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與雷雲謠從長豐回來的第三天,就是觀山村村長選舉的日子。
村委辦公室內外擠滿了人,許多小孩子被大人們趕到外面,趴在窗戶上嘰嘰喳喳看熱鬧。
分別籌集了十萬、十二萬和八萬修路資金的三位候選人——梁大山、姜炳才和許力,一大早就在各自支持者的簇擁下來到村委,姜炳才更是煞有介事地牛仔褲配西服,大紅的領帶緊扣着脖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梁敬宗、姜慶春一起到場指導選舉工作,梁暢一大早就到村口迎候。
孟謹行與一幫村委委員提前一天就佈置好會場,當日梁敬宗等人一到,眾人簡單寒暄閒聊幾句,會議正式開始。
梁暢當仁不讓拿起喇叭主持會議,梁敬宗發表了動員講話,梁大山、姜炳才、許力三人按選舉方案的要求,分別發表了競選演講。
三人的演講內容中,針對觀山村未來的經濟目標設定,姜炳才的總目標與階段目標是最高的,村民們屏息靜氣聽完三人演講後,開始互相交頭接耳,一張張黝-黑的臉龐上佈滿對未來的強烈憧憬。
梁家諸人除梁敬宗鎮定自若外,其餘人聽完姜炳才演講後,臉色都變得相當難看。
姜家兄弟的財力與梁家不相上下,但最大的區別是,姜家目前從上到下當權者眾,如果有心造福鄉里,其能量就不是在權途日漸式微的梁家所能相比,這也是梁大山對目標設定比較保守的一大原因。
許力被孟謹行做通思想工作後,心裏對孟謹行的計劃甚為清晰,因而在演講內容上他對經濟目標沒有花太大心思,倒是對觀山村產業規劃的設想頗得孟謹行影響,具有相當的實際意義和操作性,令坐在台上的梁敬宗、姜慶春暗暗吃驚,都認為過去小看了許力。
姜炳才節節攀升的票數,與孟謹行的推測基本無二,姜姓與散姓村民一邊倒地選擇做出最高承諾的候選人。
就在村委委員準備宣佈選舉結果時,看到大勢將定的梁虎,突然要求整個程序暫停進行,他覺得有必要讓全體村民知道一個事實。
姜慶春很是不悅地掃梁虎一眼說:「選舉是件嚴肅的事情,哪能說停就停?你有什麼事,放到選舉結束再說不遲。」
「就因為選舉嚴肅,我才要讓大家提前知道一個驚天的真-相,免得鄉親們誤選一名殺人兇手當村長!」梁虎站在那裏面不改色大聲說。
村民們立刻騷-動起來,竊竊私語之聲不斷。
一直在抽煙的梁敬宗立刻掐了煙,大手一揮說:「既然事關人命,那就先把選舉程序停一停,聽梁虎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板着臉望向梁虎,沉聲說:「六弟,今天選舉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你打斷整個程序要說的事,如果不是像你說的那樣重要,就徹底敗壞了梁家人的聲譽,你可要想清楚了!」
梁虎臉頰微微顫抖,咬牙切齒地說:「我清楚得很!」
底下有不少村民已經按捺不住,紛紛讓梁虎快講,到底有什麼人命關天的大事是大家不知道的?
姜慶春見事已至此,不得不鬆口,也對梁虎道:「那你抓緊時間說吧!」
梁虎冷哼一聲,從兜里掏出一塊手錶,高高舉起來,大聲問:「這塊表,大傢伙兒都不陌生吧?」
那是一塊勞力士金表,據說當年的申城市,全市只有五塊。
除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姜佑才手上戴着一塊,另外四塊全部集中在長豐,而長豐這四塊,有一塊在車禍身亡的姜家老五的兒子姜忠年手上,其餘三塊自然是在才字輩另外三兄弟手上。
「我說我這塊表最近怎麼老找不到,原來是被你們姓梁的偷了!」
正當大家紛紛猜測,這塊表是才字輩哪個兄弟的,姜炳才已經跳起來指着梁虎嚷嚷開了。
梁虎眼看姜炳才衝到自己面前想奪表,手臂立刻向上一舉側身躲過後,大聲說:「不錯,這塊表的後面刻了一個炳字,應該正是你丟失的那塊表。但是,你還記不記得這塊表咋丟的?」
「我哪個曉得?」姜炳才冷冷地說,「我要是曉得,它還會拿在你手上?」
「哼,你是不敢想吧?」梁虎說。
「你啥子意思?」姜炳才警覺起來,狐疑地看着梁虎問。
「怕啦?」梁虎又問一聲後轉身面對眾人,指着人群中的一名老年婦女說,「嫂子,你來告訴他!」
一直坐在台上冷眼旁觀的孟謹行看到,被梁虎點名的老年婦女不是別人,正是梁坤的老媽兒卜鳳珍。
他心裏不由暗暗冷笑,梁家人的確選在這個時候對姜家發難了!
