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琪少爺果然愛馬勝過愛銀子,巧兒接過「契約」,暗贊靖琪少爺一手工整的小楷,雖然是撅着屁股寫的,也頗能看出幾分書法功底來。
把韁繩遞給靖琪少爺,只見這個帥氣的男孩子一臉的挫敗感,讓本該開心的巧兒也覺得頗為沮喪。
畢竟,這小子就是劉姥姥說的換了生辰八字貼的待定夫君,初次照面,就鬧得不可開交,這也算不是冤家不聚頭吧?靖琪少爺,別怪巧兒我刁鑽,就你這德行,不修理難以成大器。
靖琪少爺接過馬韁,急忙去查看馬脖子上的傷,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傷口在哪裏,正詫異着,巧兒「噗嗤」一聲笑道:「靖琪少爺,雖然你無情,本姑娘卻不能無義,明知道你喜歡這匹馬,我怎麼捨得傷了它,喏,傷口在這裏……」
巧兒舉起左手的食指來,只見指腹上劃了一道血口子,皮肉微微外翻着,看起來劃得不淺。
「你這……瘋子!」靖琪少爺蹙眉罵道,雙手一按馬背,飛身上馬,長腿一夾馬肚子,縱馬逃也似的離去。
青兒啼笑皆非,急忙拉着巧兒的手去屋裏包紮,王狗兒樂顛顛的跟在後面,明明一筆一划的看着靖琪少爺寫的契約,卻一疊聲兒的追問道:「他果然寫着一千兩銀子嗎?小姑奶奶真厲害,就算我家姑奶奶再世,也不可能做得這麼漂亮吧?」
板兒痴痴地站在柴堆前,撫摸着冰冷的砍柴刀,沒來由的覺得心酸,淚水漸漸地濡濕了眼睫,他緩緩地蹲下身去,雙手蒙面,壓抑不住的抽泣起來。
第二次隨姥姥進大觀園,巧姐兒不過三四歲模樣,被奶娘抱在懷裏,裹着一件大紅繡花的錦緞斗篷,帶着兔耳朵雪帽子,小臉兒粉嘟嘟的,小嘴哭也好,笑也好,唇角都會勾出一對好看的梨渦來,大大的杏仁兒眼並不像璉er奶奶,倒像他父親鏈二爺,人都奉承說,她長大了,會比璉er奶奶還要漂亮。
那時板兒很是嫉妒她的千金身份,移動間眾星捧月一般,隨時有三五個丫鬟婆子跟着侍候,看到自己拿着佛手瓜獨自玩耍,便鬧着要,板兒偏不給,卻被一個美人兒半哄半搶的奪了去。
板兒突然想哭,並非是因為被人奪了佛手瓜的緣故,而是,敏感於自己的身份卑微。
巧姐兒卻從奶媽懷裏出溜下來,一手抱着佛手瓜,一手抱着一個大柚子,她好奇的看了看板兒,又側過頭去問平兒道:「為什麼我要叫他哥哥?我的哥哥是蘭哥哥呀。」
平兒也看出板兒的委屈來,抓了一把果子遞在他手裏,嘴裏對巧姐兒解釋道:「他是板兒表哥,你是他家的小姑奶奶呀。」
「板兒表哥,這個給你,香噴噴的,可好玩了。」巧姐兒要把柚子遞給板兒,誰知道一隻手拿不穩,柚子滾落在地上,巧姐兒急着去撿,早被小丫頭眼疾手快拾起來,她卻沒看到,以為柚子不見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板兒至今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心疼她哭,急忙從小丫頭手中搶過柚子來,哄巧姐兒道:「小姑奶奶,柚子果然好玩,它會變戲法呢,你看,它跑到板兒哥哥這裏來了。」
巧姐兒頓時破涕為笑,追趕着板兒玩的興起,中覺也沒睡,又滿園子亂跑,第二天,就發起燒來,到板兒離開賈府那天還在養病。
後來,板兒進了村塾上學,很少隨姥姥進城,再次見到巧姐兒已是多年之後,板兒牽着毛驢兒去賈府送自家地里產的新鮮瓜菜,還有一些干豇豆和茄子條之類,遠遠地看到巧姐兒,在花園裏和女孩子們玩兒鬥草的遊戲,圓圓臉已經變成了小瓜子臉,一顰一笑,恬靜而又溫柔,完全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摸樣,板兒急忙低下頭去,害怕被巧姐兒看到自己,其實,他們離得很遠,巧姐兒根本就沒有留意到王板兒。
板兒一直牢記着小時候對巧姐兒說過的話:「等家去,我就讓爹送我去村塾讀書,我會好好努力,以後一定要考取舉人……」
「林妹妹,統共我見過的婆子們,總沒有劉姥姥看着可親又有趣兒,沒想到她的外孫兒卻是祿蠹!」
大人們正在「藕香榭」飲酒,板兒的話偏偏就被寶二爺聽到,他毫不避諱的輕嗤道。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那個神仙般漂亮的美人兒調侃道,翹着蘭花指捂嘴笑個不停。
後來讀書之後,板兒才知道那個典故,心裏明白,美人兒是在打趣寶二爺,高貴的寶二爺絕非燕雀,自己當然更不是所謂的鴻鵠。
十四歲的時候,陪大少爺參加鄉試,大少爺高中榜首,而自己竟然也被錄為童生,板兒暗暗發誓,在考中舉子之前,再也不要去賈府丟人現眼。
「哥,你蹲這裏做啥呢,吃飯了。」
青兒的叫聲,把王板兒從沉思中喚醒,偷偷擦乾淨眼淚,訕訕的跟在妹妹身後回堂屋去,兩張炕桌並在一起,桌上擺好了酒菜,劉姥姥請巧姐兒和平姑娘上炕坐了,自己和青兒在炕沿兒上坐着,王狗兒和板兒在炕前打橫作陪。
依平兒的心思,自己和這一家人是不應該和巧兒平起平坐的吃飯的,可是,如今落難之中,只好入鄉隨俗。
板栗燜仔雞,豬肉燉粉絲,紅燒茄子,干豇豆扣肉,還有香菜炒豆乾等等,滿滿的一桌子菜,酒是自家釀製的甜杆子酒,老實說,就算過年時,板兒家也沒有如此奢侈過,可是,吃過賈府酒宴的板兒,卻覺得十分抱歉,總覺得沒一樣是巧姐兒能吃的。
「巧兒姐姐,這是今年新摘的栗子,我家的菜自然比不上你家的看着精巧,不過可新鮮着呢,餓一天了,胡亂嘗嘗吧。」青兒說着,熱情地給巧兒夾菜。
劉姥姥則忙不迭的招呼平兒姑娘,王劉氏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上熱菜,不時客套幾句,王狗兒覺得在客人吃飯時大聲喧譁是鄉下人的習慣,只是陪着笑臉,靜靜的吃喝。
板兒哪有心思吃菜,低着頭,用眼角的餘光瞟着巧姐兒,看巧姐兒大口的吃着菜,似乎很香的樣子,並沒有半分的勉強,這才寬下心來。
「姥姥,今天真是有驚無險,我們姑娘托你的福總算逃過一劫,可是,時間久了,那王仁只怕會找到這裏來,他是小姐的娘舅,若倒打一耙,我們沒處說理去。」
劉姥姥早打定主意,笑眯眯地道:「這倒要看巧姑娘的意思了,奶奶病重時我去看她,就請了小姐的八字,劉員外讓人算過,和靖琪少爺的八字十分相合,等吃過晚飯,我就去找劉老爺,趕緊着把事情定下來,就算他娘舅找上門來,也是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