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父老在吃鹽上一直不怎麼方便,我對這個心裏不安,此次回想就要把這難處給解決了,不能讓鄉親們再吃那黑乎乎的官鹽!」
「秦老爺真是心懷大義,縣城大夥吃的鹽貨質次價高,六房三班和各位爺都想着扳回來卻做不到,秦老爺願意管那真是再好不過,此事定能妥善解決!」
「秦老爺儘管吩咐,誰要不聽,不用秦老爺說話,我老高第一個和他沒完!」
當提起鹽政的話題後,每個人都義憤填膺滿懷感激,快班的高班頭還拍着胸脯表態,能在這內堂有座位的都是六房經承,管年得站在邊上,三班的班頭和副班頭也都是站着。
儘管提前打了招呼,說外面有座位大夥出去喝茶休息,可誰也不願意離開,哪怕挨挨擦擦的旁聽。
本來不過是秦舉人接受大家恭賀的客套往來,結果還沒到午飯時分就變成了合議的局面,衙門裏各位實權頭目匯聚,縣城內外能稱得上士紳的四位也在座,就連故意保持距離的劉家都派了管家來,眾人雖然嫌棄劉家擺架子,可還是在屋裏給他一個站着的位置。
朱達則是站在秦川的身後,外面有周青雲和李和在操持,他不用操心太多,而且朱達對屋中合議的內容更感興趣,越聽越覺得有趣。
每個人都是義正辭嚴,都是為民請命的架勢,口口聲聲講得是大義,不管是官府頭目還是地方士紳,但他們所說的卻是私鹽,是大明王法里嚴禁的營生,是私販一斤就要殺頭的私鹽。
如此堂而皇之的說違法勾當,還這麼大義凜然,實在讓人彆扭,更加諷刺的是,從某種意義上,他們還真是為了本縣百姓謀福利,因為所謂官方渠道的鹽確實質次價高,賣出來的鹽貨與其說是鹽,不如說是沙土,買來吃用的都是窮苦人家,普通百姓以上的都是吃質量不差的私鹽,這個倒不是懷仁縣一處的特例,而是大明天下所有府州縣的規矩。
但懷仁縣這邊有和其他處不同的,那就是頭輕腳重,別處縣城所在都是經濟中心,而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經濟中心是鄭家集,自從楊雄和秦川參與私鹽之後,縣城這邊就沒與被統合其中,買賣私鹽往往比正常的程序隔着兩層,所以質次價高,縣城各方無可奈何,只能忍氣吞聲。
不顧王法這個事就不講了,縣城吃鹽不方便和質次價高的原因就是面前這位舉人老爺,大家都是面色如常的談論,好像很多事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臉皮和涵養倒是讓朱達驚嘆。
「這縣城裏外,整個縣域還有臨近的大同左衛,鹽事上的規矩要先立起來,我有句話說在前頭,誰要為了個人私利不顧大局,絕不會和他客氣,當年我操持鹽事大家是知道的,做事的手段大家也是知道,不要事到臨頭埋怨言之不預!」秦川神色嚴厲的說了幾句。
眾人又都是點頭,自從韃虜入寇洗掠地方,鄭家集毀掉,地方上很多村寨都元氣大傷,很多事的規矩要重新建立起來,包括各項生發的勾當,如今縣域內縣城是真正的中心了,誰參與到規矩中,誰就能跟着受益發財。
從前縣裏有資格做此事的人都不能讓大夥信服,知縣不會停留太久,所以不會參與,即便參與了也不得信任,而方銘太貪,大家擔心自家的利益不能得到保證,至於周貴這邊則是太軟,很多事不願意沖在前面,沒有擔當,而且六房經承在縣裏雖說是個人物,可權勢地位畢竟不夠,如果知縣艾正文想要動手開刀,大家還真是擋不住。
也沒有誰真是傻子,艾知縣看着什麼事不沾,可那種準備殺肥豬的企圖,大夥也都看得很明白,吏役世代傳承,這麼多任主官經歷下來,大夥見的多了,沒有太多新鮮事。
所以一來二去,秦舉人就是最適合的人選了,舉人身份足夠貴重,又是本地土著,而且操持過私鹽事宜,他來主持的話最為合適,對秦川的人品眾人早有耳聞,這樣心有大志又有手腕的年輕人居中主持分配,不會虧待了大家,畢竟年輕舉人還有遠大志向,並不會太貪婪。
想想在私鹽上大家能得到的,每個人都下意識的興奮,何況秦舉人除了懷仁縣之外還畫了一個餅,大同左衛的私鹽如果也能包攬過來,那就是憑空多出一塊錢財,大家也能跟着沾光的。
每個人都做出衷心擁戴的態度,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的參與,秦川也做出一副要成事需要大家多多幫襯的態度,不時的有人看向朱達,這個年輕人臉上掛着禮貌的微笑,但大夥總覺得那是譏刺的冷笑。
