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變法……」
王文川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切,卻莫名地對這位即將變法的主人公產生了一些好感。
畢竟都是改革者,雖然跨越了九百年的時間,也會自然而然地產生惺惺相惜之情。
隨着鏡頭在異國的街頭往來穿梭,孟原也開始嘗試着用非常簡潔的語言,像王文川解釋九百年後這場大危機發生的原因。
「荊公,九百年後的異國,並非皇帝與士大夫的國家,而是商人的國度。
「而這次的危機,正是由商人所引發的。」
王文川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商人如何能夠控制一個國家?
「商人不事生產,乃是士農工商的最下等,若是讓他們來掌控一個國家,豈不是人人重利,天下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嗎?」
孟原解釋道:「在荊公那個年代,確實如此。
「但請荊公想一想,如果在未來的某天,一個人就可以使用各種工匠打造的器械,種幾百畝地,產出的糧食足以養活成千上萬人,那麼農民的地位,還會如此重要嗎?
「土地還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嗎?
「如果工匠可以製造機械,讓人們上天入地,機械在地面上以比駿馬還要快許多倍的速度飛馳,在空中,短短兩三個時辰就從大名府飛到京師,那麼工匠的地位又會有多高?
「荊公再想,若是農戶種田、工匠生產機械,都需要在商人的統一管理下完成,那麼商人掌控一個國家,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王文川恍然點頭,若有所思。
雖然他只是一名千年前的古人,但從他變法的種種舉措來看,本就是思路超前、聰明絕頂之人。
此時看到異國的種種面貌,又經過孟原這麼解釋一番,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理解。
孟原繼續說道:「不過確實如荊公所預料,商人治國,自然會存在荊公說的那些問題。
「人人重利,確實可以讓整個國家在特殊時期產生極大的動力,讓國力得以飛速發展。但由此,也會產生種種問題。
「荊公所擔憂的,天下餓殍遍地,是擔心人人從商、無人從事生產。而在數百年後,只要少數人以機械耕種,便可養活成千上萬人。所以在正常情況下,荊公所擔心的餓殍遍地,其實並不會發生。」
王文川敏銳地察覺到了孟原的言外之意:「正常情況下?那若是非正常情況呢?」
孟原點頭:「非正常情況,便是荊公此時看到的畫面,後世稱之為『大危機』、『大蕭條』。
「可以用一個例子來解釋這種大危機的成因:
「一個孩子在破屋中,饑寒交迫。他問母親:母親,為什麼我們不能燒煤取暖,也沒有食物?母親說:因為你父親失去了工作。孩子問:為什麼父親失去了工作?母親說:因為你父親是煤礦工人,他們生產的煤太多了。
「此處的『煤』,便是齊朝的石炭。不知荊公可否理解?」
王文川眉頭微皺,但思考一番之後說道:「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雖然商人的煤礦挖出了大量的石炭,但底層的工匠與農戶赤貧,無力購買,而商人的石炭堆積沒有銷路,自然也不再需要這些工匠。於是,工匠失去工作,更加沒錢購買,便成了一個無解之局。」
孟原點頭:「正是如此。
「若只是一家煤礦,解決方式自然有很多。工匠可以去找別的工作,煤礦商人也可以考慮將石炭賣向其他城市或鄰國。
「但若是引發了連鎖反應,讓整個國家上上下下、所有被商人控制的領域全都產生了這樣的問題呢?
