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香記 六十九、家

    月上中天,馬車總算到了春江邊上。

    蕭寶兒失了武功,只能在車內伸伸胳膊,蹬蹬腿,做些簡單的舒展運動,生怕不小心落水就爬不上來。

    車夫得了指令,剛在江邊停穩,她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急於知曉燕行丹是否真如姚溪桐所言,能讓她在江面如履平地。

    姚溪桐並未下車,他裹緊身上的大氅,斜靠着車壁養神。

    黑乎乎的江面一望無際,蕭寶兒朝着對岸跑出好大一截都沒有落水。正欲感嘆燕行丹的神奇,忽然想到的事實卻讓她一個趔趄跪倒在地,隨即同柳郎般失聲大哭。

    一盞茶後,她爬上馬車,靜靜地坐在姚溪桐對面不言不語。

    車夫繼續趕路,結冰不久的江面非常考驗車夫的車技,從他頻繁的指令聲可聽出,拉車的馬匹是老馬,陳主府管事定了受了高文侑囑咐才會派來這樣一位敢在深夜駕車渡江的車夫。

    起風了,月亮再度被雲層遮住,蕭寶兒長那麼大,頭一次覺得自己蠢得可憐,竟然信了姚溪桐那廝口中的燕行丹。

    先前在江面奔跑,她以為是燕行丹的功效,轉念一想,這跟燕行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能在江面奔跑是因為江面結冰了,早先還能渡船的春江結冰了,結冰了!

    換言之,燕行丹是姚溪桐虛構的藥丸,世間就不存在這種吃了就能讓人飛渡江面的神藥。那廝敢立字據是因為字據上明明白白寫着,服下燕行丹一月之後,保證服藥者能在春江江面如履平地。

    時間,一個月,因為一個月之前春江還沒有結冰。

    地點,春江,除了春江,姚溪桐不保證其他江水會結冰。

    聰明反被聰明誤,她以為立下字據姚溪桐就不敢騙她,怎知姚溪桐巴不得立下字據。既可以讓她堅定信心,出錢買藥。又能對她產生拘束力,一旦發現被騙,有字據為證,想耍賴都賴不掉。

    什麼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種事讓她怎麼說,說出去只會徒惹人笑!

    好容易消了怒氣,她湊到姚溪桐耳邊輕聲說,「此仇不報非君子。」

    「你既自稱君子,且讓我考考你。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你可知是何意義?」氣死人不償命就是姚溪桐這種性格。

    蕭寶兒深呼吸了好幾次,忽然抽走一直放在他手旁的盒子,掀開車簾就扔了出去。

    姚溪桐面色大改,嚷嚷道:「你知不知扔出去的是什麼?」

    蕭寶兒得意地笑了,東西是柳郎給的,書本大小一個紙盒。她猜測不是紙墨就是古籍,兩人相互吹捧了整整一個下午,臨行不給這個,她實在想不出能給什麼。

    「我的臭鮭魚啊!惦記着你沒嘗過,特地跟柳郎討的,這下沒了!」

    一聽這話,蕭寶兒鬱悶極了。

    早上是空腹,有些受不了那股味,等回過神來卻一直念念不忘,總想着那麼臭的食物是不是真的很美味兒!望着黑漆漆的冰面,臭鮭魚肯定找不回來了,難道真要與美味失之交臂?

    被騙一百兩銀子買燕行丹她沒哭,吃不成臭鮭魚卻讓她越想越難受,委屈巴巴的看着姚溪桐,「你問過柳郎這菜怎麼做的嗎?」

    「沒有!」

    「那怎麼辦?」

    「自學啊,像我這種天才會被一道菜難住嗎?」

    蕭寶兒笑了,美得就像春花綻放。

    姚溪桐也笑了,人傻錢多好哄,為什麼沒早讓他遇見這姑娘。

    「一直忘記問你,上次在當鋪給我買大衣花了多少銀子?等到鍾陵之後我還你。」

    「瀟瀟,你哪來銀子還我?又去找烏鴉?」

    「我有塊玉佩,當出去差不多就夠了,這衣裳不超過一百兩吧?」

    一百兩!最好的貂毛才值一百兩,她有沒有腦子?再說了,這衣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嗎?他花了好幾年才收集到夠做一件衣裳的貂毛!

