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決不讓向兄弟吃了虧,會時時安排人過來看着,要貨就給送過來,也不讓那些混帳行子摻泥土坑人。」向伯表態之後,高四爺馬上投桃報李。
說話間卻又轉向朱達,和氣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朱家小哥了,能被秦先生看重的果然不簡單,看着就是一表人才。」
朱達連忙施禮招呼,那高四爺臉上的笑容更加親切,湊近了說道:「聽說朱小哥還在學武,習慣用什麼兵器,我們那邊的鐵匠手藝不錯,到時候用好鐵打造給你送過來。」
到這時朱達明顯能感覺出來,這位高四爺拉攏示好的重點恐怕放在自己身上,雙方剛見面,而且對方這逢高踩低的做派讓人很不舒服,他也不想貿然就親近,剛要推辭,向伯卻把話接了過來:「這孩子跟我練刀,就是軍中常用的雁翎刀,腰裏別着一把短的,勞煩四爺幫忙了。」
「多謝四爺。」朱達只能跟着接話。
看到對方接受了自家的好意,這高四爺笑得雙眼眯縫起來,伸手拍了拍朱達肩膀說道:「叫什麼四爺,叫我四哥就好,這兵器一定含糊不了。」
喊向伯「兄弟」,又把向伯的徒弟做兄弟,這輩分已經亂了,不過誰也不會挑明,朱達順勢客氣了兩句:「日後少不了要麻煩四爺你,還要請你多照顧我師父。」
話中有分寸,而且禮數不缺,這卻不是個十二歲鄉野少年能說出來的,高四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只在那裏「好說好說」,客套幾句後又去安排忙碌了。
如今雖在向伯家的院子裏,向伯卻成了外人,他樂得自在,只是站在邊上,等那高四爺走遠了,才笑着說道:「好刀可不便宜,高家願意出錢,你和他們客氣什麼,老漢在那邊拿了幾年的鹽,這位四爺可從未正眼看過我,今天倒是稱兄道弟。」
「師父,剛才這高四爺問你怎麼進貨的事,徒兒心裏可捏着一把汗,生怕你說要去總號進貨。」朱達壓低聲音笑道。
「老漢的確貪財,可又不傻,他高家一共手裏才十幾個村子,我如果分出去,那就成了大仇人了,還是你說得對,有這四個村子在已經賺得不少,還是莫要動心思生是非。」向伯悶聲說道。
開始的好奇一過,周青雲已經覺得無聊了,他朝這邊湊過來,悶聲說道:「這家弄得不像家了。」
「也不知道你還能住幾天,倒弄出個娘們樣子。」向伯笑罵一句,又是壓低聲音繼續說道:「老漢教你們個事,看人可不能看笑臉,這位高四是不是和氣,我可告訴你們,他這和氣笑臉我還是第一次見,高家生意多,私鹽上的買賣就是這高四盯着,那是出名的心黑手辣,就不說賣鹽的勾當,手裏人命都有幾條了,斷手斷腳的那就更不必說。」
朱達和周青雲都盯着那高四看,如果向伯不說,還真看不出對方是這樣的人。
「大櫃發下來的鹽都是白的,可到了咱們手裏卻成了黑的灰的,你們想想這裏面,有人去大柜上告過,可沒什麼好下場.......」
向伯在那裏念叨,朱達卻琢磨着那秦先生知道不知道這個事,他傾向於秦秀才應該有數,只是權衡判斷不去理睬罷了,大同左衛的這些百戶村莊沒有外來買鹽的渠道,二櫃摻假,下面坐商鹽販子也會動手,能保證每一層有錢賺相對穩定,估計鹽棧總號未必會太較真。
等院子裏清掃的差不多之後,桌椅什麼的都是放下,那位高四爺就客氣的告辭,除了對向伯打個招呼之外,和朱達也客氣了一番。
看着變得整齊乾淨的院子,朱達和向伯他們都感覺好像不是自己家了,圍觀的村民們一直沒有散去,還在外面張望議論,望着向伯師徒幾人的眼神里充滿了敬畏,今天打前站的一個年輕人,連總旗大爺都得客氣貼上去,對方還帶搭不理的樣子,可這樣的年輕人,對向伯和朱達卻客氣示好,這師徒幾個命還真好,到底是攀上什麼大老爺了。
張望的村民中,孩童少年們的眼神格外熱切,在他們想來,朱達原本和他們差不多,可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拜師之後,日子就一下子過好了,開始吃那噴香的好東西,然後又被村裏的總旗大爺看顧,現在又有了這樣的氣派,如果我去拜師的話,沒準會有差不多的福氣。