「那便是荊公此時看到的景象了。」
鏡頭繼續在城市間穿梭,許多無家可歸的人成為流浪漢,迷茫地躺在街邊、公園的長椅上,雙手抱胸,神色悽然。
曾經的百萬富翁,甚至要淪落到街頭去賣水果。
而當時的總統則是宣稱:「水果攤販是市場經濟下自然產生的一種職業,賣水果可以讓一些聰明人從他們原本的工作中解脫出來,去賺取更多的利益。」
這樣的放任政策,讓危機進一步擴大了。
孟原問道:「若是荊公當政,該當如何?」
王文川思考片刻之後說道:「我並未在數百年後的異國生活過,但既然是商人重利之亂,想來與荒年平抑糧價之舉類似。
「國家開倉放糧、進行賑濟,打壓商人暴利,丈量田產……不,該是釐清這些商人所掌控的農莊、工坊,像得利最多者徵收重稅,以充實國庫。
「甚至殺一儆百,讓商人心生畏懼。」
……
聽到王文川的回答,熒幕前的觀眾們不由得紛紛點頭。
顯然,荊公作為一千年前的古人,雖然對現代社會的運行規律所知不多,但畢竟是那個時代最聰明、思維最超前的天才型人物,所以一點就透。
只能說,世間萬事萬物的道理,總是相通的。
古代變法與現代變法,如果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總結,它們的成因與處理方式都是類似的。
成因,無非是中間的食利階層過分臃腫,從底層剝削,又想方設法地將底層向上層的通道截留,於是出現了底層人餓殍遍地,上層國庫空虛,中層卻過分膨脹、尾大不掉的怪現象。
而處理方式,無非是上層的某人通過一些手段,讓臃腫的中層食利階層吐出一些利益,重新分配給底層的饑民和上層的國庫,讓國家重新穩定下來。
不論這個中間階層是封建地主、士大夫,或者是資本家,道理總是這麼個道理。
所以,王文川的辦法雖然在這個社會條件下並不具備太多的可行性,但至少思路是完全正確的。
……
孟原點了點頭:「荊公看問題果然透徹,瞬間就抓住了重點。
「不過,荊公的思路雖然對,但照此方法推行,卻不見得可行。
「荊公別忘了,這是一個商人主導的國度,幾乎不能用過去的方式,以國家力量強行打壓商人。否則,便要頃刻間被推翻、下台。
「還是要因勢利導,在一定的規則下行事。
「變法要成功,歸根結底還是在於兩個方面:細節與執行。」
王文川深表贊同:「正是如此。不知這羅氏新法,最後可曾成功?」
顯然,王文川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遭遇了那麼多的阻力,已經讓他深刻認識到變法過程中,細節與執行力的重要性。
他的變法,正是因為基層的執行力不夠,而註定要落入失敗的境地。
此時對於羅氏新政是否能夠成功,自然也是關切而又擔憂。
他的內心中當然期待着羅氏的新法能夠推行下去,但又覺得此事困難重重。
孟原繼續揮了揮手,讓眼前的迷霧聚攏而又散開。
變法中的一系列舉措,展現在王文川和所有觀眾的面前。
……
「羅氏新法的第一步,是要讓社會中的所有人相信國家,只有信心恢復,百業才能重新興旺。
「而要做到這一點,只需要一次對全國所有人的談話。」
王文川畢竟是千年前的人,很難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所以,孟原儘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進行解說。
家家戶戶全都坐在收音機前,聽着羅氏深入淺出地講解銀行業的運作機制,並以他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權威,重新建立起人們對整個經濟體制的信任。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大批民眾來到銀行,將前段時間才剛剛因為恐慌從銀行中拼死拼活取出來的錢,又重新存了回去。
短短兩周時間,全國銀行存款增加五成,四分之三的銀行重新恢復營業。
緊接着,一項項新法舉措,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快速推出。
公佈《緊急救濟法》,大量撥款賑濟在失業中陷入困頓的民眾。
公佈《農業調整法》,國家出面調節、控制農產品產量,引導供需恢復平衡。
公佈《工業復興法》,要求每個行業制定最高工時和最低工資標準,賦予工人團結起來與資本家集體談判的權利。
遵守這一法案的企業將會獲得一個特殊標誌,國家鼓勵民眾前往這一類企業的商店中購物。
公佈《證券交易法》,成立委員會監管整個股票市場,打擊財務欺詐、報表造假、內幕交易等行為。
公佈《國家住房法》,減少房貸利息,將貸款期限從十年延長至三十年。
推出《社會保險法》,帶來了養老保險和失業保險。
引入按收入和資產額的累進稅率,最高徵收高達七成的遺產稅。
以工代賑,在八年時間中大基建的車輪滾滾向前,僱傭超過八百萬人,鋪設供水線、修繕建築、修建公路、建設水利工程……在全國的各個角落都留下了新法的痕跡。
……
一項又一項法條,在王文川的面前展現。
而此時的王文川,一邊在接收着海量的信息,一邊在口中喃喃低語。
「農田水利法……
「青苗法……
「市易法……」
顯然,在羅氏變法的眾多法案中,王文川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影子。
緊急救濟法,有點像是常平倉,在荒年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證券交易法,有點像是市易法,監管市場,減少大商人對市場的控制,穩定物價和商品交流;
以工代賑,更是與農田水利法極為相似,只不過前者是國家直接出錢興建工程,而後者是用青苗錢收取的利息來興修水利。
更重要的是,王文川隱約在這些法案中,看到了某種與他的思路不謀而合的東西。
那就是國家調控!
