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曠達的書房內書倒是不少,而且基本都是財經類書籍,筆墨紙硯這些東西桌上擺是擺了,但明眼人一看就是個擺設,孟謹行更加肯定,余曠達這是要跟他好好談談廣雲了。
果不其然,余曠達一進書房就在自己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一邊點煙一邊示意孟謹行在自己對面坐。
孟謹行倒不急着坐,而是先替余曠達把煙點着,又找余敏拿杯子泡好茶遞到余曠達手上,這才端端正正地在余曠達對面坐下來。
酒這東西喝進去,總容易使人心生感慨,余曠達晚上喝了不少,此刻捧着杯子打量孟謹行,難免把眼前的年輕人與自己的女婿作比較。
余曠達只生了余敏一個女娃娃,從小視如掌上明珠,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與台島的商人柴建走到了一起,余曠達雖然滿心希望女兒能找個紅二代,兩家來個強強聯合,無奈女兒非君不嫁,柴建也是非卿不娶,余曠達不得已點了頭。
要說柴建也算是人中龍鳳,知書達禮又頗具生意頭腦,較之時下國內大多數年輕人來說,已絕對算得上翹楚,唯一令余曠達遺憾的是,柴建對仕途一套不感興趣,他們翁婿之間便少了許多共同語言。
孟謹行過去找財政廳辦事都由余敏直接幫忙,沒有麻煩到余曠達手裏,因而余曠達與孟謹行基本沒有交集,對孟謹行的印象大都來自女兒女婿,以及其他同僚的評述。
今晚一見,孟謹行的禮數與談吐都給余曠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現在很想知道,這個把廣豐攪得天翻地覆連翁燦輝都因此翻了船的年輕人,對廣雲是怎麼看的,又有什麼樣的打算。
「謹行啊,廣雲有史料記載以來,一直就是個人傑地靈的城池,可以稱得上物華天寶,你是到了一個好地方啊,」余曠達吐口煙微笑着說,「但是……如今的廣雲可是龍潭虎穴,再怎麼樣得天獨厚的天然資源,也經不起人為的折騰,廣雲的市長不太好當吶,你有沒有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
孟謹行感到煙霧後面的余曠達有着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兩道探照燈光,正準確無誤地打在自己身上。
「不瞞伯父,把我派往廣雲的決定很突然,在此之前,我對廣雲僅僅是一個地理概念,所以要說足夠的思想準備,在到廣雲之前我還真沒有。」
孟謹行說着站起來拿了桌上的水壺替余曠達的茶杯添了水,同時說道:「一腳踏進廣雲後,緊接着就發生了中心廣場事件,我真有點雲裏霧裏的感覺,感覺自己就像個盲人在摸象,今天登門拜訪伯父,其實我就是來請您指點一二的,」
余曠達的內心有些震動。
孟謹行沒有像一般初次上門求助的人那樣繞彎子,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急躁,而是就事論事直道內心迷茫,既表現了足夠的真誠,也隱約顯露出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淡定。
尤其他最後說的「指點一二」,明白地透露出一種信息,他的確是來請教的,但並沒有指望余曠達能傾囊相授,同時也透露出一種深深的自信,只要余曠達指點一二,他就能下好廣雲這盤棋。
余曠達的嘴角不由自主翹了起來,這個孟謹行有點意思,的確是個深諳官場三味的人物,難怪年紀輕輕已是縣處級幹部。
彈了彈手中的煙灰,余曠達道:「廣雲的經濟過去一直在都江名列前茅,這些年一路下滑,固然有大環境的原因,但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幹部腐敗問題,這已經嚴重影響了廣雲的發展。」
孟謹行點了下頭,認真地聽着。
「對了,關於這一次的窩案,你覺得用固本清源一詞合適呢,還是溯本清源更合適。」余曠達並沒有往下講,而是突然提了一個問題。
孟謹行愣了一下,一字之差,雖然大意沒多大變化,但細微之處還是有所不同。
「固本清源」,講的是穩固根本、清理源頭。
「溯本清源」,其實不太用,一個「溯」字,大有往前追溯的意思,整個詞的意思就只有一個清理歷史根源的意味。
但無論用哪個詞,都不算正確。
有關這個詞,一直以來所使用的是《晉書?武帝紀》中的「正本清源」,取其從根本上整頓,從源頭上清理之意。
