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娘暫時被安排住在城外的一戶農莊。那裏是齊家的私產。
胡四娘的投誠,打亂了霍水兒聯繫霍罡救姜玉的計劃。
鸞鳳閣的掌柜迴避了小主子的眼神,他眼神微黯。
雖然還不能肯定樓上男子是何人,但是剛剛被幾個漢子威脅關門謝客,他在樓下噤聲時仔細思量了一下,這是霍家情報點之一,無論如何不能暴露於人前。
就算是小主子信任的人也不行。
霍水兒知道季淵早就曉得此處是霍家產業,他不會殺了掌柜的滅口,霍家的人也不會多嘴把消息傳出去。
「嬌嬌。」薄唇輕啟,男子似乎是嘆息,又似乎是心疼。
「我派人去京城接紅荔罷。」季淵盯着女子如水的雙眸,盛那雙眼乾淨溫柔,他忽而撇開眼說道。不用多言,他已經知道此處是霍家的情報傳遞之處,霍水兒帶了白芷,卻未帶蘭芽,是否是因為白芷已然被她收服之故?季淵一時不想深究。
霍水兒心下一緊,相處已久,她明白季淵是想岔了。
「我並非是不信任蘭芽故意支開她的。」
女子將頭輕輕靠在季淵肩膀上,她一隻手被季淵握住,另一隻手便攥緊了男子的衣服,黑色的袍子被攥出了細細的褶皺。
季淵今日衣物上不知道用的是怎樣的香,清冽中帶着一絲絲涼意,香味就這麼鑽進霍水兒的鼻尖。她見季淵沒有回應,心下嘆氣。
「承澤。」霍水兒的指尖撓了撓男子寬厚的手掌,試圖得到他的回應。
「你可知今日,我看你被刀刃抵住……」季淵且說至一半,馬車忽而停住了,霍水兒不免被帶着往前,還是季淵抱住了她。
「主子。」列戰在馬車外稟報,聲音略低,「是陳家老爺的車。」
季淵的聲音不冷不淡,眼眸中滲出些許冷意,「讓他們先過。」
「是。」列戰應道。
即便他家主子是太子,在這金陵城,此時此刻,也不過是初來乍到的商賈,陳家久居金陵,季淵又是晚輩,按照常理也不可拿大。
就在季府的馬車即將準備往路邊停下讓行時,列戰忽而又道,「主子,齊四爺的馬車也在我們後頭。」
「陳老爺的馬車讓開了。」
若只是季府的馬車在便罷了,豪富已久的陳老爺還不會對一個後起之秀多加讓步。
只是巧合的是齊家的馬車也在後頭。陳家想要齊家和他一起做那個新生意,在這樣的小事上讓讓也無妨。
季淵的車架行至陳老爺車架旁,兩人心照不宣得撩起帘子打招呼。
「季老弟。」
「多謝陳兄。」
「季老弟這是同令妹出府辦事?」陳老爺撇到了季淵身旁淺藍色的身影。
「陳老爺。」霍水兒身子微側同他打招呼,她同季淵已隔了一臂距離,透過空隙,無意間瞥到馬車前的灰衫男子。
季淵側身將霍水兒遮住,「陳兄,我和舍妹便先走一步了,不便在路中擋着,擾了別人行進。」對方略微頷首,二人都將帘子放下。
「剛剛他馬車前坐着的那個男人,可是陳四?」霍水兒對這個人的面容還有些印象。
「是。」季淵點點頭,「但是他不是個練家子。」
身負武功之人,行走坐臥都看的出來,外行許是沒有感覺,內行看門道。
季淵肯定,陳四沒有武功。
霍水兒白皙的手握緊季淵的手,慢慢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
「承澤,我早前聽人說過,這世上有一種邪功,是將小孩子浸泡在藥浴里,改造筋骨,重塑皮肉,這樣的人即便沒有內力,也能身輕如燕,靈活無比,他們的血更是無比霸道的毒藥。這種人壽數不長。」她頓了頓,「剛才我也打量了那人一下,他膚色蒼白,身材瘦弱,確實不像習武之人,可若胡四娘對他如此懷疑,他能成事,未必不是因為他練了這樣的邪門功夫。」
季淵頷首,「你便是提醒我了,確有這樣的邪功,而且江湖中便有這樣一個門派,叫斷影堂。」他眉頭微微皺起,「只是這斷影堂的總部其實在遼東,他們做事也常在遼東活動,陳四即便是斷影堂的人,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這事定然是有隱情,我們一時半刻肯定是推測不出什麼的。」霍水兒也不過是平日裏煩悶的時候,會讓白芷紫蘇她們講講江湖上的門派勢力,這倒是她的偶然猜想,不定作數。
