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郭淮開口,急忙揮手打斷,道:「此非我所願,只是如今形勢突變,荊州才經大戰,若無蜀中為援,豈能長久?」郭淮點了點頭,卻又猶豫道:「大哥想要與孔明爭奪蜀中大權,只怕不易。馬孟起何等人物?字裏行間卻是充溢悲憤,而且最後幾句『超門宗二百餘口,為孟德所誅略盡,惟有從弟岱,當為微宗血食之繼,深托閣下,非要為官為將,得于田舍翁足矣。余無復言。』分明便是在囑託後事,只怕已經不免。」
這些話的含義,我又何嘗不知?想想馬超威鎮西涼,攻取長安,殺得曹操割須棄袍,是何等風光?很難想像馬超在寫這封信時的心情,英雄末路?壯志未酬?我猛然搖了搖頭,想要將馬超俊朗卻有無奈的面目從腦海中搖去。郭淮又問道:「大哥可有何打算?」
如今成都風雲再變,劉巴等宿望之人一一辭世,劉備當初在孔明身邊安排的馬超也是如此,怎能再讓劉備回川,而讓孔明掌控大權?我將此說與郭淮,末了道:「只是陛下已經動身,我當如何再行阻攔?」郭淮答道:「大哥何憂也?馬孟起有書與大哥,難道還不會上表陛下?陛下若知成都變化,豈敢再輕易入川?」
話是如此,可卻並非十分肯定,劉備明知孔明不善,仍使黃皓將消息傳往成都,又非要離開荊州,其心意如何,怎敢確定?我轉身踱開幾步,卻看見屏風之上懸掛地圖,乃仔細劉備入川路線,沿江而上,經西陵,倍陵,秭歸,巫縣,白帝城……。劉備兵敗之後,不就是駐紮在白帝城,不肯回成都的麼?我指點着地圖,問道:「伯濟可有良策,使陛下停在白帝以東,不深入川中?」
郭淮乃上前答道:「小弟早思得一謀,不知可行否?」我把眼看着他,就聽他繼續道:「世風尚鬼神,巴蜀之地猶為盛行,大哥何不使一人藉此名義勸諫陛下?再加上成都之事,陛下如何不信。焉敢再入川中?」
我乃拂手笑道:「伯濟之計大善。」劉備此刻本就驚疑不定,惶惶不可終日,參雜鬼神之說,他如何不懼?但此事說來簡單,卻要一能言善辯,卻有可信之人,一時之間讓我上哪兒去找?郭淮既然出此計謀,當然有所準備,見我又有憂慮,乃道:「馬孟起長在西涼,羌人以『神威天將軍』呼之,小弟親衛之中,卻有一人原是西羌破落貴族,頗為機警,巧言令色,又對孟起向來敬重有加。若言是為救孟起,必可效以死力。」
我急忙道:「既然如此,可速命來。」郭淮答應着就出門而去,片刻轉來,身後跟有一人,知道便是他所說的羌人。那人進來便上前跪拜行禮,道:「卑職唐彥,見過將軍。」起身之後,我仔細打量一番,卻與漢人並無兩樣,乃問道:「郭將軍可有向你說明,喚你前來的用意?」
唐彥點了點頭,道:「郭將軍對卑職有恩,卑職又向來敬重馬將軍。只要對兩位將軍有利之事,卑職萬死不辭。」此人是郭淮舉薦,我也就不想多問,只是又將所要行之事再囑咐明白,無非就是要讓劉備相信入川便是大凶,駐兵白帝城而已。
唐彥神色專注,聽完之後,才道:「此事原非難事,不過陛下逢多變故,疑心甚重,卑職既是以神鬼之說亂之,自然要些不同尋常的本事,方可見信。」看來郭淮所薦之人,就是不同,能想到這一層。以我後世之學過,弄些煙霧之類,也不是難事,不過此間材料短缺,卻讓我如何得展所學?
