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反抗之時,最好沉默接受。
這個道理安若瀾前世不懂,是以即便接受,她也消極反抗,而這一世,她早已參悟,能做到心平氣和地接受強制的安排。
其實她心裏早已有了答案,只是那個答案她並不看重。
她只能,也只會是文信侯府的六小姐。
十二月初九,大雪。
宮裏派來接人的馬車早早等在二門前,侯府眾人送安若瀾出門。
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叮囑道:「你不用慌,也不用怕,到了殿上,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記住謹言慎行。」
慕容氏也道:「你父親也在大殿上,你若是害怕就去尋他,完事了也去尋你父親,他帶你回來。」
今日依舊要上朝,滴血認親是安排在早朝之後,是以一大早安世霆幾兄弟就已經進宮。
老夫人認同地點頭,道:「你幾位叔叔也在,有問題可以去尋他們,他們會幫你。」
這種時候,安若瀾對安家人表現得越親近,侯府得到的保障才越多。
老侯爺被兩個年輕俏麗的丫鬟攙扶着,站在人群前面,他什麼話都沒說,隱晦莫名的神色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老夫人又細細叮囑不少,安若瀾都一一鄭重應了,臨着上車,安若妍握了握她的手,含笑道:「心靜則無畏,快去快回。」
暖意從相觸的手心傳來,安若瀾一怔,紅着眼點了點頭。
車輪骨碌碌走遠,留下雪地上兩道車輪痕跡。
直到馬車拐過轉角,看不到了,眾人才互相攙扶着回了後院。
一路無話。
伴着一聲「到了」,馬車停了下來,安若瀾從車簾的縫隙往外探看,寒風夾着冰雪拂面而來,讓稍有些緊張忐忑的心情變得冷靜。
宮門巍峨宏偉。令人不由得神情肅然。
下車,步行入朝陽門,到百官早朝的奉天殿前。
這是安若瀾第三次進宮,前面兩次都是從外宮夾道入後宮。這一次,她有幸一睹正殿威嚴。
漫天風雪中,金碧輝煌的宮殿在白雪的映襯下,越發氣勢恢宏,莊嚴肅穆。
小太監將安若瀾引到議事廳一側的偏殿裏。上了茶果點心便退下了,安若瀾獨自坐在寬敞明亮,溫暖如春的偏殿裏,五指握緊又鬆開,反反覆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安若瀾無聊到數柱子上的盤龍時,一個滿臉富態的大太監帶着一群小太監進了來,朗聲道:「陛下有旨,宣晨霜縣主殿前候旨!」
安若瀾忙起身行禮。
大太監一甩拂塵,笑眯眯道:「晨霜縣主這邊請吧。」白胖的臉包子般。一笑就起了褶子。
安若瀾忍着笑,不卑不亢道了聲謝,跟着出了偏殿。
滴血認親並不是在議事廳舉行,同樣是在偏殿,安若瀾跟着大太監從西邊的安慶殿出來,繞了一大圈才到東邊的向樂殿,而後在殿外等候傳召。
殿內,萬化帝端坐上位,文武百官侍立兩側,皆是嚴陣以待。
帶安若瀾過來的大太監進殿通報:「啟稟陛下。晨霜縣主已在殿外等候。」
萬化帝頷首,道:「宣。」
大太監躬身應是,一甩拂塵直起腰杆,揚聲唱喝:「宣晨霜縣主覲見!」
聽得宣召。安若瀾垂首跟着小太監進入殿門,跪倒在地,嘴裏喊道:「臣女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謹記長輩的囑咐,不敢抬頭看一眼。
「免禮。」低沉熟悉的聲音在從頭頂傳來。
安若瀾忙磕頭謝恩,畢恭畢敬地起身。垂眉低眼的,眼觀鼻鼻觀心。
身邊響起低低的議論聲,各種視線扎在身上,讓她打心底難受,但她卻不得不忍耐,讓自己保持冷靜。
