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爾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
這個秘密他不準備告訴任何人,然而或許精靈王已經發現了,只是他不以為意,就像不在乎這世界上大多數事情一樣,精靈王也不在意自己的後裔在降生到這個世界之前,是否有着別的什麼無傷大雅的身份。
他嚴格地教導瑟爾,督促他,表揚他,偶爾也會戲弄他,卻從來沒有說瑟爾那些怪異的行為不像是一個精靈。
他會說,瑟爾你不該老想着吃肉你會消化不良,卻沒有說這麼做的瑟爾不符合精靈保護生靈的天性;
他會說,瑟爾你不該老是去戲弄德魯伊他們會神經衰弱,卻沒有說這樣調皮搗蛋的瑟爾不像精靈應有的嫻雅;
他沒有命令瑟爾應該怎樣做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者,而是讓瑟爾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長,最終成長為一個不同於其他同伴,卻被同伴們所深深信賴的繼承人。
然而這樣的精靈王,卻已經有整整一百年沒有飲一滴水,食一粒糧了。
這一天,少年模樣的瑟爾趴在精靈王的膝蓋上。
&爸。」
他說:「我錯了。我再也不去偷偷吃肉,我以後只吃水果樹葉,只要你陪我一起吃。」
精靈王笑了笑,第一次沒有糾正他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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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爾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此時他可以問,你說的那人是誰?你在哪裏看見的記憶?甚至,他可以用武力逼迫黑袍法師吐出更多細節。但是他什麼都沒問,身份被拆穿的一瞬間,精靈遊俠變回了以利的聖騎士。
他站得筆直,神情卻冰冷得宛若雕塑。
&師。」薩蘭迪爾說,「你是占星塔的主人?」
他這樣如此直切主旨,如此令人莫名其妙,仿佛在向對面的人宣告,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在這裏,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結束對話,並獲得自己想要的情報。
然而伯西恩並沒有被他的冷漠惹怒,相反,他的黑眸閃了閃,若有興致地看向精靈:「現在你倒是和剛才很不一樣,我幾乎要以為你們是兩個人。」
變回薩蘭迪爾的瑟爾像是披上了一層無形的鎧甲,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他,也沒有人可以穿透鎧甲看透他真正的情緒。只有他自己,藏在心靈最深處的那個瑟爾,知道他現在心中有多慌亂。
然而既然現在他是薩蘭迪爾,於是面對眼前的情景,他選擇了一個最少考慮到自己,而最大程度圍護整體利益的做法。
&很抱歉擅闖法師塔。」薩蘭迪爾先兵後禮道,「不過如果可以,我想先見一面『預言師』。」
&想見『預言師』?」
對面黑袍法師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然後薩蘭迪爾聽見他說。
&然你和他是舊識,難道你不知道『預言師』已經失蹤了兩個月。」
&麼?」
今天第二次的,薩蘭迪爾有些倉皇地發出了這個疑問。
如果第一次他是因為驚訝和意外,第二次則是帶着更多的擔憂與憤怒。精靈已經收起短弓,此時他用力握得弓臂咯吱咯吱響,引得法師多看了一眼。
&來『以利的聖騎士』也不是無所不知。」法師笑了笑,「『預言家』失蹤的事情讓占星塔內一片混亂。雖然學院對外封鎖了消息,但我以為至少以你們的交情,他失蹤了你一定會是第一個知情的。畢竟——」
法師看向薩蘭迪爾,帶着些惡意道:「他可是到現在為止,你僅存的最後一位夥伴了,不是麼,大英雄。」
幾乎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空氣中傳來嗡的一聲輕鳴,鋒利的箭矢破開空氣迎面襲來,卻在即將洞穿伯西恩腦袋的前一刻,停在了他的面前。
危險近在眼前,伯西恩卻面不改色。
&來你還會生氣,我以為你裝木頭人上癮,已經沒有情緒了。」法師譏嘲道,他揮了一下右手,箭矢失去力量掉在了地上。
薩蘭迪爾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陌生人,上一次有這樣激烈的憤怒情緒,也不記得多少年以前了。他不得不承認,至少在惹怒自己這一方面,眼前這個陰陽怪氣的黑袍法師很有天分。
精靈收回了短弓,這一箭讓他發泄了一部分怒火,冷靜了一些。說真的,這個年輕的法師該慶幸他遇見的是現在的自己,如果是一百五十年前,精靈敢保證這個傲慢的法師絕對不能完好地站在這說話。
