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箏怔在了原地,眸子死死盯着陳如師。
她不知道陳如師是如何猜出來的,且不說她上妝之後與真實模樣相去甚遠,即便是真面目,陳如師也從未見過她,認不出來的。
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
屋裏落針可聞。
先出聲的是陸毓衍,他咳了咳,沉聲道:「陳大人……」
「行了,」陳如師擺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當我沒問。哎你說我這張嘴哦,我做什麼多問這麼一句呢!看破不說破,才是為官之道,謝家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多嘴做什麼呢!」
「看破不說破,」陸毓衍睨着陳如師,道,「看來陳大人知道很多事情。」
陳如師嘿嘿笑了笑:「不敢不敢。」
陸毓衍的指尖輕輕瞧着榻子,沉思一番,道:「為官之道?陳大人是相當喜歡應天府知府這個位置了?」
「我這個歲數、背景,爬到這裏已經不容易了,再往上,便是我想,也不一定有那個機會,」陳如師自嘲一般,「我不被底下這一個個坑丟了烏紗帽,已經阿彌陀佛了,不敢多想了。」
如此意有所指的話,讓陸毓衍忍不住輕笑出聲。
謝箏都不由多打量了陳如師幾眼,此人果真敏銳聰慧。
「一個金仁生,一個李三道,我如實往上報,陳大人的烏紗的確是戴不住了,」陸毓衍挑眉,道,「陳大人既然如此中意官位,不如與我做個交易?」
陳如師哈哈大笑。
看看,這就是聰明人。
聰明人做聰明事,說起話來就是爽快。
要是他底下那幾個有陸毓衍一半聰明,他還需要來跟陸毓衍做交易?
陳如師越想越傷心,這趟渾水已然是不蹚也不成了。
只看陳如師反應,陸毓衍就明白了他的選擇,下顎朝謝箏方向抬了抬:「大人為何會那麼猜?」
陳如師道:「原也不會往那處想,正好是金仁生那案子給了我啟發。保德庵大火里少了的人活了下來,那鎮江大火里失去蹤影的豆蔻,又去了哪裏?亦或是當時死的就是豆蔻。」
謝箏和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
陳如師也不追問謝箏的真實身份,繼續賣了個好:「我是怕麻煩,火速結了案,可話說回來,要不是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案子壓住沒繼續往下查,小姑娘,你以為你能走出鎮江府?」
謝箏抿唇。
回憶當日狀況,若是陳如師聽了章家嬤嬤的話,下令繼續往下查,謝箏定然會站到明處自證。
李三道會和這次一樣成為棄子,但背後之人的蹤影,未必能有所進展。
而活下來的謝箏,也許會像陳如師說的,走不出鎮江府。
只是,這一切也就是推斷罷了。
謝箏沉吟道:「陳大人的意思,謝家上下還要感激您了?可話又說回來,當日查下去,死的是李三道,大人給了我走出鎮江的機會,我們今日所得,會比當日不走得到的多嗎?」
「嘿!」陳如師一股氣堵在了胸口,「你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了啊!我賣你個好,你笑呵呵接着就行,非要說穿了。這麼頂真,可不是什麼好事。」
謝箏眨了眨眼睛,既然是交易,陳如師勢必要拿出些有用的餌料來,虧本的生意,陳如師不做,她和陸毓衍一樣是不做的。
陳如師給自己倒了盞茶,一口飲盡,道:「你是謝箏也好,豆蔻也罷,我不關心。做人不能太頂真,頂真要是有用,謝慕錦就不會死了,這世道啊,就是如此,難得糊塗!」
謝箏捏緊了指尖,努力讓聲音不顫抖:「陳大人知道謝大人因何而死?」
陳如師自嘲一般笑了:「我如何不知?我在官場起伏二十餘年,謝慕錦外放鎮江,不如說是因為我這個上峰萬事不管。
我管個屁!
這舊都城,多少世家盤根,誰家沒有養壞了的公子哥?
哪怕不是殺人放火,可我能管得了誰?
連聖上都不敢輕易動的舊都世家,我一個父母官,哈哈,的確是父母官,兒女都是債!
沒有人不想當一個好官,曾經,我也想。」
陸毓衍沉沉打量陳如師。
江南士族、舊都世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向來共進退,擱到歷朝歷代,都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陸毓衍自己就是世家出身,很清楚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別說陳如師就是個應天知府,哪怕是沒遷都之前,作為皇都,內里也有世家與尋常官宦的分歧。
陳如師做官,哪怕稱不上一個好官,起碼也不是個昏官。
「謝慕錦在查的東西,本不該他碰,以卵擊石。」陳如師搖了搖頭,「他想知道紹方庭的事情。」
陸毓衍斂眉,陳如師能說出紹方庭來,可見他是真的知情,而非投機取巧,想謀些好處。
思及之前與謝箏說到的舊事,陸毓衍問道:「陳大人與紹侍郎相熟吧?同時衡州府出身,又是永正八年的同科進士。」
陳如師點頭又搖頭,嘆道:「你說得對,也不對。我與紹方庭,不僅是同鄉、同科,我們還是同窗。
說得再簡單些,我們住一條街,跟着街頭書館的先生開了蒙,又一道師從鄭敬致先生。
後來,他被柳大儒收作關門弟子到了舊都,我去了嶽麓書院。
頭幾年還書信多些,後來因着些變故,聯繫少了,直到永正八年在京城重遇。
柳大儒名氣太盛,他又是關門弟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與他自幼相識。」
謝箏算了算時間。
柳大儒收紹方庭時,是先帝爺的康安十八年,那年秋末,先帝爺駕崩,聖上登基,次年改年號為永正。
頭幾年書信來往,後幾年的所謂變故……
「永正三年,後宮選妃,齊妃娘娘正是這一年進宮的,」謝箏問道,「陳大人說的變故,應當是這一樁吧。」
陳如師笑了:「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娘娘呀,小時候看起來平平,誰想到她在幾年後會入宮封妃?
紹方庭那個傻子,從小就喜歡她,還說等高中了要娶她。
結果呢,還沒等紹方庭金榜題名,人家就進宮了,紹方庭最後娶的那個是他家裏挑的,我也見過,論模樣論舉止,也沒比齊妃娘娘差啊,可紹方庭就是對那一位念念不忘。
這不就出事了嗎?被人挑着挑着,妒恨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