在陣陣議論聲中,一道低啞的聲音響起:「既然晨霜縣主已經來了,這就可以開始了吧?」
安若瀾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一個氣勢威嚴,高大俊挺的中年美男子,那有幾分熟悉的面孔,嚇得她慌忙收回了視線。
她認得這個人,恭王,先皇的第六子,是除去晉王外,大庸唯一的親王,也是二皇子未來最強大的敵人。
若非前世曾在衛刑的書房見過恭王的畫像,她定是認不出來,心裏不由得多了幾分警惕。
她曾聽衛刑提起過,恭王心懷不軌,要對付晉王與衛國公,今日之事與晉王有關,想必恭王也有插手其中。
內里心思靈轉,表面卻是不動神色。
萬化帝聽得恭王暗含得意的話,眼底閃過寒意,道:「那就開始吧。」
一擺手,圓形小几與裝有井水的白瓷碗被端了上來放好。
兩個白瓷碗並排放在絨布上,澄澈的井水輕輕晃動。
晉王與安世延不約而同握緊了雙拳。
兩人一個是將信將疑,一個是完全沒底。
安家的其他人也是提心弔膽。
反觀安若瀾,倒是異常鎮定冷靜。
恭王似乎胸有成竹,悠然笑道:「早有聽聞,說晨霜縣主與晉王世子容貌極為相似,今日一見果然不假,若非晨霜縣主是女兒家,本王怕是要以為多了一個侄子。」
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卻開起了玩笑,可見其自信滿滿。
安世延不過是五品的翰林院學士,又不得聖寵,自五年前被御史彈劾後,他在朝堂上就越發謹慎低調起來,可說是個沉默的隱形人,平日裏別說是與恭王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對峙了,就是與普通官員嗆聲的時候都很少,然而今天,在恭王說出那番話後,他卻鼓起勇氣站了出來,道:「王爺有所不知,晨霜縣主與晉王世子乃血緣上的親表兄妹,兩人的母親又容貌相似,兩人會相象也不稀奇。」
在宮裏,品級就是一切,安若瀾是正四品。安世延不過是正五品,是以即便是長輩,安世延也得對安若瀾尊稱一聲縣主。
聞言,恭王神色微凝。隨即卻是笑道:「安大人不提,本王倒是忘了,晨霜縣主是被安五夫人出繼了的,現在想來,倒是明白為何當年安五夫人能毫不猶豫地將女兒出繼了。」
安世延一噎。暗暗懊惱自己說錯了話,被反將一軍。
恭王又別有深意道:「本王還記得,當年晉王妃與安五夫人同時生產,後來似乎還鬧出了些不太好聽的流言。」
咄咄逼人的語氣,讓安世延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在安世延手足無措之際,衛國公淡淡道:「恭王竟然連這等後宅婦人閒話磕牙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可謂明察秋毫,末將佩服。」
此話一出,殿裏響起幾道壓抑的笑聲。
有腦子的人都聽得出,這是在暗諷恭王跟內宅婦人一樣。愛八卦,好閒事。
恭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冷冷瞪視衛國公一眼,選擇沉默。
身上的壓迫感驟減,安世延暗暗舒了口氣,心裏對衛國公多了幾分感激。
接收到安世延投來的感激眼神,衛國公頗為無奈地嘆了一聲。
他純粹是被自家小子給坑的。
世上女子何其多,臭小子偏偏就看上了晨霜縣主,這下倒好,未來兒媳有四個爹。兩個養父一個親爹,還有一個義父,他想跟親家公處好關係都不知道該找誰,不得已。只好個個不落下。
衛國公只能在心裏感嘆:做爹難!
