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張慶之的講解,底下一些年輕人紛紛點頭。
「原來如此啊!我以前看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幾個字,都覺得很奇怪,但是也沒多想。直到今天才算明白,原來是莊子用來批判儒家的啊!」
「張慶之講課雖然不夠生動,不過文化水平還是可以的。這算是我聽過的最好的一個解釋。」
「人家好歹也是燕大畢業的博士,能差到哪裏去?」
張慶之的言論得到不少人的認同。
只是墨鏡掩飾下的王庸,卻眼中隱含輕蔑之意。
張慶之這些話表明看似有道理,實際上是顛倒莊子本意,指鹿為馬。
莊子的思想若是只有這般淺薄,也不會被魯迅用「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這句話來感嘆了。
「這位朋友,不知道我這樣解釋,你理解了沒?」張慶之看着王庸,問。
張慶之覺得這一段自己發揮的很好,王庸肯定會激動的點頭,並且誇讚他有文化的。
但是張慶之沒想到,王庸非但沒有一絲激動之情,還搖起了頭。
「張老師,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不對?」張慶之臉色變了變。同時他心中冷笑,暗道一個觀眾懂什麼,也敢當眾指摘他!
「那你說說我哪裏說的不對吧。」
台下剛才小聲議論的幾個觀眾看着王庸,臉上帶着嘲笑。
在他們看來,王庸這是自找沒趣。人家一個大學教授級別的學者,還不如你一個普通觀眾懂得多,說得對?
趕緊老實坐下得了,譁眾取寵有什麼勁?
王庸卻絲毫沒有坐下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經回答:「縱觀莊子一生言論,表面上看其是處處攻擊儒家。實際上恰恰說明最懂儒家的反而是莊子。儒家六經是莊子率先提出來的,他將《詩》、《書》、《禮》、《樂》、《易》、《春秋》歸納為儒家六大經典,直到現在也被所有學者承認。莊子又在批判中指出仁義是儒家的本質核心,所以莊子許多言論都圍繞這個仁義進行。莊子以批判之表象,促進了儒家文化體系的圓滿。尤其儒家亞聖孟子的思想,就跟莊子具備諸多相同處。比如兩人都主張人類心性的力量,都主張萬物平等、民貴君輕等等。如果說莊子只是單純的批判攻擊儒家,我覺得是不合理的。莊子批判的並不是儒家,只是豎起了一個靶子宣講他的思想而已。不是儒家也會是墨家、法家、陰陽家,甚至是莊子所代表的道家。」
「臥槽!這人到底誰啊?這番話水平夠高的啊!」導演聞言,驚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導演也跟其他人一樣,認為王庸會在張慶之講解完之後坐下。
誰知道,王庸卻一反常態跟主講嘉賓槓上了,甚至說出一段見解超越嘉賓的話語。
「你……」張慶之一滯,面對王庸的反駁,他竟然一時想不出話來駁斥。
台下觀眾也是一下子來了精神。
「嚯!有意思了!觀眾跟嘉賓懟起來了!老張頭別睡了,快看熱鬧!」
「這人真的只是一個觀眾嗎?這個觀點似乎聞所未聞啊!最懂儒家的偏偏是最批判儒家的莊子,這要是讓其他學者聽見,不得跟這人撕起來?」
「還用其他人聽見?你看張慶之的臉色,恐怕已經忍不住要動手了。也不怪張慶之,被一個無名觀眾當眾打臉,換成誰也受不了啊!」
「張慶之怎麼有點詞窮的意思?兩人才交手就要偃旗息鼓?那也太沒勁了吧。」
事實證明,這位觀眾只猜對了一半,沒猜對另一半。
張慶之面對王庸的理論確實一時詞窮,但是兩人之間的交手卻沒因此停止。
因為王庸已經不等張慶之回答,再次展開了攻擊。
「對於張老師剛才『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的講解,我表示異議。我覺得張老師是在片面的、淺顯的、粗暴的理解這八個字。」
「你說什麼?」張慶之整張臉一下子耷拉下來,眼中跳躍着怒火。
他能不生氣嗎?王庸竟然連續用「片面、淺顯、粗暴」形容他,無異於在他本來就腫起來的臉上又狠狠打了一巴掌。
王庸斜睨張慶之一眼,沒搭理張慶之,而是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其實講的是世界的兩種極端而已。聖人跟大盜,各自代表着善與惡。聖人代表善,制定善的準則,這些準則難道真的如張老師所說是錯誤的嗎?那我想問問張老師,聖人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偷窺女生是非禮吧?隨地吐痰是非禮吧?辱罵老人是非禮吧?景區亂寫亂畫也是非禮吧?這些聖人都表示反對,那麼也是錯誤的嗎?要不張老師隨地小便一個給我們瞧瞧?」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導演,這人誰找來的?節目還能不能錄了?」張慶之氣壞了。
台下觀眾則發出哈哈大笑聲,覺得王庸的反駁有趣極了。
既犀利又狠辣,如一柄淬毒的利劍,直刺張慶之心臟。張慶之根本就無力抵抗。
「導演,要不要把那人請出去?」副導演擦着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問。
導演卻嘴角帶着微笑,說:「請出去?為什麼?這不是挺好嗎?多有節目效果!」
「哦,那我明白了。」副導演點點頭,然後給攝像師一個手勢,示意多拍點王庸的鏡頭。
「哦,很遺憾,導演沒表示。看來我的辯論是在節目允許範圍內的,那麼繼續。」王庸看一眼遠處的導演,立馬洞悉了導演想法。
導演巴不得王庸搗亂!鬧出一個大新聞才好!
