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武有點被嚇到了。
這個男人跟她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提出了這麼不切實際的可怕藍圖,竟然還一臉痴情而真誠地問她好不好。
怎麼可能好啊!
什麼?他還想要跟段老爺攤牌?
那他到時候說什麼?
難道就那麼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老闆面前, 無比真誠地說:「父親,我跟師父睡過了, 現在我要準備娶她回家。」
這種場景光是想像就讓她牙齒發抖,骨骼發顫。
這孫子到底是怎麼想的?這種用腳底板都能猜得到後果的事情,他為什麼要去干?
試問這世間有哪個老爺子會忍受兒子跟一個來歷不明的大齡花心老女人廝混在一起。
而且這個女人名義上還是兒子的授業師父?
就算不是師父, 她也算是他們家的女傭吧,雖然是高級女傭,但刨根到底她也還是個女傭,這個性質是不會因為少爺小姐的一聲「師父」而改變的。
換在平常人家,這事兒爆出去都算是驚天大醜聞了,何況財大氣粗、聲名遠揚的上海段氏。
葉武嘿嘿一笑,露出小白牙, 她搓着手, 帶着商量的口吻:「段少言啊, 我呢, 建議你, 最好還是去看一看心理醫生。」
「……」
&句實話,我覺得你這裏有問題。」葉武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苦笑道,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你是不是閒我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想給我找點麻煩?」
段少言沒有說話, 默默看着她, 漆黑勻長的睫毛細微顫動着,像是犬類沉默時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一向強勢又冷酷的段公子,還是固執地說了一遍:「我會對你負責的。」
「……」
葉武簡直要瘋了,她莫名覺得自己現在很像是上個世紀的那種小媳婦兒偏房姨太太,要麼就是古代皇宮裏面給太子陛下端茶送水的小丫鬟,慘遭□□之後還要被太子爺握着手,情深意重地保證「我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她乾笑兩聲,拍了拍段少言:「小伙子,你師父我老人家,這輩子睡過很多男人,如果要挨個兒負起責任來,把我片成一百零八塊兒可能都不夠用。」
&武……」
&聽我說完。」葉武不客氣地打斷他,「段少言,喜歡一個人不是隨口說一說的,要付出的代價很大,這個代價你付不起,我更加無法承受。你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跟你在一起,你還年輕,以後會有無限的機會與可能,會遇到很多比我好的多的女人,我憑什麼信你會忠於我?」
段少言沒有說話,只是緊捏着她的手,力氣大的近乎偏執,指甲都陷進肉里。
寒風中葉武的眼神很清冷,一個人耍流氓耍久了,獨善其身已經成為本能。
&你跟我一樣大的時候,你就會明白的。」葉武說,「這世上沒什麼東西,會比愛情更無力,更雞肋,更令人乏味……段少言,你還年輕。」
她頓了頓,忽然笑了,那笑容明晃晃的,教人看不清她眼底閃爍的內容。
&已經老了。」
青年依然沉默着,只是即使隱忍,年輕的臉上還是逐漸流露出了受傷的神情。
葉武有些無語。
怎麼昨天被睡的人是我,今天鬧彆扭的人卻成了眼前這個傢伙?
&了好了。」歪着頭,費力地琢磨了半天,葉武總算是大概琢磨出了個味兒來,她開始掏自己的口袋,「你別這副表情嘛,大不了今天早上我拿你的東西,都還給你就是了。」
「……」段少言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葉武掏了半天,從口袋裏摸出了段少言的皮夾,打開來,數了數裏面的鈔票,有些尷尬地撓撓頭。
&用的有點多,我回去再還你?」
段少言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他瞪着她,偏偏那個女人還很遲鈍,見他沒有伸手去接,就把皮夾硬塞到他手裏,推搡之間零錢和硬幣從夾縫中灑了一地,叮叮噹噹全部掉在了地上。
一時間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葉武顯得侷促又尷尬,仰頭看着那個沉默如山石的男人。
段少言黑眸里已是陰霾密佈,周遭都是山雨欲來的低沉味道。
&武……」
