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荊人向來跋扈慣了,又豈會相讓?他立在原地不動,看誰敢動他。三春想躲,可她的手被緊緊攥着,一時掙不開,只能閉上眼等着馬車撞上來。
馬車並沒撞在身上,就在距離他們未到半米的地方停下來。馬夫勒住馬韁,怒叫一聲,「哪來的小子,膽敢阻路,你可知道車上坐的是誰?」
想起初次和荊人相見他所說的話,三春不由失笑出聲。世上沒有最橫,只有更橫,他橫,還有人比他更橫。
荊人一張小臉都氣白了,一掐腰,「爾等大膽,你可知本公子是誰?」
&人,有人阻路。」馬夫對着馬車低呼一聲。
&個兔崽子這般囂張?」車簾掀起,馬車上走下一人。
那真的是人嗎?在他出現的一剎那,想必幾乎所有的人都會冒出這麼個念頭。
他有一張圓圓肥肥的臉,鼻頭也圓圓的,身子又矮又胖,讓人很容易聯想到豬。他的笑聲聽起來很像驢,一張嘴驚掉一街的人。
&嗚——,公子荊人也在此,真是難得。」
荊人瞪着眼,大有冤家路窄的意思,「是你,小兒允起。」
允起大怒,他最討厭別人嘲笑他個兒矮,尤其這個荊人,每次都是小兒小兒的叫他。
他正要發火,忽然瞅見荊人旁邊的三春,頓時小眼倍兒亮。桀桀一笑,「荊人,這人是誰?這般美貌,送給我暖床如何?」
允起的名聲在郢城比奉凌君還要盛,只不過都是惡名。他乃是楚王后的弟弟,長大夫之子,郢城人都知道他喜歡男人多過女人,別人都是欺男霸女,而他是欺男霸男,府里養了孌童無數。
他仗着自己姐姐是王后,在郢城裏橫行無忌。一山豈容二虎,他與公子荊人不和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兩人互看不對眼已不是一天兩天了,每一次見面都會大打一架。
荊人心裏很不爽,他欺負他也就算了,敢用這種眼神看三春哥哥,就絕不允許。冷笑一聲,「送給你?你何不去吃屎,更與之相稱。」
允起暴怒,「你不過楚王庶子,也敢嘲笑本侯?」
荊人笑得嘴角抽抽,「笑你又如何?」
允起更怒,「本侯打死你。」
&看誰先死?」
兩人同時拔劍,氣場極大,周圍的人不禁退避三舍,都以為這是名劍士要比武了。
可一旦動起手來,剎那間眼珠子落的滿地。
三春也看得直瞪眼,她見過比武的,但那都是劍士,對於兩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打架,還從未見識過。
這兩個祖宗,完全不知自己用的是何招數,亂劈亂刺,幾次都差點打到看熱鬧的人身上。到了後來大約是嫌劍礙事,全都扔了,開始肉搏。踢、踹、挖眼睛、摳鼻子,拗手指,所有能用得上的招數全用上了。
這哪裏是比武,根本是兩個市井無賴在打架。
主子打架,身後跟的侍者也打成一團,一個個打得鼻青臉腫,豬頭更像豬頭,不像豬頭的也成了豬頭。三春站在一邊也受了波及,她正愁滿肚子火沒處發作,這下逮到機會,一陣拳打腳踢,到後來十個倒有八個是她打倒的。
一場架最後以兩軍同時覆滅為告終,一群人都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只三春一個還站着,看着一地的混亂唉聲嘆氣。
走兩步便踢到東西,地上散着的全是荊人送給她的禮物,可這會兒都被踩的稀爛。她揉了揉疼痛的拳頭,很覺心情不爽,也不知道今天遇上的是什麼糟心事,出門逛街,打得哪門子的架啊?
荊人受了傷,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出現。三春回府里,就跟青說以後跟着武士一起練兵。她有了事做,也省得奉凌君把她當成太閒的,再送到荊人面前陪人玩耍。
本以為三天之約不了了之,可第二日荊人府就有人來請,說公子荊人不見到她就不肯吃藥。
奉凌君讓她去荊人那兒住兩天,說幾日後等荊人傷好了,就會派她跟着晏平出使七國,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此時此刻,三春只是想着怎麼擺脫荊人的糾纏,並沒深想他話中含義,等到事出之後才想到,自己其實進了圈套,而他早知道她是回不來了。
她進門時荊人正在摔東西,屋裏能摔的全摔了一遍,嘴裏大喊着:「滾——,全給我滾。」
一隻竹簡飛過來,好險砸到腦袋。三春閃過,撿起那滿是灰塵的竹簡,一看這模樣就知道至少一年沒翻過。
微嘆口氣,他這樣子實在不像是病重快要死的,奉凌君的話真是危言聳聽了。
伸手一指,「去床上躺着去。」
荊人還真聽話,立刻躺回床上,蓋上被子,只露兩隻圓鼓鼓的眼睛忽閃着看着她。
踩着一地的碎片走過去,問他,「吃藥嗎?」
他搖搖頭。
讓下人重新熬了一碗藥,親自端到他手邊,「起來吃藥。」
荊人大眼忽閃地更歡,眼巴巴瞅着她,「餵我吃。」
大約是被他可憐的小模樣所惑,她竟真的端着碗一口口餵他吃藥。看着他大口吞着苦苦的藥,一臉歡欣的笑,她的心裏忽有種莫名的感覺。就好像他是她的弟弟,她的至親骨肉。
說實話她並不討厭他,這個少年雖然跋扈點,脾氣暴躁點,但難得性子純真,有時候還有些孩子氣。尤其他不發脾氣時,也有幾分可愛。看到他,就好像看到另一個人,另一個連名字都想不出來,卻不時能感覺到他存在的人。
她不知荊人為什麼會這麼執着於她,似乎是因為她長得像個什麼人,但她問起來時,荊人不肯提那人是誰,只笑着說有她陪着,他就是最幸福的人。
一個人的幸福,是因為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嗎?對此她深為不解,青在她身邊她只覺得安心,幸福不幸福倒沒想過。不過有她陪着,荊人藥也肯吃了,傷也肯醫,只是睡覺時非得握着她的手才肯入睡。她就像被拖着的死狗一樣,臉埋在被褥上,一夜都不得好眠。
感受着這個姿勢,她不由想起剛見到青時,對他那種依戀就像此時的他。想必那個時候他保持着姿勢,也應該很覺痛苦吧。
這麼想着,望向荊人的眼神也溫柔了起來。在這個世上,如果有人需要你,而你需要的人又在身邊,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