「嬌嬌,我絕不會讓今日的事發生第二次。」季淵嘆了口氣,將霍水兒攬入懷中。
原本有了蘭芽白芷兩個練家子在霍水兒身旁,她尋常也是和自己在一處,季淵已經撤了暗中保護她的暗衛。
可是今日,當他上了二樓,看到刀刃抵在霍水兒白皙的脖頸上時,即便是沒有開刃的刀,那時候感覺用「肝膽欲裂」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他不能失去她。季淵不敢想,帶霍水兒捲入這未知的風波,自己如果不能護好她,會有怎樣的後果。
「不會的。」霍水兒察覺到季淵的不安,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撫道。
「不會再發生的。」
「我不會再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我會一直陪着你。」
說完最後一句話,霍水兒盯着馬車頂,忽覺得有些恍惚。重活一世,她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愛同樣一個人。
一路無言。兩人彼此依偎,脈脈溫情在馬車裏流淌。
「玉兒那邊有消息了嗎?」回了季府,霍水兒還是放心不下姜玉的事情。
季淵說到這事便是一陣頭疼,「已經傳信於季風了,王元禮的目的地必是小君山,他知道我們已經探查到梅溪四記的隱秘,扣下玉兒定是為了交換條件,也是為了甩開我派去的人。
「只是季風一人在那處勢單力薄,我已經傳信給靳沂,讓他快些趕去小君山幫助季風。」
原本靳沂就是要同季風一道出發的,不過說來是真巧,靳大夫身邊的小書童柴胡和靳大夫本人都因為嘗試新毒藥被藥倒了,靳沂留下解毒,照顧師父,這才耽擱幾日。
談話間,霍水兒替季淵解下外袍,換上平日在府起居的常服,二人立於窗前,並肩看着院子裏新栽的草木,已經快入夏末,蟬鳴更加聒噪,雖然生命短暫,亦然不妨礙它唱響這一曲。
「另又調撥了通曉風水、地理的人趕去揚州。」季淵手下除了退役老兵,自然也有三教九流,只是分散在各處,季風又出發得匆忙,那些人起程總歸是慢了季風一步。
如今季風身邊大多是帶的老兵和刺探情報的暗衛,老兵見過血,當然不怕殺人,可是尋找寶藏,終歸還是要些通奇技淫巧之人。
季淵想到季風的困難,不免擔心起自己的弟弟。
未等到霍水兒寬慰,列英的聲音已於門外響起,「主子,京城來的秘報。」
「進。」季淵坐回書案前,霍水兒也坐在一側。
一張紙條從一個圓筒里取出來,季淵快速瀏覽片刻,遞給了霍水兒,後者略有些驚訝,她時常在季淵議事時陪伴在旁,除了二人共同探查之事,從不過問具體情報。
霍水兒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寫着,「朱氏進獻美人,容貌恰似霍家旁支女朱珠,皇上寵愛非常,已封為婕妤。」
「家裏傳來的信,朱珠是燒死在了家廟裏。」她微微蹙眉,「朱珠沒死,也不該進宮去,大難逃生,祖母必將藉口憐惜於她將她接回來的。許是這世間有容貌相似之人?」
也不是第一回見識了老太太的偏心,家廟起火一事她是知曉的,當時她還同身邊的白芷說道,若是人沒死,又該叫老太太找藉口接回來罷。
「手底下的人若非八分肯定,不會用這般言語。」季淵卻否定了容貌相似的猜測。他喚了聲門外的列英,後者躬身進來,「列英,朱國公府最近有什麼特別的動靜嗎?」
「主子,咱們在朱家的探子傳來的消息說,朱家走自家的門路送進宮一個婢女並兩個伺候的嬤嬤,十七皇子那邊未見朱家送人或者送物。至於家眷之間的往來,倒和我們走時沒有太大分別。」
送人進宮幫襯自家姑娘對朱家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專門提起的大事,後宮貴淑賢三妃或多或少都倚重娘家送進來的親信,徐皇后對這方面的態度是,只要不過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是京城暫且主事的探子覺得朱貴妃恰好進獻了美人,二者之間可能有些蹊蹺罷了。