余曠達不取「正本清源」這個正解,偏偏挑了「固本清源」、「溯本清源」二詞讓孟謹行選擇,其用意自然是應該聯繫了廣雲目前的實際情況。
那麼廣雲的實際情況又是什麼呢。
孟謹行聯想到這些日子在廣雲的經歷,不難想到,范從窩案只是扳倒了范系人馬,並不代表廣雲的天就從此清朗,留下來的人就個個清白。
中心廣場群毆這件事所表現出來的種種疑點,就很充分地說明廣雲的問題很複雜,要想在廣雲固本,清源是要務。
從這個角度來說,「固本清源」首先強調固本,其次才是清源,有主次顛倒之嫌,而「溯本清源」只強調清源並不提及固本,甚至在詞意上比原詞「正本清源」更徹底乾脆,顯然也是要不得。
他沉吟一陣後,含笑答道:「伯父不介意我略作調整吧。」
余曠達眼睛一亮,「哦。說來聽聽,」
「我以為,揪出腐敗的最根本目的還是要發展廣雲,所以,關於這次的窩案,是否可以用正本清源結合固本培元。」
孟謹行並沒有說他覺得就應該用這倆詞,而是把定奪權交還給余曠達,余曠達對他這種謙遜的態度很是滿意,更對他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認識到廣雲的根本而感到震動。
「嗯,這個想法好,」余曠達肯定的同時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踱了一圈,夾着煙朝孟謹行指了指,「廣雲的經濟上不去,范從之流的錯誤固然是首當其衝,但蘇炳昌作為廣雲的班長,其領導責任也是存在的,」
余曠達對蘇炳昌下的這個定義有點出乎孟謹行的預料。
范從落馬,劉正綱起了很大作用,這點孟謹行早從仲懷義嘴裏有所了解,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上任對劉正綱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他未來與劉正綱之間有摩擦肯定是在所難免。
反倒是蘇炳昌,給孟謹行的印象是寬容大度的感覺,以他得到各種信息來看,蘇炳昌與范從搭班期間也是竭力弱化自己的班長形象,算得上是一個老好人的角色。
所以,孟謹行一直覺得,在范從窩案中,即使蘇炳昌起了一些作用,也遠不及劉正綱的作用大。
但余曠達這句話令他腦海中一下拉響了警鈴,他忽然意識到凡事不能看表面。
如果蘇炳昌真那麼弱,劉正綱、成梁為什麼對其恭敬有加。
他想了想道:「我一到廣雲,蘇書記就專門與我談話,態度明確地對我表示了支持,作為廣雲的班長,我想……他也希望把廣雲的經濟搞上去吧,」
余曠達呵呵一笑道:「蘇炳昌的心思不是一兩次談話就能摸透的,不然,范從跟他搭檔這麼久,怎麼就沒有領會呢。當然啦,我不是為范從說話,他受到法律制裁是他罪有應得。但是,蘇炳昌通過這一次的人事更迭,在廣雲的常委中安排了不少人手,周鋒自然是不必說了,成梁、劉正綱都是跟隨他多年的人,尤其成梁,除了蘇炳昌的吩咐,他是不會聽其他任何人的。劉正綱倒還常常會冒出些自己的想法來,但要想他輕易站到蘇炳昌的對立面,那個可能性也不大……」
說到這份上,談話就有些深入了,孟謹行除了心驚於蘇炳昌與劉正綱、成梁之間的關係,更是暗暗慶幸今天來見余曠達。
余曠達如此推心置腹,孟謹行認為肯定不僅是因為他與余敏夫婦的關係,還因為他背後的羅民和劉戰,甚至更進一步的珠夫人,這些人也是余曠達未來想更上一層樓必須要靠近的力量,幫助孟謹行在廣雲站穩腳跟,無疑也是在幫助他自己。
孟謹行吸了一口氣,二度幫余曠達添茶水,並道:「蘇書記怎麼說都是班長,有些重大的問題,即使沒有劉、成這些人,他也是有一票否決權的。」
「蘇炳昌是個謹慎的人,輕易不會動用這種權力,何況他現在已經完成了在常委內部的大部分佈局,十一席已佔五席,只要能拉住即將到廣雲的鄒毅,今後在任何問題上他是否與盧松林達成共識,都能完全掌控局面。」
余曠達分析的同時,頗含深意地看了孟謹行一眼,「朱志白到廣雲的意義就不必說了,老薛、大山肯定將來會支持你,關鍵是這個盧松林吶,」
孟謹行心頭咯噔一下。
余曠達說得沒錯,十一位常委,誰拿到六席就掌握了主動權,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就算余曠達的班底全數支持自己,但他們在常委也僅僅佔了兩席,連他自己和朱志白加在一起也才四席,他要爭取的何止是盧松林。甚至是那個即將來廣雲的鄒毅,也不能放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