王文川新法的內容,就是以國家的手段對市場進行調控,以青苗法減輕農民受高利貸盤剝之苦,以市易法打壓豪商對市場的操控,再將這些錢用來興修水利、開墾荒田,進一步提升全國的糧食產量。
而羅氏新法的內容,同樣是以國家的手段對市場進行調控,只不過根據數百年後的實際情況,將調控的重點轉移到了股市、銀行、工業和社會保障等方面。
……
孟原問道:「荊公覺得,這些新法的內容如何?」
王文川點頭稱讚:「自然是切中時弊,一針見血。只是……
「如此條目繁多、內容繁瑣的法案,執行時,又豈會順利?」
孟原笑了笑:「數百年後的執行力,自然與荊公所處的時代不同。
「羅氏在新政過程中,可以用收音機直接與全國的所有民眾對話。而若是有官僚在執行過程中陽奉陰違,也可以很快發現。
「而在這個經濟發達的時代,許多原本不可能完成的手段,就都變成了可能。」
王文川恍然點頭,顯然,就羅氏的這一手「爐邊談話」,在數百年前就是絕對無法想像的事情。
「那……民眾對羅氏如何?是推崇備至?還是,恨之入骨?」
孟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輕揮手,將畫面直接展現在王文川的面前。
欣喜若狂的民眾舉行了大規模的遊行慶祝,二十多萬人的隊伍在歡聲笑語中走了整整十個小時,圍觀民眾更是多達兩百萬人。
王文川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恍然說道:「有民願如此,自然是無往而不利……
「只是像你之前說的,此舉無疑是在放商人的血。既然此地是商人治國,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
孟原點點頭:「他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資本家的反撲很快到來,將羅氏稱為『***主義者』或是『共產主義者』,又或者說他破壞了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信條。」
王文川追問道:「那羅氏又是如何應對的?」
孟原笑了笑:「對此,羅氏只以三言兩語批駁。
「他說:這些人總是將簡單的問題複雜化,而我只相信務實的解釋和務實的政策,我以國家與人民的真實需要為目標,而新法的一切舉措,也終究會落到國家與人民的利益上來。
「他又說,富商巨賈、政客官僚,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學識過人,但他們唯獨從未認識到自己對同胞應負的責任。」
王文川不由得擊節讚嘆:「說得好!
「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
「若是沒有這樣的魄力,又如何能推動變法?」
顯然,王文川對於羅氏的這些話,相當讚賞。
因為這也正是他一直以來所秉持的信條。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何嘗不是他想對那些舊黨的重臣們說的?
以文君實為首的舊黨重臣,一個個飽讀詩書、侈談心性,不論是詩詞還是文章,都是頂尖水準。
可這樣一批文人士大夫,面對着國庫空虛、民生凋敝的現狀,面對着「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現狀,卻無動於衷。
他們自然可以引經據典,找到無數「遵循祖宗之法」的依據,可他們唯獨從未認識到自己對同胞應付的責任。
讓國家富強、抵禦外辱,讓民眾安居,國不加賦而民用饒。
這是他們讀了一輩子詩書,卻從未想過的問題。
而這些舊黨的官員,千言萬語也不過是匯成了一句話:為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百姓共天下。
換言之,他們並不認為普通的百姓,是自己的同胞。
眼前的景象飛速變幻,失業的人排成的救濟長隊在不斷縮短,死氣沉沉的城市再度煥發出活力,大規模的基建活動順利開展,整個城市,乃至整個國家,都以一種日新月異的速度,發生着改變。
王文川問道:「所以,這羅氏新法,成功了?」
孟原點頭:「成功了。
「這一系列舉措在五年之內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國民生產總值達到之前的將近三倍,失業人數從1700萬下降到800萬,國民收入增加三成。
「而羅氏甚至以強有力的手腕,讓國會和最高法院也全都支持自己的新法,越過那些頑固的官僚,徑直走向自己的目標。
「在一次演講中他說道:
「人世間有種神秘的輪迴。
「某幾代人會得到上天更多的恩賜,某幾代人會被寄予厚望,而我們這一代人……
「註定要應承天命!」