回到當下。
恭王沉默下來,他手下的人卻不會輕易沉默,當即對着衛國公嘲諷道:「恭王殿下是處事細緻認真,不像某些東北蠻子,粗俗不堪也就罷了,還四肢發達毫無腦子!」
衛國公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當即只是抬了抬眼皮,就不再理會。
被無視的官員吹鬍子瞪眼,說的話也愈發刻薄難聽,衛國公只當耳邊風,反倒是他手下的幾個武將看不過眼,怒氣沖沖替他出頭。
文官與武官一向不和,這一吵起來,很快就把正事給拋在了一邊。
萬化帝百無聊賴地搓了搓手指,暗暗道:「吵吧吵吧,最好大打出手,朕也就省得提心弔膽了。」
說到底,在場所有人,對這一場滴血認親都沒個底兒。
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跟萬化帝有一樣心思的還有安家幾兄弟,見恭王底下的文官與衛國公底下的武將吵起來,他們就在一旁煽風點火,讓戰火蔓延到了整個大殿。
晉王心中不無忐忑,見安家兄弟出手,他也不閒着,暗示自己一派的跟着攪混水,好好的一場滴血認親,卻演變成了文武官員的唇槍舌戰。
一時間,殿裏充斥着文官慷慨激昂的呵斥,以及武將粗俗野蠻的叫罵。
安若瀾作為殿裏唯一的女子,又是晚輩,只默默垂手退到一旁,緊張不安什麼的都通通見鬼去了。饒是再緊張,看到平日裏儒雅風度的大臣與威風凜凜的武將互撕,也都會無感。
恭王意識到不對勁時,立即出聲阻止了百官的爭執,怒喝道:「大殿之上如此放肆,爾等可還將陛下放在眼裏?!」
他把萬化帝抬出來,瞬間就把場子震住了。
爭吵得正凶的文武官員似是才想起萬化帝還在,忙是跪地高呼:「臣有罪,還請陛下降罪!」
萬化帝在心裏嘖了一聲,暗道恭王狡猾,面上卻是寬和道:「知錯便好,都起來吧。」
言下之意,是不知大家的罪。
眾臣喜形於色,呼道:「謝陛下,吾皇寬厚仁慈,是百姓之福。」
萬化帝呵呵一笑,對這等恭維嗤之以鼻。
未免夜長夢多,恭王緊接着道:「時辰不早,還是速速將事情了結了吧。」
萬化帝不動神色地頷首,抬手指了指晉王與安世延,道:「你們誰先來?」
安世延與晉王交換一個眼神,安世延一咬牙,拱手出列道:「臣堅信瀾兒是臣的女兒,臣願意先證明。」
他只是想為晉王拖延時間。
晉王默了默,竟有些羨慕安世延,他就無法光明正大地說瀾兒是他的女兒。
往前一步,晉王道:「皇兄,還是臣弟先來吧。」
萬化帝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點頭。
晉王拱手謝恩,走到小几前。
拿起匕首正要劃開手指,恭王卻突然出聲阻止道:「且慢!」
晉王動作一頓。
恭王上前對着萬化帝拱手道:「陛下,臣聽聞民間有一妙法,據聞只要在水中加入礬石,便可使親生父子的血也不相融。而若是加入鹽,即便是沒有血緣的兩人,血液也能相融。」
聞言,群臣譁然。
晉王握着匕首的手倏然收緊,手背上青筋畢現。
「既如此,就請恭王檢查這碗中的水是否被動了手腳吧。」周煜函雙手攏在袖中,淡然道。
「為了我皇家顏面,自然要檢查。」恭王彎唇一笑,「還請陛下選宣太醫請來查看。」
萬化帝神色微沉,道:「宣太醫。」
很快,太醫院院首張大人被請了過來,當着眾人的面,他檢查了兩碗水,拱手道:「啟稟陛下,水中加礬石,確實能讓相親者血也不相融,而加入礬石的水味微甜而酸澀 ,臣已經檢查過,這兩碗水皆無異常。」
「有勞太醫。」萬化帝頷首。
恭王卻仍是不放心,問道:「臣聽聞張太醫時常到晉王府為晉王妃看病,不知可有此事?」
話中的意思很明顯,他懷疑張太醫所言非實。
「恭王殿下若是懷疑老臣,何不親自檢查?」張太醫不卑不亢道。
「張太醫言重,太醫德高望重,本王又怎會懷疑於你?」恭王笑笑,心底卻是信了水沒有問題。
「既如此,那就繼續吧。」萬化帝擺擺手。
晉王正要點頭,安若瀾道:「就讓臣女先來吧。」她落落大方走到小几前,取過晉王手中的匕首,手起刀落,白皙圓潤的指尖立時滲出一串血珠。
晉王在旁看着,心疼不已,待她將血滴入碗中,便立即拿了手帕將她的手仔細包紮好。
安若瀾福身道謝:「多謝表姑父。」
晉王心頭一酸。
安世延不等晉王反應,率先拿起匕首,道:「王爺,臣先來。」
匕首一划,血從指尖滑落,滴入碗中,旁邊的文武百官立即瞪大眼,圍上去觀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