不過,他很好奇,梁敬宗會如何運用卜鳳珍這顆棋子。
卜鳳珍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她這輩子生了四個孩子,就梁坤一個存活下來,加上中年喪夫,兒子成了她的命!
梁小山的死雖然不是兒子故意所為,但也不能說毫無干係,對於她這樣從小長在山裏,連鄉里都沒去過幾次的女人來說,法律這些玩意兒根本不懂,族長說的話就是天條。
梁虎對她明言,如果不按他說的去做,梁坤就得為梁小山的死坐牢。
為了兒子不坐牢,為了自己老來還能有靠,她不得不站出來指證姜炳才,但她又害怕自己陷害姜炳才有損陰德,害了子孫後代。
當卜鳳珍哆哆嗦嗦地講完,姜忠夏就衝上前要揍人,被早就做好準備的梁姓族人團團圍住。
姜姓的族人,有不少悄沒聲地把手按在腰上,眼望着姜炳才,等他開腔動手。
會場內一片劍拔弩張之勢。
姜炳才卻氣得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別說表怎麼丟的他不知道,就是梁小山死的那晚,自己的行蹤也不能拿到這麼多人面前來說。
眾人見姜炳才臉發白汗直冒,當即都以為卜鳳珍所言非假,是姜炳才深夜帶人追打梁小山,才導致已經失心瘋的梁小山墜崖摔死,那塊表就是姜炳才當晚遺落在崖邊的。
至於前段時間村裏有關梁小山被族兄逼得跳崖的說法,很多人立刻認為是姜炳才為了脫罪散佈的謠言。
「哪個敢信這瓜娃子的胡言亂語,我一脫皮敲掉他的腦殼!」姜忠夏急得青筋直爆,惡狠狠地對着交頭接耳的村民耍橫。
姜慶春的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雨來臨前的天空,精光又從他略顯渾濁的眼睛中閃現,夾雜一點點難以置信的猶豫。
姜家兄弟早料到梁家人今天會有所動作,他們昨晚邀姜慶春聚一起商量了大半宿,文的武的都有考慮到,獨獨沒想到梁虎會來這麼一手。
最意外的是,姜炳才一直沒有開口辯解那晚的去向,姜慶春的心就開始一點點下沉。
他的眼角餘光瞥到同坐枱上的梁敬宗和梁暢,前者臉無表情看不出內心想法,後者一臉得意,仿佛一切都已勝券在握。
他暗暗罵四叔無用,竟然被懵在當地,就算是瞎編也要先編點東西出來吧?
姜慶春平時看上去一副未老先衰的樣子,實際上眼光相當毒辣,他看出卜鳳珍的恐懼,在四叔手足無措的時候,他只能拿這個老太婆開刀!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了一圈有點亂tao的會場,大聲說:「都安靜一下……」
連喊了十來聲,直到孟謹行也開腔請大家靜聲,會場上才一點點安靜下來。
「卜鳳珍,既然你手裏握有證據,小山村長又是你男人的侄子,為什麼你不一早就站出來,要等到現在?」姜慶春問。
卜鳳珍身體像篩糠,望向梁虎的眼神如同受傷的母鹿。
梁家族人里有自作聰明的,搶着替她回答:「那還用問,怕你們姜家人報復唄!沒見坤兄弟都逃出去避禍了嗎?」
「哼哼!」姜慶春冷哼一聲,直視着卜鳳珍,大嗓門拎高几度,「梁坤出了名的孝順,會捨得把老媽兒留在這裏,自己跑出去?你家先是媳婦跑了,接着兒子又跑了,你又打算什麼時候跑啊?」
卜鳳珍老淚縱橫,跌坐在板凳上。
梁敬宗此時轉頭看向孟謹行,「小孟啊,今天這情況太意外,不如選舉改天重來吧。」
作為整個計劃的策劃者,梁敬宗始終氣定神閒掌握着全局。
他絕對有信心藉此機會,讓姜家兄弟在觀山村徹底失去市場,把孟謹行這個開始露芽的新苗掐死在觀山村。
孟謹行也明白,梁敬宗此時要選舉改期,不僅能打擊姜家兄弟,同時還能給自己扣上一頂組織考察失誤的帽子,還會令剛剛對未來樹起信心的村民再度失望,對下次選舉不再抱什麼期待。
這是他到桑榆後真正的硬仗,破局就在今天,如果錯過,他將再不能出頭,更別提什麼謀高位了!
他的思緒高速運轉,滿屋子的目光瞬間落在他身上。
而他,右手不停地來回撫着前額,似乎在組織講話的措詞,左手在桌下一點點緊握成拳……
此時,屋外隱隱傳來剎車聲,門口的人群一陣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