家,將近一個半月的觀察下來,相比於邵建林夫婦目光短淺,貪得無厭的秉性。邵文彬雖然手段稚嫩了點,但他知禮懂禮,善於察言觀色,這些讓邵有德很是滿意。
邵家家大業大,應付邵建林夫婦並不難。邵家唯一的三代邵敏學已經廢了,為了不讓邵家出現權利斷層,邵有德果斷的捨棄了取邵文彬的精|子人工培育後代,然後過繼給邵敏學的想法,選擇了直接將邵文彬過繼到邵成驤名下。
高三那年,邵文彬轉眼飛上枝頭,成了京城邵家繼承人。只消他隨口一句話,自然有人為了奉承他上趕着收拾邵雲去。
就好比邵文彬眼前這幅意氣風,睥睨萬物的樣子,邵雲去上一世足足看了一年。
也難怪向來自傲清高的張燁也有會現在低聲下氣的時候,在一高里,他是實驗班班主任,副校長,在學校里,自然沒人會和他刻意過不去。可是出了一高,他算什麼?邵家一隻手就能碾死他。
都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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