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一派胡言嘛!
喬淑媛的宮女走在前頭,腳步匆匆,與謝箏幾人隔了大半條廡廊。
她想催促陸培靜,又實在沒那個膽子,只能走走停停的。
陸培靜和謝箏的話就不好說了。
等到了岔路口,陸培靜與那宮女道:「你先過去吧,我回去換身衣裳就來。」
這幾日陸培靜穿得很素淨,但日常走動與鳳殿裏做白事的衣着還是不同的,那宮女自然不會拒絕,連連點頭。
回到陸培靜宮中,她一面換衣裳,一面低低嘆了聲:「也不知道良公公如何了……罷了,各人皆是命。」
朝堂更替,底下暗涌之時,像良公公這樣的身份,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可不就是命嘛。
後宮之中也是如此,白氏薨逝,鳳殿陪了多少人進去。
謝箏是挺喜歡良公公的。
良公公年紀大了,頭髮已經半白了,旁人琢磨着養黑髮,他卻想着一頭白,說是仙風道骨,看起來指不定還精神些。
謝箏入宮不久,再是用心,在禮數上也難免會有些偏差之處,良公公暗悄悄指點過她幾回。
抿了抿唇,謝箏拋開那些,與陸培靜說正事:「奴婢剛看到,聖上的右手食指尖有些墨印,很淡,但絕不是今日才染上的,看起來像是有些日子了。」
陸培靜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知道謝箏的意思。
聖上素來愛乾淨,書寫作畫時,偶有染上墨的時候,但一定會收拾掉。
哪怕聖上前幾日病中沒有發現,以良公公的性子,他每日替聖上擦拭身子時也會看到。
那印子留着,可見良公公自那日之後就沒有再近過聖上的身了。
再者,今日上午的摺子不可能是聖上批閱的了,若是他親自批的,又怎麼會沒有注意到手上的這個印子?
陸培靜淺淺點了點頭,道:「聖上不是個不敢說生死的人。」
不管聖上因何緣故寵幸她,陸培靜伴君這些年,對聖上的性子也是曉得的。
聖上從不畏懼提及生死,當年皇太后薨逝前,曾拉着聖上的手絮絮說着不舍,聖上聽了會兒,直直說了一句「朕要活得跟您一樣久,朕就滿意了」,讓皇太后氣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陸培靜以為,若聖上白日裏清醒過,他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那他就絕不會先批摺子,而是安排後頭的事情。
皇位由誰承繼,又由哪幾位大臣輔鎮,他會把要繼位的皇子叫到跟前,親自囑咐,可偏偏,聖上什麼都沒有做。
看來,就跟謝箏說得那些,聖上壓根沒有醒過吧。
鳳殿裏等着陸培靜,她沒有耽擱,快步去了。
裏頭做着法事準備,瞧着是有條不紊的,卻壓抑極了。
喬淑媛歪在椅子上,揉着眉心道:「實在吃不消了,你是沒瞧見,應昭儀突然喘不過氣來的樣子真真嚇人,這要是年輕了十幾歲也就算了,她如今這年紀……」
後半截話,喬淑媛沒說下去,畢竟是這樣的日子,她說話總要忌諱些。
可她到底是憋不住,頓了半晌,還是嘆道:「我聽說你去了御書房?聖上身子如何?要我說呢,要真是應昭儀那樣的身體,能跟着去了也是福氣,好歹風光些,留下來做什麼?還沒看夠這兒呀?」
這幾句話是犯了大忌諱的,可也是喬淑媛的真心。
陸培靜沒接這話,起身道:「我去正殿看看。」
時辰到了,該來的人、能來的各個都來了。
聽說陸培靜下午進了御書房,多的是人想跟她探個底,陸培靜跪在那兒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理會。
謝箏沒留在鳳殿,而是悄悄給安公公帶了信。
鳳殿裏誦經的聲音厚重,半個宮城都聽得清楚。
陸培靜站起來時,身子微微有些慌。
三皇子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看着恭謹,語氣卻不耐極了:「娘娘,父皇的身子到底如何?」
陸培靜看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了曹賢妃身邊的十皇子身上。
為了這個兒子,曹賢妃是豁出去了。
陸培靜定了定心神,道:「良公公不在裏頭,聽說是伺候聖上累病了,賢妃娘娘這幾日瞧見良公公了嗎?」
曹賢妃的眸色深沉:「沒有。」
陸培靜不怕跟賢妃挑明,她今日硬闖了御書房,就已經和對方楚漢對隔了,可她不想這個當口下應付眾位皇子、公主和嬪妃。
正琢磨着脫身之際,餘光瞥見面無表情的喬淑媛,陸培靜一下子就明白了。
身子一軟,直直往下摔坐去。
一時動靜極大,於嬤嬤擠進來,抱着陸培靜喚道:「娘娘!娘娘您可別嚇唬奴婢!」
如此狀況,也沒人敢攔着陸培靜回宮了。
軟轎抬一路,於嬤嬤說一路,講陸培靜自打陸培元沒了之後,身子一直不好,可宮裏接連有事,她只能硬挺着,白日孫氏和陸毓衍進宮辭行,陸培靜又大哭了一場,這會兒跪了一整夜,肯定吃不消了。
於嬤嬤也沒指望能瞞過宮裏着一個個人精,只要把陸培靜撈出了鳳殿,後頭的事情自有人打點。
曹賢妃又叫眾人問了一通,虧得兩個兒子在身邊,沒費多少工夫,就回了成華宮。
正殿裏點着香料,平素聞慣了的味道,這會兒她卻覺得沖。
申嬤嬤扶着她坐下,道:「誰也沒想到她會硬闖。」
「這宮裏有幾個傻的?不過就是缺個出頭的,」曹賢妃氣悶,「你且瞧着,今日闖了一個,改明兒定有人耐不住了也要有樣學樣。」
「娘娘,那如何是好?」申嬤嬤道,「咱們是沒有回頭路了的。」
回頭路?
既然都豁出去了,曹賢妃就沒給自己留過後路。
若是失敗了,以她如今做過的這些事情,不管誰坐在龍椅上,都不會放過她們母子和曹家。
她唯有大步向前。
「早些動手吧,」曹賢妃道,「真叫那一個個闖進去了,就什麼都晚了。你出去吧,我一個人歇會兒。」
申嬤嬤只能應下,輕手輕腳退出來。
曹賢妃揉着眉心,嘴唇笑容譏諷。
劍,都是雙刃劍。
白氏利用夏淑妃,把李昀送到韶華宮,最後卻倒在了李昀手裏。
她利用這幾人,一步步算到今日,卻發現握不住手中的這把劍了。
到底是老了,時間不多了。
若她再年輕些,若她的兒子再年長些,她又怎麼會選一條這樣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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