    仔細一算,姚溪桐忽然覺得自己虧了,這期間花在蕭寶兒身上的財力、物力、精力都超過了他對人付出的底限。

    蕭寶兒偷偷打量着姚溪桐的面色,見其那副心疼銀子的模樣,暗自開懷不已。什麼當玉佩還銀子,全是說出來氣死姚溪桐的。

    第二日午時,兩人總算回到了鍾陵縣。

    蕭寶兒抬頭看着縣衙「正大光明」的匾額居然搖搖欲墜,總算體會到了蕭華芳口中的破敗是怎麼回事。

    大夏分封諸侯,其屬地官員皆由夏天子任免。與此同時,派出官員只需對諸侯國國主負責,若諸侯對這些官員不滿,可呈報天子任免。

    夏天子既想派出官員預防各地諸侯叛亂,又不願承擔這些官員的俸祿。這感覺就像給你工作的是一個人,給你薪水的是另一個人。

    簡單來說,姚溪桐上任後,匯報工作找高文侑,領工資卻要找大夏天子。

    這種制度下,到任的官員只在意自己的荷包,根本無心修葺衙門。諸侯國主對官員的要求也相對簡單,賦稅交足,不要惹事,彼此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至於衙門是否還能住人,那是夏王的事情,諸侯國主沒有這種義務。

    他們的義務具體表現為:替夏王分擔軍事義務,如派兵戍守王畿或隨王出征定期朝覲和交納各種貢賦,其中包括當地特產、人口與俘虜,還要經常派勞役為皇室服務等。

    前任縣令以為他們昨日晚間會到,等了一宿沒見人,中午帶着幕僚吃飯去了。

    姚溪桐也不着急交接,隨便在縣衙逛了一圈。逛到後院的住房時,蕭寶兒看着滿是塵土與蛛網的房間,不確定的問:「我們真要住這裏嗎?」

    姚溪桐隨手扒開枯黃的野草,打趣道:「公主,你曾信誓旦旦的說要與我做一對柴米夫妻,這麼點兒困難就怕了?」

    蕭寶兒再次打量了一遍後院,捲起袖子朝水井走去。

    屋子漏風,不怕,修修還能住人。院子雜草叢生,不怕,拔光就行……瞧她那麼勤快,姚溪桐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只道:「我去前面等着交接,你自己玩會兒!」


    冬日天黑的特早,蕭寶兒感覺才到下午,陰沉沉的天色看起來就像晚上。她把桶里飄着浮冰的井水往地面使勁兒一倒,又擦擦額頭的汗,經過一番打掃,這屋也算能住人了。

    姚溪桐交接回來正巧看到她擦汗,見其整張臉花里胡哨的,忍不住說道:「我已讓烏鴉在周圍找了一處居所,公主那麼勤奮的打掃這裏,難道是要分開獨住?」

    蕭寶兒毫無形象的張大嘴,感覺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姚溪桐在說什麼。她氣急敗壞的高呼道:「姚溪桐,你這隻死烏龜,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忘了地上有水,忘了這麼冷的天水已成冰,更忘了她現在沒有武功……奔跑的結果很殘忍,只聽「啊」地一聲,姚溪桐都來不及拉,她就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姚溪桐放聲大笑,「瀟瀟,你的模樣好像烏龜,要我幫你翻過來嗎?」

    蕭寶兒覺得這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她是公主,這片土地上最尊貴的公主,現在卻只能動彈不得的求助姚溪桐這廝。

    她淚眼汪汪地說,「抱抱!」

    烏鴉找到的居所就在縣衙附近,清幽的巷道深處能非常清晰的聽到縣衙門前的鳴冤鼓是否被人敲響。

    居所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前院灰白色的牆壁上還留有爬山虎春日裏繁茂生長的影子。青磚鋪設的地上放着一口巨大的風水缸,幾尾金魚正在缸中快樂的游弋。