季淵發問,「朱氏進獻的美人,具體是什麼身份?」
列英正要回稟此事,「回主子,這女子聖上和朱貴妃都看得怪緊,我們的人一時間只知道容貌,以及她是朱貴妃舉薦,至於身份是否……還未能查實。畢竟那位姑娘沒有嫡親的親人在世,又沒有熟識之人指認,恐是難以辨別。」
「這位婕妤娘娘自承寵以來閉門不出,身邊伺候的都是朱貴妃的人,若非手下人機靈,恐怕容貌也未得知。」
說來是真的天意,朱貴妃看人看得很緊,朱珠得了她的授意,除卻迎駕,平日裏都是緊閉宮室,連淑妃、賢妃二人置辦的席面都不去,端的是恃寵而驕。
若不是季淵的人那日奉皇命進獻奇花於這位婕妤娘娘,進了鍾粹宮的大門,而那日午後,這位盛寵的婕妤娘娘恰好煩悶,在院子裏散步,被他的人看見了容貌,不然還不知何時能撞破她的面容。
「這事好辦。」季淵倒是不覺辨認身份是難事,「孤寫封親筆信傳與母后,她自會有法子。」
列英自然是遵命辦事。
季淵確實了解徐皇后。徐皇后是有子傍身的皇后,雖然不是親子,但是養育多年,勝似親子,家族也爭氣,她當然是有底氣的,這位婕妤在宮裏雖然風頭無兩,徐皇后卻未將她放在眼裏,甚至懶得搭理她。不過是一個承歡的宮女,如何勞動皇后關注?在她看來,許多人也盛寵一時,不過轉眼就是昨日黃花了。
徐皇后雖有探子,卻大多關注貴淑兩位動向,不曾注意這個最近的婕妤娘娘。
她自然知道季淵秘密出京的事,接到急信的徐皇后乍看內容還是有些驚訝,不過思忖片刻便有了法子。熙寧帝只說不讓錦婕妤請安,想必是如季淵所說,此女容貌有異,熙寧帝不願,徐皇后卻有別的手段叫她露出身份。
這日熙寧帝恰要來坤寧宮用午膳,徐皇后備了些他愛喝的老鴨湯,「陛下,已至深夏,卻還是有些暑熱,這道鴨子湯帶着些酸味,倒是解乏開胃。」
熙寧帝喝了一口,果真舒坦,溫度恰好入口,肉香和酸筍的香味混合得恰到好處,他發出舒服的喟嘆,「皇后有心了。」
徐皇后掩唇一笑,「進日聽說陛下得了新人,臣妾倒是不曾恭賀皇上之喜。」
熙寧帝不置可否得點點頭,皇后向來寬容大度,想來也不會在此事上做什麼文章。
「能入皇上法眼的必然是個妙人,正巧臣妾這幾日身子有些乏累,欲分些宮務出去讓三位妹妹處置。」徐皇后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只是賢妃妹妹也抱恙宮中,貴妃妹妹和淑妃妹妹難免心力不足。」
她抬眼看了看熙寧帝的臉色,笑了笑,「後宮沉悶已久,德妃一位亦然空懸許久,臣妾想,梅婕妤和這位錦婕妤都是妃位以下,若要晉位,說不得看看二人處理事務的能力。」
她說了這話,還假意咳嗽兩聲,「臣妾想着,不如將一部分宮務分給她們二人,既能考較,亦能服眾。」
徐皇后說這話,內含幾層機鋒。
她與賢妃的病自然是假,不過夏季暑熱難耐,熙寧帝也無法深究。
提及德妃之位,未嘗不是給熙寧帝遞梯子,德妃之位為何空懸,不過是因為熙寧帝的制衡之道罷了,清流已有她和賢妃二人,勛貴亦有朱貴妃和楊淑妃,這唯一的四妃之位,給兩方任何一個,都容易失衡。
徐皇后心頭暗自哂笑,聽聞威遠侯最近卯足了勁,想送旁支一個女兒走朱家的路子進宮,敢說他看準的不是這四妃之位,熙寧帝能夠不知道?
至於這錦婕妤與梅婕妤二人,均是出身低微的宮女,即便前者受朱貴妃恩惠承寵,二人一同身居妃位,她是否甘為她人墊腳石,猶未可知。
更何況,熙寧帝應該更中意梅婕妤吧?後者更無依無靠,身份微薄,入宮後更是不曾站隊。
這樣一個好的機會,既能滅了清流和勛貴盯着德妃位的心思,也能警告以下勛貴的那群人,不要把手伸得太長。
徐皇后心思百般流轉,執着為熙寧帝夾了塊山藥,「太醫說此物健脾,陛下合該多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