王文川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也代入到了這位羅氏的人生中,對他波瀾壯闊的一生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讚賞。
緊接着,王文川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在看似雲淡風輕,拄着拐杖站立演講之後,羅氏在私下裏,卻坐在輪椅上,或是花費大量的時間艱難地練習行走。
王文川更加驚訝了:「這位羅氏,身體有傷殘?倒是像孫伯靈一樣的英雄人物……」
孫伯靈,是古時候一位雙腿殘疾的兵法家。
孟原點頭:「是的,他的雙腿殘疾,無法行走。為了競選,他必須在所有人面前站立,因為沒有人會把選票投給一個只能坐在輪椅上的病人。」
王文川由衷地感慨道:「偉哉羅氏,我不如也……」
這句話,顯然是王文川在看完羅氏新法的所有內容之後,將自己變法的過程與之比較,而得出的結論。
從過程上來說,王文川在變法過程中未能獲得貧苦農民的支持,最後更是在底層民眾里留下了很多的罵名。
王文川在制定青苗法的時候,動機固然是好的,但卻因為執行的問題,而導致底層的民戶受到胥吏盤剝,處境十分悽慘。
雖說這並非王文川的本意,而是執行過程中出了問題,但王文川自己也清楚,作為一個變法者,自然是要在一開始就預估到這些問題。
他未能預估,造成了這樣的結果,說冤枉確實冤枉,但歸根結底,還是不冤枉的。
而反觀羅氏新法,在剛剛推出之時,就通過爐邊談話讓全國民眾竭誠歡迎,之後隨着新法的推行,支持率更是一路走高,大部分法案都不折不扣地推行了下去,產生了完全符合原意的效果。
在王文川看來,在這一層面上,羅氏自然遠勝於自己。
而在過程上,羅氏變法也值得稱道。
王文川變法時,是以相權推動變法,雖然有皇帝的支持,但卻並不能讓皇帝完全信任,也始終沒能爭取舊黨中的人,只能被迫以新黨的這些人去推行變法,久而久之,鑽營小人混入新黨,整個變法自然也就變質了。
而羅氏變法,雖然近似於君權,但當時異國中也有大量掣肘的勢力。從富商巨賈、資本家到其他黨派,其中也不乏羅氏的反對者。
但羅氏卻能以雷霆手腕發動民眾,將這些聲音全都彈壓下去,完成了實際上的大權獨攬,在過程上,自然也是更勝一籌。
從結果上來看,王文川的變法最終失敗,而羅氏變法卻成了古今中外歷史上非常著名的變法案例。
王文川自然會認為,自己不如對方。
孟原寬慰道:「荊公不必太過苛責,時移世易,你們所處的時代不同,類似理念的變法,產生的結果也有可能是天壤之別。
「羅氏新政自然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新法成功也不是他一人之功,是順勢而為。
「但其思想的根源,仍舊是以國家手段干預經濟民生,調控國家的各個階層,從而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
「而荊公你能在千年前就想到這一點,並提出了類似的方略,這份遠見卓識,也足以讓人驚嘆。
「只是荊公當時確實沒有這等條件,在地主官僚主導的經濟體制中,在當時落後的科技水平下,這種嘗試終究是太過超前了。
「羅氏新法時,有強大的國家機器可以幫他搞清楚全國的經濟指標,不論是調控還是借貸,各項數值都一覽無遺;而荊公畢竟是千年前,就連確定農戶償還能力、限制官員不得提升青苗貸都做不到。
「從這一點上來說,荊公雖然在手段上略遜一籌,但這種敢為人先的精神與捨我其誰的勇氣,卻毫不遜色於羅氏。」
王文川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
顯然,孟原的這番話,讓他心中很是受用。
雖然在他活着的時候,幾乎無人可以理解他,但此時,一名千年以後的後人,給了他一個公正的評價。
而羅氏的案例也證明了,其實王文川的理念並沒有錯,只是過於超前了,超出了當時的社會實際。
所以他在做的事情,實際上是一個超越了時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其情可憫,勇氣可嘉。
王文川原本或許會對變法中的一些細節耿耿於懷,覺得是否自己再換一種處理方法會更好?
但此時他念頭通達了,不再糾結於這些問題。
「那麼……後世對羅氏的評價如何?」王文川問道。
孟原稍微頓了頓,感慨道:「在當世,羅氏幾乎獲得了整個世界的敬佩與認同。
「在國內,羅氏幾乎可以說是獲得了全民擁戴。在一次問卷調查中,民眾選『誰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他們信仰的神明只能排在第二,羅氏是第一。
「在國外,羅氏也獲得了當世所有頂尖領袖、政治家的一致認可,或是警惕,或是羨慕,或者尊敬。」
王文川的表情顯得有些神往:「數百年後竟然會有如此偉人,真是令人慨嘆……
「不過,你說在當世如此?