    魚缸後方是面白色照壁,屋子建成凹字形,迎客的正廳居中,兩側各有廂房數間。

    照壁與正廳之間隔着一個不大的天井,石桌一張,藤架上偶爾能看見幾截狠命纏着藤架,暫時未被冷風颳走的植物。若是夏日來此,藤架,石桌,想必是先前主人納涼的好去處。

    屋子後方還有個院落,由於離山太近,院落中全是枯枝敗葉,看着異常荒蕪。

    姚溪桐是抱着蕭寶兒敲門的,對上烏鴉驚詫的眼神,他淡定的說,「路上遇到一個病人,你去主街上給我弄點兒治療跌打的藥物。」

    說罷,他對烏鴉擠擠眼,後者道:「屬下這就去辦!」

    聽到烏鴉離去的腳步聲,蕭寶兒把腦袋從姚溪桐懷裏抬起,長吁了一口氣!看她像只花貓臉,姚溪桐想笑又不敢笑,就怕惹急了,這人又同先前在縣衙那般耍賴。

    那時候,蕭寶兒朝他喊了句,「抱抱!」他嫌棄的別開頭,讓蕭寶兒自己爬起來。

    後者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放聲大哭,還是那種特別慘的哭聲,邊哭邊喊父王……他被嚇到了,這是公主該有的模樣?等他晃過神,隱約聽見前院的衙役正朝這兒趕來。

    「別哭了,我抱你起來!」

    他說着就要去抱蕭寶兒,怎料這人玩出新花樣,滾到一旁繼續哭,邊哭邊說,「我要吃臭鮭魚!」他懂了,這是耍賴,而他悲劇的被賴上了。

    面對無賴怎麼辦?要麼比無賴還無賴,要麼不搭理。

    不搭理不可能。

    比蕭寶兒還無賴……他看了看濕滑泥濘的地面,又看看蕭寶兒那副狼狽樣,真心做不到啊!

    「好,臭鮭魚,過幾天給你做。」

    「不要,我要明天吃。」

    姚溪桐兩手一攤,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沒有魚的情況下承諾他能迅速發酵一條魚並製成菜餚。

    「臭鮭魚魚最早也得花三天時間醃製發酵,三天之後做給你吃。前面的衙役正往這裏趕,若被他們看見你這副樣子,一會兒你自己想辦法回去。」

    蕭寶兒抽抽搭搭的說了聲「好」,姚溪桐一臉不情願的把她抱起來,這才發現地上真的很涼,她連大衣都沒穿就這麼滾來滾去。

    「幹嘛不穿大衣,不冷啊?」

    「衣服是你花錢買的,幹活不捨得穿,生怕弄壞了你心疼。」

    這話姚溪桐愛聽,看着被她打掃乾淨的院落,隱隱生出幾分愧疚。忍不住說,「人比衣服重要,何況你是公主,天下沒有什麼能比你重要。」

    「若我不是公主呢?」

    「還是你重要!」話剛出口姚溪桐就覺得有些不對味,蕭寶兒的問題怎麼奇奇怪怪的。

    「一會兒回去別讓烏鴉知道是我,丟人!」

    現在才覺得丟人,早幹嘛去了?姚溪桐真好奇蕭寶兒的腦子裏裝着些什麼!

    「公主,我和你一起回來,抱着的人不是你還能是誰?」

    蕭寶兒剛停止抽泣,聽他這麼一說,眼睛又紅了,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

    姚溪桐嘆了口氣,「我會想辦法跟他解釋,反正抱着的人不是你。」

    聞言,先前還要哭的人,轉眼就笑了,變臉比變天還快。姚溪桐才發現蕭寶兒居然有兩顆小虎牙,笑起來挺可愛!

    「公子,老奴總算等到你了……」

    何伯拿着掃帚,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竄了出來。

    蕭寶兒急忙把頭埋回姚溪桐懷中,又好奇地想知道何伯怎麼會沒事兒,她使勁兒往姚溪桐臂彎里拱,就想鑽條縫好好看看。

    姚溪桐覺得自己抱着一隻貓,不安分的貓,為了讓貓聽話,他道:「何伯,你沒事就好。先去燒洗澡水,急着用,記得放生薑和紅花……我們一會兒敘話。」

    「瀟瀟,不想生病就乖乖洗澡,可有什麼想問何伯的?」

    「沒有。」

    「不好奇他怎麼逃脫的?」

    「烏鴉不是說了嘛,山匪有備而來,何伯不過是個沒有威脅的老人家,害他幹嘛?」

    姚溪桐揉了揉蕭寶兒的頭髮,就喜歡她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謊言都省得了。

    後院,何伯佝僂的脊背早已挺直,不等他開口,姚溪桐先問:「讓你藏身暗處,你卻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何伯皺巴巴的老臉又添一絲愁容,早先他確實跟在姚溪桐身後,得知烏鴉願意被姚溪桐所驅,他放心離開鍾陵,急着去處理包子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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