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第一次與鄔曉波談到觀山的藥用昆蟲時,的確動過心思,自己做個中間代理,賺些錢,補貼一些花銷。
到桑榆這半年,要不是李紅星那筆獎金,他在人情來往方面那可真的是捉襟見肘。
如今,雖然當了鄉長,很多公務來往都可以名正言順地列入公賬,但畢竟還會有不少私人應酬,不適合往公家賬上去蹭。
他知道有許多幹部都這麼做,但正如他剛剛對鄔雅沁所言,他能對別人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會給予適當支持,他自己卻不能這樣做。
這在他而言,是一個原則,而且他堅信,這條原則看似微不足道,卻足可以關係到他未來能走多遠。
尤其是動用桑榆的資源為自己掙錢,他只要一想到老百姓困頓的生活,就狠不下心去賺本該屬於他們的錢。
正因為如此,鄔雅沁這個提議讓他有些動心,卻不能真正說動他,他相信,自己要賺錢一定會另有途徑。
「怎麼樣?」鄔雅沁眨着眼睛問他。
「我是靠工資吃飯的人,拿什麼跟你合作?」孟謹行掏出煙來,「不介意我抽煙吧?」
鄔雅沁點點頭,接道:「你在桑榆工作,以你的眼光,桑榆有什麼資源值得開發,你肯定是最清楚的。也就是說,你來找合適的項目,我們一起來做,你的第一筆投資資金我借你。」
果真如此!
孟謹行不禁笑道,「你這麼幫我,我無以為報啊!」
「那就以身相許唄。」鄔雅沁笑道。
孟謹行搖手道:「玩笑歸玩笑。這事,不妥!其實你這件正事啊,跟前面說的那個門面問題,異曲同工。」
鄔雅沁看孟謹行神情堅決,不由哈哈笑起來,「我沒看錯你!葛雲狀這回輸了。」她說着又站起來在辦公室內轉着圈子,神情輕鬆地說,「明天,我以創天代表的身份,正式與你們鄉談合作事宜吧!」
孟謹行背上冒出寒氣。
鄔雅沁竟然是在替葛雲狀試探自己,幸虧他沒有讓心裏那點對金錢的小欲望蔓延開來,否則,前途、感情都是難料了。
「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你們來桑榆投資,事先已經與市里溝通過,並且取得了一定的政策支持?」
孟謹行的心思完全回來了,他記得雷雲謠說過,葛雲狀要在中央開發西南的決定出台前,提前佈局申城的大開發,其中的重點就是長豐的旅遊開發。
「不錯。」鄔雅沁說,「市旅遊局和長豐縣的報告已經在市長辦公會上討論過,雖然沒有最終全部通過,但翁燦輝不反對桑榆運用社會力量,率先在申城搞出一個樣板區。」
孟謹行不再接口,而是一口口地抽着煙,凝神沉思。
鄔雅沁的話反映出幾個重要信息。
首先,在長豐搞旅遊開發這件事上,葛雲狀與翁燦輝的意見不一致,翁燦輝同意桑榆先行試點,但在資金上不予支持;
其次,葛雲狀與創天集團達成共識,替孟謹行把資金引到桑榆,目的很明顯是要孟謹行為他在這件事上打好前站;
再次,鄔雅沁認可有政策支持這一說法,未必就是申城針對長豐旅遊開發出台什麼優惠政策,很可能還是目前只聞風聲的西南開發。
想到這裏,他掐了煙,問鄔雅沁:「創天集團準備投入多少?」
鄔雅沁大概是累了,在木沙發上調整了坐姿,把兩條腿都放到沙發上,撐着頭說:「首期投資五百萬,後續根據開發狀況追加,最低投資不少於兩千萬。」
孟謹行起身去拿了條毯子來,給她墊在背後,接道:「你們應該做過評估,多久能收回投資?」
「初步估計,至少需要五年時間,有可能更長。」鄔雅沁說。
孟謹行點點頭,「四自公路的投資應該不包括其中吧?」
鄔雅沁立刻笑了,「哎,我現在是私人向你透露這麼個意向,具體合作方式什麼的,明天正式談時再說不行嗎?」
「嘿嘿,就沖你這句話,你們肯定是想打包!」孟謹行戳穿她,「學姐,公路建設不是小投資,翁老闆又擺明了不會投入資金,你們要是兩千萬投資就想打包公路和旅遊開發,那可是欺負我們貧困鄉不會算經濟賬啊!」
鄔雅沁耍賴地笑道:「說了明天再討論,我現在困得不行,沒法兒正常思維。」
「行行,那你睡,我不打擾你。」孟謹行看了看木沙發,轉身去桌上拿了兩本書過來,「這個當枕頭墊吧,毯子蓋身上,山里晚上很涼。」