其實他們想的沒差,朱達始終在調整笑容,讓自己的笑容不那麼譏嘲,不管眼前氣氛如何和睦,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就是秦舉人完全可以拋開懷仁縣這些實力人物的參與和支持,自己來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因為秦舉人加上朱達,不管是功名上的權勢還是武鬥的實力,縣內各方都沒有抵抗的能力,在這樣的局勢面前,大家自然會全心全意的支持和擁戴。
不然的話,憑什麼讓一個城關之外的沒有家族和背景的人來參與,就算他考中舉人大家也得談一談的,沒有這種願意吃干抹淨就吃干抹淨,願意帶着一起就帶着一起的絕對掌控。
」鹽貨這個生意,不光是鹽貨一樁,牽扯到方方面面,為了這鹽貨生意順利,方方面面都得理順了,想必有很多人物不願意幫忙,我是準備碰一碰的,先提前打個招呼。「
秦舉人的這番話說出,下面響應就沒有那麼熱烈了,幾位年紀大的經承神色不動,其他人則是神態各異,主要是臉色發苦,因為秦川這番話就是說能把持的都要把持了,由他來居中分配。
這鹽事上屬於無中生有,大家本來沾不上的,等於是拿出個新局面大家分配,怎麼說都是賺的,可其他生意雖然沒有鹽事賺錢,但在這堂上的眾人已經分潤乾淨了,你一塊我一塊的多少都有些,這一重新分配肯定是有多有少,先不論怎麼分,這秦舉人參與進來少不得要吃個大份,怎麼說大家都少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多一份鹽上的收益好說,但只能多不能少,眾人正遲疑間,卻看到朱達臉上的笑容不見,冷冷掃視一圈,就是這片刻,堂上眾人立刻發自內心的支持秦川,紛紛說道」本縣很多事規矩都亂了,得有位老爺整飭一下,只怕辛苦了秦老爺「,少不得還要罵幾句艾知縣的胡作非為,方銘和楊守文的為非作歹。
在朱達掃視的時候,大夥立刻都明白了,殺人父母死的是父母,要是不答應,這位小爺可是會殺全家的,這等權衡很容易得出結論來,隨即有心人注意到秦川臉上的笑容不變,似乎沒有為剛才眾人的遲疑生氣,稍有些心思的立刻明白過來,那位小爺殺人用刀,這位大老爺如今要滅了誰都不用自己動手,就算沒有朱達那個凶神,官府一樣使喚的動,別看現在大夥看似立場一致,這位秦老爺發話,多少人願意鞍前馬後的效力,沒準堂上幾位沖在前面,雖說秦川拿了大家就少了,可如果在堂上的那一位被收拾了,他這份大家一分可不少,別人不知道,身邊幾位心狠手辣雁過拔毛大家是知道的......
說完這些後,屋中安靜了片刻,熟識的交換眼神,也有人低頭沉思,這位新晉舉人果然是接地氣的精明角色,當年私鹽生意真不是白做的,接下來還要拿什麼大家都覺得忐忑了,偏生沒有抵抗的能力,這才真讓人難受。
坐在秦川左手邊的戶房經承周貴看了看神態各異的屋中諸人,又看了看面帶微笑,輕鬆自若的秦川和背手站立的朱達,他眼睛轉了轉,略抬高些聲音說道:「秦老爺,咱們縣的糧賦也是亂糟糟的,年年做得為難,也得要人來整頓主持,秦老爺是精通實務的,在下覺得秦老爺就該和鹽事一樣對待這糧賦。」
這話說完,屋中有人不顧體面的發出驚呼,三班六房在場所有人都看向周貴,大夥都是不可思議和痛恨的神色,這糧賦是官差們的最大財源,也是最要緊的財源,秦舉人自己都沒開口,你怎麼主動提起來,方銘太貪,做不了懷仁吏役的首席,本以為你周貴和氣精明可以擔當,現在看也是個糊塗蛋,不值得信任。
可咬牙切齒歸咬牙切齒,大家又無可奈何,現在不是大夥願意不願意給,而是這位秦老爺那位朱小爺要不要,想要的你就攔不住,想來想去,很多人都有些絕望了。
這位周經承開口說起這個,朱達和秦川的眼神都看了過來,他們下意識的以為這周經承是譏嘲,可這位周經承滿臉誠懇不帶虛妄,一看就是真心實意的請求。
朱達微笑,秦川微笑,秦川哈哈大笑,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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