細碎的零錢叮咚脆響,四下滾落,打碎一地暖陽。
&不起嘛。」葉武露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下次不偷你錢了,麻煩你,不要對我負責……」
&了。」
男人的聲音又沉又冷,帶着些沙啞。
銀座街頭,他忽然抬手,結實有力的胳膊把這個絮絮叨叨,跟他講着她人生大道理的女人抱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發頂。
葉武的絮叨戛然而止。
耳邊是段少言沉重的心跳,在溫暖的胸膛之下,平緩有力地搏動着,像是潮汐奔流,撞向鼓膜,千軍萬馬圍住她這座孤立無援的危城,她無處遁形,四面楚歌。
&武,你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被他緊緊抱在懷裏,骨骼都像要被他捏碎。
明明是那樣討厭束縛,但仰頭看着他倔擰到近乎傷心的神色,葉武的內心,卻又模糊生出來些奇異的痛楚。
四周穿流涌動的都是人,他擁抱着她,就像這鬧市街頭任何一對普通情侶都可以做的那樣。
與別人而言,不過輕而易舉。
但對段少言來說,卻是孤注一擲,無可回頭。
之前葉武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搞不懂段少言究竟想要在自己身上謀取些什麼。
她洋洋得意的容貌也好,身材也罷,她揮金如土的豪氣也好,地位也罷。
這些都是她的籌碼,來換取諸如李雲安、許風之流的臣服與痴戀。
她且不管那種臣服底下飽含了多少不甘,痴戀之下其實是怎樣醜陋的嘴臉,但她至少都能想明白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美色,金錢,或是金字塔頂的一處立錐之地。
可是對於段少爺,她想不明白。
她曾經懷着惡意的捉弄,嘲諷他為自己的人生>
所謂boss,自然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錢色權勢,樣樣不缺。
論金錢地位,她今日所有的,全部都是他段家所賜。
論相貌身材,說句實話,就算段少爺丑的不忍直視,也還不是想泡誰就泡誰,想睡誰就睡誰,以他段家大少爺的身份,不管他今年是二十四還是四十二,就算是一百四十二,想巴結他的女人也足夠繞着黃埔江排上十圈兒。
何況他還這麼帥。
葉武仔細想了想,掰着手指頭,把如今社會上的年輕名流都算了一圈。
方和地產的公子劉琛,有人品,沒長相。
桐深科技的總裁吳軾,有長相,沒人品。
林書記的獨生子,今年剛剛美國讀了博士回來,有長相有人品,但沒理想沒手腕,他老子身居高位,他卻只想在學校這個象牙塔待一輩子,回國後在大學裏教書,且曳尾塗中,不亦樂乎,此人一股子柔弱氣息,書生誤國。
還有那個影帝林子勿,有理想有抱負,有顏值有人品。
看上去好像很完美。
可是人家還有老婆。
算了半天,葉武嘆了口氣,愈發弄不懂像段少言這樣萬里挑一的鑽石級單身男性,究竟會想在她身上圖些什麼。
要麼他是想圖個新鮮,圖個刺激,圖個好玩?
……可他這麼一板一眼,也實在不像是會胡鬧的人。
其實對於葉武的這個疑問,段少言已經給她了解釋。
他對她好,因為「喜歡」。
葉武覺得自己除非突然罹患老年痴呆,不然這個答案,她是打死也不會信的。
喜歡?
誰?
段少言喜歡她?
天大的笑話。
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這一把老骨頭究竟能值幾斤幾兩,會被怎樣的人看上。
連李雲安,許風這些戲子都瞧不上她,把她當牆壁上的蚊子血,祭祀着他們心裏的白月光,她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復盛年,即使靠着藥物,容顏不老,但一個人經歷過的歲月,其實還是藏不住的。
李雲安之流,給段少言提鞋都不配。
但她連李雲安的真心都得不到。
她又怎麼敢相信段少言會是認真的。
她看似瀟灑不羈,浪蕩無度,其實早已怕了。
躲在風流鑄成的堅硬蚌殼裏很安全,任誰在外面敲敲打打,她都只想做一隻縮頭烏龜,充聾作啞,裝瘋賣傻,最後死在裏面,爛在裏面,也算保全了一個千年王八的尊嚴。
所以她為什麼還要和段少言糾纏不休呢?
對此,葉武自己也很是弄不明白。
每次沒看到他的時候,都惡狠狠地自我宣誓,說是要像抵製毒品一樣抵制這個男人。
可是一見到他,就又把滿腔怒誓都忘到了腦後。
結果該怎麼胡來還是怎麼胡來,該怎麼膩歪還是怎麼膩歪,一段時日下來,非但沒有戒掉這個人,反而還愈發上癮,明知危險,卻無法自拔。
每次約會完,都氣餒而含恨地想——下次一定要和這傢伙一刀兩斷!一定要好好收拾他,讓他明白什麼叫氣節!