次日一早,郭淮便帶着唐彥以及數十心腹離開荊州,去追趕劉備一行。我也和蕭賁,天翼另尋一座小小的宅院住下。接下來的時間,無非也就是整備軍馬,安頓百姓。劉備走後,我深恐陸遜乘機打過江來,常使人來往於荊州,漢陽之間,打探關氏兄弟消息。過得旬月,江東軍馬竟無絲毫渡江之意,讓我甚為吃驚。雖然江夏城一把火燒了不少民宅,以陸遜之能,應該早就安定下來,卻緣何不肯進兵?莫非孫權真能咽下這口惡氣?而郭淮所行之事,也讓我心中惴惴不安,我就是這樣兩頭擔心的情況,迎接又一個秋季的到來。
已經行了二十餘日,眼見白帝在即,劉備心中也安穩不少,若不是自己有恙在身,早已下車與吳懿等將一起騎馬行軍,恨不得此刻便身在白帝城中。劉備坐在車駕之內,仍不時傳出一兩聲的咳嗽,卻比在荊州好了許多。雖然身體漸漸好轉,可是劉備的心中卻仍舊一片悲涼,前幾日接到成都消息,劉巴,馬超等人都已病故,而馬超最後的上表,更讓劉備心有餘悸,威風凌凌的當世虎將,下筆之間,言語之中,竟是那樣的淒涼無力。成都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為何這樣的重臣,大將都同在一時去世?劉備不敢再深想,再想下去,只怕自己多年經營換來的蜀漢帝國,也將泯滅。
「上不朝於天子,下不謁於公卿;避樊籠而隱跡,脫俗網以修真,樂林泉兮絕名絕利,隱岩谷兮忘辱忘榮。頂星冠而日,披布衲兮長春。」
「停駕。」劉備猛然聽到這樣的歌句,急忙起身掀簾走出車外,望着歌聲傳來的方向,就見遠處一人踏着七色彩光而行,不僅劉備吃驚,旁邊一眾將士均目瞪口呆。等那人將要遠去之時,劉備才回過神來,急忙道:「快去,將此仙人請來。」
吳懿就在車駕旁邊,聽劉備說起,急忙打馬而去。劉備見他去得匆忙,惟恐失禮,又急忙補上一句:「切不可造次,需得恭敬些。」又恐修行者不欲與帝王將相為伍,道:「萬勿泄露朕之身份。」
少頃,吳懿果然帶來一人,道者打扮,生得卻也有幾分出塵飄逸之相,只是腳下卻無彩光,想是有旁人在場,不便顯露。其時道教盛行,張角兄弟黃巾之亂,張魯父子割佔漢中,都是以教會而興,是以劉備值此危機之時,也不禁想問之於鬼神。
那道者幾步行到劉備面前,稽首道:「山野之人本不當與俗人會面,奈何陛下見召,不得不至。」劉備聽他語氣之中似有不悅,乃瞪了吳懿一眼,正要開口責怪,卻又聽道者言:「小道修行多年,豈會不識人身份?陛下不必責難這位將軍。」
劉備聽罷心中愈法敬重,乃道:「朕路行至此,聽聞仙長高歌,不覺心曠神怡,是以冒昧相邀,還望仙長勿怪。」
「呵呵。」道者一陣長笑,道:「仙長二字,小道斷不敢當。小道適才在附近山中採藥,卻見一道黃光沖天而來,便是真命天子車駕行來。不過……」說到此處,道者卻不再言,只是看着劉備微微搖頭。
劉備此刻也算是病急亂投醫,平日對鬼神算卜之說,雖然不排斥,卻也不盡信,如今看那道者如此,聯想近年種種,急忙道:「仙長可否上車暢談片刻?」道者猶豫片刻,最後輕嘆一聲,道:「罷了,既然與陛下相遇,便是前緣,當為陛下指點一番。」言罷便登車與劉備一同入內。
劉備擯退旁人,兩廂坐下,低聲問道:「適才仙長言猶不盡,莫非有不便之言麼?」道者微微點頭,道:「適才見陛下黃光之中,隱雜一股明亮紅色,此乃有小人侵犯之意也。」
劉備只覺此言深得己心,自己如今不正是被孔明,李蘭二人逼迫麼?急忙又問道:「仙長可能推算出是何人?」那道者思索片刻,乃道:「『紅』者『朱』也,陛下身旁可有朱姓之人?」劉備搖了搖頭,自己身邊並無姓「朱」之人,莫非推算有誤?卻又猛然想起「諸葛」不也有「朱」字諧音麼?拍掌道:「仙長所言甚是。」