薩蘭迪爾轉身就走,紅龍迪雷爾失蹤,現在連唯一能預知紅龍去向的「預言師」都失蹤了。這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然而身後那個命大的法師,卻還不知死活地喊住了他。
&大英雄。你來找『預言師』做什麼?」
薩蘭迪爾不準備理睬這個小子,他現在克制住自己不去揍這法師一頓已經耗盡所有的理智了。可世事偏偏不如人意。
&果你是來找他為你做某個預言,那麼也許我也可以幫你做到。」
就是這一句話,讓薩蘭迪爾停住了腳步。
精靈轉過身,銀色的眸子上下輕輕掃過法師。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伯西恩也能從那雙眼眸里看出很多,或許用一個字就可以形容—>
帶着一些譏誚,一些刻薄,一些不信任。然而精靈還是停下了腳步,似乎想等伯西恩繼續說下去再做決定,就像是一隻被人惹惱了的獅子,在盡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氣。
伯西恩又笑了,這絕對是他有生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天,那張蒼白的臉龐也因此多了幾分人氣。
法師說:「是我,我也是占星塔的法師。如果你想讓『預言師』幫你預知某件事情,那麼我可以起到同樣的作用。」
精靈似乎有些不耐道:「『預言師』和一般的預言系法師可不能同日而語。年輕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伯西恩沉下眼眸,「雖然世上有那麼多預言系的法師,甚至也不乏能力出色的師,但是有能力準確預知未來的只有一位,就是你曾經的夥伴『預言師奧利維』,他是不一樣的。」
薩蘭迪爾挑高了一邊的眉毛,似乎是在說——那你還廢話什麼。
伯西恩接着道:「雖然現在的確沒有人,能在預知這一項能力上超越『預言師奧利維』,但是不代表未來沒有。如果說有誰有這個天賦可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話,那麼想必只有繼承了『預言師』血脈,並比他更出色的人。」
薩蘭迪爾似乎明白了什麼,看向法師的目光不再帶着不經意,而是變成認真的打量和琢磨。
伯西恩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喜歡這樣的視線。於是難得地,他禮儀周到地微微彎腰,行法師禮道:「希望現在自我介紹還為時不晚,鄙人伯西恩·奧利維。初次見面,薩蘭迪爾閣下。」
今天是什麼日子。
薩蘭迪爾想,為什麼會遇到這麼多故人的後裔。這是以利在提醒他已經老了麼,還是歲月的腳步太快,他已被拋下還不自知。
&西恩·奧利維。」精靈念叨着這個名字,「你是——」
&預言師奧利維』的後裔,也是他的侄孫——之一。」伯西恩有些玩味地加重了最後兩個字,「那麼,或許看在你曾經夥伴的份上,你願意讓我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薩蘭迪爾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認得我。你剛才說在某個人的記憶里看見了我,那人——」
&你認識的那個奧利維。」伯西恩接過他的話尾,「當他失蹤之後,學院派了不少年輕有為的法師來調查真相。作為繼承了他預言能力的後輩,我有幸成為其中之一。而為了找到他的蹤跡,我必須去儘量還原他失蹤時的場景,並了解他的過去。」
薩蘭迪爾閉上了眼睛,他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如果此時有人仔細看去,可以看到他纖長的銀色睫毛正在微微發抖,仿佛抑制着什麼激烈的情緒。
伯西恩注意到了,卻假裝沒有,而是近乎殘忍地道:「就在我施展某個預言系的法術時,我看到了這位長輩的記憶。而那些記憶里,全部都是你。」
瑟爾。
年輕的,尚且帶着一絲稚嫩的精靈,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預言師奧利維」的記憶中。那些記憶有無數個場景,無數個畫面,記載着奧利維和薩蘭迪爾的過去。精靈會和夥伴們把酒言歡,會因為和人爭執而大動干戈,會為了微薄的報酬接下風險極高的任務,卻每天都是熱鬧非凡。
伯西恩看見過記憶里的薩蘭迪爾,不止一次。那時候的他眉眼是舒展開的,充滿傲氣,他是最張揚的對手,也是最可靠的夥伴,笑得比矮人大聲,醉得比獸人更沉。雖然他像個人類更多過像一個精靈,但他的族群卻一如既往地追隨他,敬慕他。
因此伯西恩也差點認不出眼前的薩蘭迪爾。他是以利的聖騎士,哦,多麼光榮的稱呼。
卻僅此而已。
他身邊沒有了夥伴,也沒有了族群。
他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