於是王庸不再保留,火力全開對張慶之發動新一輪攻勢。
「聖人制定了善的準則,然後那些不符合善準則的,就自然被定義為了惡。莊子批判的其實是這一點,莊子認為善與惡並非涇渭分明,而是相互混雜的。並不是簡單的將代表善的聖人消滅,然後代表惡的大盜就會與之消亡。華夏五千年歷史充分證明,當社會喪失最基本的秩序,只會帶來無邊的痛苦與死亡。『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按照張老師的理論,那麼現在的華夏顯然不是張老師的理想鄉。伊拉克、敘利亞、非洲那些動亂小國,或許更能滿足張老師的理想。」
說到這裏王庸一頓,然後微微一笑:「張老師要是想去可以聯繫我。以咱們的關係只收半價,並且保證您每天生活在炮火與槍聲的洗禮中。三個月內死不了,本人包售後服務,親自過去送您一程。」
「噗」!
觀眾們笑得前仰後合。
打瞌睡的大爺大媽也顧不上睡覺了,跟着笑起來。
「這孩子嘴太損了!跟兩片刀子似的!」
「嘿嘿,有意思。本以為來參加的是文化節目,沒想到是相聲專場!」
「你……根本就是無中生有,血口噴人!跟你這種沒素質的人,我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張慶之身體顫抖,指着王庸罵道。
王庸微笑不變,提醒張慶之:「張老師,你已經跟我說了兩句話了。」
「……」張慶之想殺人了。
「既然張老師不想跟我講話了,那我就自己跟自己說。莊子是道家,道家最根本的核心思想是什麼?是齊物論。也就是世間萬物都是相同的,沒有差異。道家認為等級差距產生歧視,沒有貴就沒有賤;貧富差距則產生貪,沒有貧就沒有富;相互對立的矛盾才是一切亂象的根源。放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句話上,就是說沒有聖人制定的差異隔閡,就沒有盜匪。老子在《道德經》裏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其實就是對莊子那八個字的最好說明,沒有差異就不會有矛盾,不會有聖人跟大盜。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好人。這卻又跟儒家所倡導的『大同世界』殊途同歸了。又證明了張老師的解釋不對。」
「我的話講完了。」王庸沖導演跟觀眾點頭,然後坐了下來。
嘩啦啦!
隨後掌聲響成一片,觀眾跟導演組全都鼓起掌來。
「差點就被張慶之誤導,原來這才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的真正意思啊!」
「我就說嘛,莊子那麼一個逍遙自在的人,怎麼可能閒的沒事跟儒家撕逼呢?這種解釋才符合莊子的思想嘛!」
「還是這個先生講的透徹。這不是節目組的新花樣吧?在觀眾席里藏上一位先生,裝成跟台上的先生爭執,製造節目效果。」
「說不準,畢竟現在為了收視率無所不用其極。但是確實挺有意思的,比單純乾枯無味的講解有趣多了。」
人們都在談論着,猜測着。
沒有人注意到台上張慶之的臉色,黑成了一個紫茄子,一雙眼睛死死盯住王庸。
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是你!絕對是你!你又來砸場子了!」
眾人一臉愕然。
誰?張慶之在說誰?誰來砸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