道者微微一笑,道:「這道紅光由西北而來,復望西北而去。小道見陛下一行仍往西而去,恐與陛下不利,是以高歌警示陛下,望陛下防之,慎之。」劉備聞言驚,道:「仙長便是特為朕而來麼?」道者點了點頭,道:「漢祚不滅,仍有三百年之嗣,小道只是秉承天意而來。」從古至今,那個皇帝不是希望自己的子孫仍能傳承帝位?道者這般一說,劉備頓時大喜,卻又忽然問道:「既是如此,西行不利,朕改何往?」
道者閉目片刻,才睜眼道:「適才小道神遊一番,見白帝上空,隱隱有帝王之氣,可暫解陛下之厄。」又道:「多行不義,必得天譴,紅光之事,陛下無須擔憂,年內必然有人代陛下伐之?」
劉備當初在荊州便是想着前往白帝城,如今又得知成都幾名重臣去世,越發不願回川。現在聽那道者之言與自己不謀而合,心中深信不已,又聽得有人代他討伐孔明,便生疑竇,莫非是李蘭興兵勤王?於是問道:「仙長可知代朕征伐之人是誰?」
道者卻搖頭道:「天機不可竟泄,陛下只往西南方向想便是。」西南卻還有何人?劉備越發不解,還要再問,卻又聽道者言:「今日與陛下交談許多,望能助陛下重振漢室朝綱。塵世污濁,小道不能久留,否則有礙修行,這便要告辭了。」
劉備心中尚有不少疑團,如何肯就此放過?再三挽留,那道者卻去意甚堅,不得已只好禮送出車。剛出簾來就聽一聲大喝:「哪裏來的妖人,膽敢蠱惑聖聽?」劉備和道者都是一驚,轉眼看去,卻是趙雲。
趙雲隨劉備一路西進,卻甚不得意,放在後隊之中。方才得知劉備居然與一道者入車長談,心下疑惑,急忙從後面趕來。趙雲卻是向來不相信神鬼之說,對於所謂修道之人也是避而遠之,如今見劉備將其邀請入車,便在車外凝神竊聽,隱隱聽得白帝二字,似乎是在勸阻劉備入川。趙雲放棄軍馬隨行,便是要與劉備一道回成都,如今有人出來阻攔,自然心中惱怒,等到兩人出來,便大聲喝罵。
劉備對趙雲此刻也無好感,此人隨自己日久,卻跟孔明走得極近,唯其命而從之。此刻趙雲如此無禮,劉備也是惱怒,沉聲道:「子龍如此無禮,是不將朕放在眼中麼?」
趙雲知道剛才確實有些莽撞,乃在馬上欠身道:「自來術士皆以讒言亂國,望陛下察之。此人身份不明,卻枉議國事,陛下不可被其蒙蔽。」
「住口。」劉備呵斥道:「朕年紀雖長,卻耳聰目明,豈能好壞不分,忠奸不辯?此乃得到仙人,汝焉能如此不敬?還不退下。」吳懿等將也都是親眼看見那七彩光華,自然與劉備一樣心思,便上前勸戒,拉開趙雲。趙雲見左右都是御林禁軍,而且劉備畢竟是皇帝之尊,也只好嘆息一聲,拔馬後去。
趙雲離開之後,劉備又急忙向道者賠禮。那道者坦然一笑,便又告辭。劉備本要使人相送,也被蜿蜒拒絕,那道者走出百十丈外,卻又一道七色光彩護身。劉備不由感嘆,道:「真仙人也。」等那道者不見之後,劉備才坐後車內,回想道者之言,頗為欣慰,畢竟奸佞年內便滅,漢室宗廟還能傳承三百年,這都是萬千之喜。
那道者快步走遠,回頭不能看見劉備一行,才長長吐了口氣,急忙向左近一座土山而來。山上早有數十人馬等候,為首之人見他前來,急忙問道:「事請辦得怎樣?」道者笑道:「陛下已經深信不疑,到白帝之後,定然不會再往西行。」言罷又指着旁邊的幾塊放在架上的三棱水晶,道:「李將軍命打造此物,確實厲害,弄出七色彩光,陛下如何能不相信?」
兩人正是郭淮與唐彥奉了李蘭之命,趕上劉備一行,假借神鬼之說,騙劉備進駐白帝,不回成都。郭淮聽完也看向那幾件物什,嘆道:「大哥之智確實非比尋常。」又聽唐彥道:「趙雲見疑,恐怕會派騎兵四下偵探,不宜在此地久留。」郭淮點頭,喝令眾人上馬,一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