鄔雅沁睡慣了席夢思,坐慣了皮沙發,在木沙發坐得時間稍長,已經覺得哪兒都疼,真要躺下來睡,她懷疑自己能不能睡着五分鐘。
她眼波轉動,望着孟謹行,「謹行,幫個忙,當回人肉墊吧?」
「啊?」孟謹行尷尬地直撓頭。
鄔雅沁見他如此為難的表情,不禁莞爾,坐起身來說:「算啦,我去車裏睡會兒。」
「別啊,不就當個人肉墊嗎?」孟謹行忙拉住她,「大半夜的,別跑來跑去了。」
說完就坐下來,拍拍自己的大腿道:「來吧,免費出借。」
鄔雅沁似笑非笑,嘴角微翹,帶着一絲小得意,折回來斜躺下,把頭輕輕枕在孟謹行腿上。
一忽兒工夫,竟有細微的鼾聲響起,孟謹行低頭一看,她居然已經睡着了。
他猜測鄔雅沁是真倦了,才會這麼快入睡,於是側着上身,伸手拉過毯子蓋在她身上,自己也靠在沙發背上打盹。
鄔雅沁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孟謹行早已不知去向,姜琴芳坐在桌前看報紙。
「小姜,你們鄉長呢?」鄔雅沁轉着脖子坐起來,拿掉蓋在身上的外套,抽出身下的毯子,一邊疊一邊問。
「鄔經理,你醒了啊?」姜琴芳聞言立刻放下報紙站起來,「鄉長去下灣了,鄭書記上午要來視察。他讓我陪着你,你如果想在談判前先去其他村看看,世鋒可以開車送我們去。」
「他倒是想得周到。」鄔雅沁撅撅嘴,抬手看一眼坤表,「呀,都八點多了,我怎麼睡這麼久啊?」
「估計是累的吧?」姜琴芳笑道,「你先洗洗臉,我去食堂給你拿吃的。」
「謝謝。」鄔沁謠接過姜琴芳遞來的新毛巾,跟着到走廊上的水池邊洗臉,有辦事的人經過,都好奇地打量她。
洗完臉回到孟謹行辦公室不久,姜琴芳拿了一碗豆瓣抄手來,笑說是鄉長特意吩咐食堂給她做的。
鄔雅沁淺笑着邊吃邊與姜琴芳聊着,門外突然進來三個人。
為首的是一名長發跛足的矮個中年人,眼小如豆,目光兇狠;身後的光頭滿身橫肉,初冬季節還穿件短袖,露出臂膀上的紋身;還有一個約摸二十郎當,佝頭縮腦一副跟班樣。
「你們找誰?」姜琴芳問道。
「我們找孟謹行。」跛子臉上帶着微笑,目光陰冷。
姜琴芳接觸到這人的目光,身上立馬有雞皮豎起來,想也不想就道:「鄉長不在。」
「哦?」跛子分別打量着姜琴芳與鄔雅沁,判斷此話真假。
梁敬宗恰在此時腋下夾着包走了進來,路過三個陌生人,走到姜琴芳面前,又回頭看看三人說:「你們幹什麼的?」
「我們找人!」跛子開口說,「孟謹行。」
梁敬宗掃他們一眼,回臉看着姜琴芳問:「孟鄉呢?」他同時一指鄔雅沁又道,「她又是誰,怎麼這個時間在這裏吃東西?」
「梁……主席,」姜琴芳有些懵,「這位是創天集團的鄔經理,來跟鄉里談投資的。因為鄉長臨時去下灣,她留在這裏等他回來開會。」
「創天集團?」梁敬宗一驚。
跛子聽到「創天集團」,鏡片後面的眼睛中露出了精光,他的頭微微一偏,光頭和小跟班就快速欺身上前,突然出手分別制住鄔雅沁和姜琴芳。
在姜琴芳的尖叫聲中,梁敬宗望向跛子,「你們要幹什麼?」
「識相呢,你就別管閒事。」 跛子看着梁敬宗冷冷地說,「我們和孟謹行有點私人恩怨,借這兩位小姐用用。」
「你們不要亂來!」梁敬宗提高了嗓門,「這裏可是鄉政府,我隨時可以報警讓派出所抓你們。」
「好啊,電話就在那裏,你哪個手指撥號碼,我就剁你哪個手指!」 跛子微笑着說。
梁敬宗僵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姜琴芳急得大喊「救命」,立刻引來不少同事,眾人一進門就愣住了。
小跟班年紀雖輕,下手卻很重,姜琴芳喊出救命後,就連挨兩巴掌,臉頰上指印鮮明。
光頭直接拿刀抵在鄔雅沁的臉上,冷笑着說:「這麼漂亮的娘們,臉上要是劃上幾刀,那可是一輩子的遺憾啊!」
跛子根本不把進來的人放在眼裏,朝光頭和小跟班擺擺手,帶着鄔雅沁她們就往外走。
有人大着膽子說去派出所叫人,小跟班立刻拿刀子往姜琴芳脖子上割,看到血從她脖子上滲出來,剛剛過來的姜慶春,臉色一下蒼白。
「不許去派出所叫人!」梁敬宗此時威嚴地大喝,「讓他們走。」
眾人怯怯地閃開一條路,眼睜睜看着三人帶着鄔雅沁她們下樓鑽進昌河麵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