晚飯是在朱家吃的,飯菜有酒有肉很豐盛,相比昨日的喜氣洋洋,今天朱達的父母就沉默了許多,連向伯也是如此,這樣的反應朱達倒是能理解,昨日裏回來和家人描述將來,家人憑着想像去估測,總歸可以接受,但今天這過來打前站佈置的隊伍卻超出了朱達父母的概念,他們判斷不了,所以才會沉默,甚至有些迷惘。
向伯喝了幾口酒之後,先打破了這個安靜,他緩聲對朱達說道:「原本以為是個造化,今日裏看起來倒說不準了,師父也想不明白,但朱達你要是不想去,師父就把這個事攔下來。」
自從拜師後朱達已經總結出規律,向伯自稱「老漢」是常態,這「師父」的自稱則是鄭重大事的時候才會提。
這邊話一出口,朱達父母也露出贊同的神色,如果將來理解不了超出概念,正常人會選擇不改變和保持原狀。
「師父,徒兒應付的來,也能照顧好青雲。」朱達回答的簡單而又自信。
向伯喝了口酒,沉吟片刻才點點頭說道:「你能應付的來,換別人說這個話老漢未必會信,你說這個倒不是說大話。」
定了調子之後,酒桌上的氣氛總算熱烈了不少,向伯對朱達的信心也感染了朱家的父母,想想自家孩子這段時間的神奇表現,他們也不那麼憂慮迷惘了。
又是幾杯喝下,朱石頭開門見山的提出來要和向伯結拜,話說得很明白,要不是有朱達拜師的關係,認向伯做個長輩也是應該的,不過現在就只能兄弟結拜,朱家得了向伯這麼多好,能回報的也不多,希望能讓向伯過得舒服些,給他養老送終。
「養老送終」的承諾可不是小事,向伯平日裏再怎麼不在乎,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的晚年還是會悲觀絕望,周青雲年紀太小,怕是長大了之後就晚了,現在朱家夫婦提出來卻是正合適的。
向伯是個好強的性子,又不願意麻煩旁人,開始就要推拒,但朱家夫婦不是客氣,兩家在子弟上和私鹽上都綁的這麼緊,再走近一些也是應該,向伯自己也能想到這個,最後還是接受,又在那裏承諾,這積攢的錢財之類的一定要分給朱家,這坐商的身份將來也爭取給朱石頭弄上一個。
放在從前,朱達的父親對私鹽生意害怕的很,現在卻知道這比種地要好太多,自然願意這麼長長久久的做下去,可現在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狀態,向伯這個說法讓他也激動起來。
在白堡村里結拜兄弟的事情不需要什麼儀式,無非是兩個人對天磕頭,再說幾句盟誓的言語就夠了,等明確了結義兄弟的身份後,大家更加親近,酒喝得快了許多,如果不是明日裏秦秀才要來,恐怕向伯和朱石頭要喝的大醉。
即便及時停住,兩個人也有些過量了,朱石頭在家簡單,向伯這邊就要由朱達幫忙送回去才好。
出了屋子,寒風吹來,向伯的醉意又加重了幾分,他身材魁梧高大,朱達和周青雲攙扶的有些吃力,只聽着這老漢嘴裏嘟囔念叨,不知道說些什麼。
等送到向家進了院子,朱達和周青雲都已經滿頭大汗,又去燒水給向伯喝,一時也走不得,要等汗落下去才回去。
等水燒好了之後,向伯已經恢復了幾分清醒,將朱達和周青雲都喊到跟前,鄭重無比的叮囑說道:「秦秀才肯定要問你本事來歷,你可以說是野道人,但不能提到教門,千萬不能說,讀書人對這個尤其忌諱,不光朱達記住,青雲你也要牢牢記住,明白嗎?」
對於教門相關,即便朱達自己認知也很模糊,周青雲就更不必說了,不過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不是小事,從長輩談起這個好似虎狼蛇蠍的態度也知道輕重。
等朱達回家之後,父親已經沉沉睡去,他和母親將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也準備休息,那邊被褥剛鋪好,父親朱石頭卻從炕上翻身坐起,朱達還以為他要酒醉嘔吐,沒想到父親朱石頭大着舌頭說道:「小達,外面不好就回家,富貴前程什麼的好是好,爹和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爹不放心你過去......」
念叨了幾句後,又是酒意上頭,還沒等朱達答應,就又是呼呼大睡過去,邊上母親朱王氏抹着眼淚也叮囑了幾句。
此情此景讓朱達感慨萬千,到最後只是說道:「爹娘放心,孩兒肯定會保重自己,肯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