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景升城中一家名為風寧的客棧外,黑影攢動。
他們從遠處一個又一個的落下,猶如惡狼一般潛伏在黑夜的陰影之下,冷峻的注視着那座客棧,就好似飢腸轆轆的猛獸注視着一隻肥美的麋鹿。
殺機開始蔓延。
而處於暴風雨中心的客棧中卻依然一片歡聲笑語,對於即將到來的殺戮,毫無察覺。
作為這些修羅中的一員,徐寒皺着眉頭看着遠處的客棧,腦海中還在不斷迴旋着今日元修成所說的話。
「此戰有宋帝王手下的紅衣判官督陣,十殿閻羅對此必然極為重視,若是你在這一戰中心慈手軟,到時候必然會露出馬腳,被人察覺,屆時莫說是你,就是我也會被牽連。所以今日,你必須狠下心來,不管對方是誰,你都得殺了他!」
徐寒倒並非分不清輕重之人,這兩年他倒是放過一些在他看來不當死之人,但卻也殺過不少他不得不殺之人。
元修成的囑咐在他看來其實算得什麼大問題,而且也或許是元修成有意為之,今日他的目標只是玲瓏閣派來掩人耳目的一些懸河峰弟子。這些沉浸醫道的修士能有多少戰力,徐寒自然是清楚的,而最麻煩的恐怕也就是幾個負責護衛的青衣弟子,但在這足足二十餘位的修羅手下,想來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至於那位龍從雲,此刻恐怕已經趕往了截殺滄海流的路上,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這螳螂捕蟬,尚有黃雀在後。今日,這位名震江湖的玄冥劍仙恐怕便會人首異處,做了森羅殿交換財富的籌碼。
不過想來森羅殿也不願意與這大周第一宗門玲瓏閣撕破了臉皮,因此,今夜自然是不能留下半點活口。屆時還可把這髒水潑到滄海流的身上,一舉兩得,這森羅殿的算計,光是想想便讓徐寒一陣膽寒。
「上!」
伴隨着黑暗中的一聲低呼。
眾位隱藏在陰影中的修羅應聲而動,他們猶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夜中,以極快的速度從四面包圍向那座客棧。
「誰!」玲瓏閣的那些執劍堂弟子顯然也非浪得虛名。在修羅們離那客棧尚且還有數丈距離時便被人察覺。
伴隨着一聲暴喝之後,哐當一聲脆響乍起,刀劍出鞘。
雙方都沒有任何對話的意思,下一刻便是刀刀見血的短兵相接。
顯然玲瓏閣在此之前對於森羅殿的突襲沒有半分預料,留下來防衛的青衣弟子也不過兩三人。
他們的修為固然不俗,丹陽境大成的好手,放在江湖中也必然是各家勢力爭搶的對象,可是在二十餘位修羅手下卻依然是翻不起什麼大浪。
只是微微抵擋一陣,便在圍攻之下被切斷了頸項,噴灑出一道炙熱的鮮血,隨即仰面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可能。
在料理完這幾具屍體之後,黑衣修羅們猶如惡狼一般殺向客棧。
此處的聲響早已將他們的意圖暴露得一覽無遺。
客棧內的那些玲瓏閣懸河峰的弟子們一個個頓時大驚失色,雖有那麼少數人鼓起勇氣想要拼死一搏,但這些不諳世事的少年少女又哪是心狠手辣的黑衣修羅的對手。
整個客棧,在那時頓時哀鴻片野,血光四濺。
作為修羅一方的徐寒,自然也隨着眾人殺入了客棧之中,他看着那些如同麥草一般被收割掉的性命,眉頭皺起。
他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漠視這一切。
可同樣,他身在森羅殿,若是不殺人,那死的就是自己。
他沒得選擇。
於是他嘆了一口氣,將黑色的蒙面布向上拉了拉,眸子中閃過一道寒光。終歸他得殺一兩個人,否則就當真被人看出了破綻。
這樣想着,他的身子一躍,來到了客棧的二樓,他選中一個房門,一隻腳猛地一踹,那房門就如同紙糊的一般,被他生生的踢碎。
他邁步走了進去。
房間內的燭火已經熄滅,但屢屢白煙尚還在順着熄滅的蠟頭不斷的向上揚起。顯然,就在不久前這屋裏還有人。
徐寒冷着目光,放緩了自己的腳步。
他的匕首被他握在了手中,這幾年的出生入死,讓他明白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獅子搏兔,亦需用盡全力。任何的輕敵,都有可能把你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徐寒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在明知道這客棧中已經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戰力時,他依然小心翼翼。
他將自己保持在一個隨時可以暴起發難的狀態,以應對任何可能出現的狀況。
而顯然,他高估了那躲藏在黑暗中的對手。
他在房內走了一圈,那黑暗中的人並沒有出手的打算,而是躲藏在角落,徐寒甚至能夠隱隱約約聽到他瑟瑟發抖的呼吸聲。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徐寒很清楚,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個道理對於任何事情都是一樣。
殊死一搏或有生機,躲藏,卻只能等待死亡的到來。
他再次嘆了一口氣,卻不知究竟是為那黑暗中瑟瑟發抖麋鹿,又或是如今提起屠刀的自己。
這樣想着,他轉過了身子邁步走向了門外。
而就在他踏出門檻的一瞬間,屋內忽的傳出一聲輕響。
那是一道極輕極輕聲音,輕到幾乎不可辨認。
那是一道呼吸聲,一道提起的心終於發下時,所發出的呼吸聲。
而徐寒等的就是這個聲音。
他敏銳的捕捉了那聲音的位置,身子一頓猛地轉過頭,朝着那處奔去。
黑暗中的那道人影顯然沒有料到徐寒會有這番動作,他再也無法躲藏下去,站起身子,便要試圖逃離。
但他又哪是徐寒的對手?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徐寒便來到了那道人影的跟前,一隻手被他伸出,死死的抓住了那人影脖子,然後微微用力,便將之提了起來。
女的。
徐寒一愣,下一刻便從手中的觸感上感覺到了這隻麋鹿的身份。
「可惜,我還是得殺你。」徐寒抬頭看着那被自己提起的女孩,黑暗中他並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她眼中的驚恐卻是清晰的落入徐寒的眼中。
他有些無奈的說道。
放了她,今日的事情便會暴露,而森羅殿一旦追查下來,今日參與的所有修羅都不能倖免——森羅殿的規矩素來如此不講情面。
這樣想着,他手中的匕首被他高高舉起,利刃上的寒光,讓那隻麋鹿心生絕望。
她知道,今日的她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了。
她的眼睛在那時緩緩的閉上,儘可能安靜的去等待死亡的降臨。
或許是命運使然。
又或是冥冥之中的某些東西作怪。
就在徐寒的刀就要落在女孩的脖子上時,籠罩着月色的烏雲忽的散去,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灑入了這昏暗的房間。
那月光,照亮了徐寒陰冷的匕首,當然,也照亮了女孩的容顏。
那是一張並不漂亮的臉,甚至因為心頭溢滿的恐懼,那張臉上此刻蒼白無比,沒有半點的血色。
但徐寒卻在那時愣住了。
雖然四年不曾相見,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在這一瞬間,他還是認出了她。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甚至莫名的顫抖起來,而這樣的顫抖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刻強過一刻。
「是你...」
「是你...」
「是你!!!」
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語道。
手中的匕首在那一刻猛地脫落,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