結果下次被他抱着親吻,她卻拔不出刀,更別說兩斷了,說好的要收拾他,最後昏頭昏腦的,還不是收拾到床上去。
至於氣節……
唉,算了,那種沒用的東西,不提也罷。
一個冬天其實過得很快,轉眼開春了,萬物復甦。
段少言養的小母狗發了情,終日哼哼唧唧的,繞在別人腳邊磨蹭。
段少言嘆了口氣,摸了摸哈士奇的頭:「帶你去配種?」
小母狗仿佛聽懂了一樣,瞬間兩眼放光,舌頭吐的老長,哈哧哈哧地直喘氣,黏着段少言時的聲音都膩的流油。
葉武從床上坐起來,瀑布般的墨黑長髮流瀉一肩,遮住蒼白皮膚上令人臉紅的痕跡。
&什麼種啊,多麻煩。」她打了個哈欠,揮揮手,「帶去閹掉。」
哈士奇:「……嗚嗚嗷嗷嗷!」
今天是照例的家族會議,段少言一早就得去開會。葉武怕他遲到,昨晚說什麼都不肯留段少言在靜安過夜,但兩人又纏綿不舍,於是她乾脆跟段少言一起回了主宅。
少爺的臥房總歸是安全的,從來沒有人會闖進來。
段老爺不會,段嫣然不會,傭人們更是沒這個膽子。
於是在老爺子眼皮底下,兩人關起門來,翻雲覆雨折騰到了半夜,到最後葉武連腳趾都懶得動彈一下,雙腿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着抖,打着顫,卻還是被精力旺盛的段少言抱着纏綿。
她不禁悲涼地感慨,自己果然年紀大了,玩不過年輕人了。
纏到最後葉武都煩了,想手腳並用把這非人哉的傢伙踹走,但睜開水汽迷濛的眼睛,卻又對上段少言投入而沉醉其中的臉龐。
青年的模樣很是英俊,動情的神色溶在那張平日裏不苟言笑的臉上,觸的葉武心臟猛的一顫。
嘴唇又被段少言含住了。
那種深情而專注的親吻令她血脈賁張,臉紅心跳,兩顆心隔着汗濕的肌膚激烈地搏動着,金鼓雷鳴,像是要震動到靈魂深處去。
她反覆告誡自己這段感情是假的。
可是那個青年光滑的胸膛上縱橫的汗水是真的,漆黑眉宇間的促動是真的,低沉的喘息,黑眼睛裏的迷離,扣着她的十指,都是真的。
原本想要推開他的手,就在這樣真實的美夢裏,復又纏住他的脖頸。
她湊上去,不可救藥地加深了這個濕潤激烈的親吻,情動和火熱,都是如此觸手可及。
段少言,是她的人生>
真是會要了她的命的。
&言。」
會議桌上,段老爺忽然咳嗽一聲,帶着些警告,雖然是笑着的,但眼底卻只有威懾。
&在看什麼?」
段少言猛的回過神來。
那句說到爛俗了的老話,終究是不錯的。
這世上隱瞞不住的東西有三樣,噴嚏,貧窮,還有愛情。
即使再克制,視線也忍不住總往坐在會議桌對面的葉武身上瞟,去看一眼那個女人白玉色的臉龐,豐滿挺翹的朱唇,就在一個小時前他還吻過那個嘴唇,知道觸感是怎樣的飽滿充盈,濕潤溫熱,有一點點梔子花的清甜……
只是這樣隔着會議桌看着,就忍不住渾身發熱,口乾舌燥,身體某處不自覺地開始有反應,即使現在春寒料峭,也覺得燥熱難當。
他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危險的,滾燙的。
兩人目光撞上,葉武那雙微挑的桃花眼眸只淡淡掃了他一眼,段少言就覺得心臟被猛然重擊,昨夜這個女人眼角濕紅,難以承受的模樣熔岩一般燙過他的腦海,令他神識模糊,拔不開視線。
段老爺是過來人,又怎會不明白段少言的目光。
心中猛的一沉,便忍不住陰沉而勉強地笑着,森冷地提醒。
葉武:「………………」
段少言:「……………………」
兩人齊刷刷地將視線挪開,葉武的耳根悄無聲息地紅了,段少言則輕咳一聲,復又看向段老爺。
&才有些走神,抱歉。」
這桌子上還坐了許多世伯和心腹,段嫣然也在,即使段老爺心中再是不安,也不會當眾表現出來。
老狐狸還是繃着笑,慢慢地:「春天了,容易犯困,你自己要記得休息好,別一門心思撲在一件事情上,就廢寢忘食的。」
段少言竟也坦蕩:「是,父親。」
&我們接着說。」段老爺重新看着會議桌兩排的人,「剛剛講到白小姐要來上海念書,老白讓我對她女兒多加照料,那你們看看,下周她過來,是在學校附近找個公寓住下,還是讓她直接住在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