「那後世,難道情況又有所變化?」
孟原點頭:「後世有越來越多的人提出,羅氏新法其實是被高估的。因為真正解決大危機的並非他的新法,而是一次席捲全世界的超級大戰。
「因為在這次世界大戰中,羅氏領導的國家左右逢源,通過售賣軍火和物資,像齊桓公在春秋時期一樣獲得了霸主地位,重新分配了全世界的利益格局,這才讓經濟全面騰飛,徹底消除了大蕭條的影響。
「甚至還有人提出,羅氏新法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認為它只是湊巧在特殊時期採用了一些沒用的措施,乘上了經濟復甦的東風。
「這些學者認為,當時經濟已經在復甦,即便沒有羅氏新法,這次繁榮也會到來。而羅氏新法不僅沒有加快與促進這種繁榮,反而造成了大量的鋪張浪費,阻礙了經濟的發展,實際上是一種難以為繼的行為。
「荊公認為,這些觀點如何?」
王文川略一思考之後,微微搖頭:「恐怕是標新立異、譁眾取寵之辭。」
孟原問道:「為何?」
王文川笑了笑,解釋道:「後世之人,往往以顛覆常理為樂。
「將奸佞夸為迫不得已,又在英雄身上尋找污點,將其光輝形象貶損為『不過爾爾』。
「我觀羅氏戲法時的異國,乃是民智已開的狀態。連一名失業的工匠都懂三門語言,可見市井小民,也勝過齊朝士大夫。
「如果羅氏新法真的毫無意義,又為何能獲得這些人的一致支持?
「而按照你的說法,羅氏新法不過短短數年,各種改變立竿見影,數字清晰可見。甚至在後世,還有許多國家紛紛效仿。
「若是羅氏新法真是一場巨大的騙局,又如何欺瞞當時全世界所有人,甚至欺瞞後世各國的智者們?
「由此分析,羅氏新法或許必然存在一些疏漏和弊病,但此舉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一點怕是毋庸置疑。
「說換一個其他人也能做得同樣好,這無非是一種倒果為因而已。」
孟原點點頭:「荊公明察。
「其實依晚輩之見,羅氏此人乃是一個極度的務實主義者。他所採取的一切措施,都並非從個人、從階層利益出發,而是着眼大局,儘可能在各方勢力間重新求得平衡。
「這才是一個最頂尖的政客所為。而這樣的頂尖政客,放眼全世界,也寥寥無幾。
「商人得利太多,那便限制商人利益。不論是固定工作時間、最低薪資還是向商人徵稅,其實已經是利國利民之舉。
「羅氏當然並非一個致力於追求打倒所有資本家的共產主義者,但他限制商人階層,為底層謀福利,以國家手段調控經濟,這在當時已經是了不起的舉措。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他的成功並非靠着窮兵黷武與寅吃卯糧。雖然從事後來看,他的國家是這次世界大戰的最終勝利者,但其實在戰爭爆發之初,全國上下卻都不想介入這次戰爭。
「在未真正參與這場戰爭之前,其實從各項數據來看,經濟已然好轉。這與寅吃卯糧、將國運全都押在軍事擴張、煽動民粹、瘋狂壓榨底層人民多歪擴張的極端舉措,全然不同。二者有着本質區別。
「更何況,該國之所以能從這次世界大戰中獲利,也正是羅氏之功。
「他敏銳地洞察到這次機會,想方設法說服全國上下各個階層積極參戰,並一戰而定乾坤,確立霸主地位。
「而即便以千年以後的視角,也就是羅氏新政後八十餘年的時間節點來看,後人也仍舊在享受此次新政的遺產。
「要求每個行業制定最高工時和最低工資標準;賦予工人團結起來與資本家集體談判的權利;減少房貸利息,延長貸款期限,讓居者有其屋;規定養老保險和失業保險;按收入和資產額的累進稅率,最高徵收高達七成的遺產稅……
「種種舉措,切實改善了所有底層民眾的生活,時至今日,大多數國家仍以做到這些事情為最高福祉;還有一些國家,都未能做到這些。」
說到這裏,王文川對羅氏新法的認可,顯然又多了幾分。
「當時提出的舉措,數十年後仍是所有國家的普遍標準,甚至國家還都未曾做到……
「由此足以見得羅氏的高瞻遠矚。」
……
此時,熒幕前的觀眾們也隨着王文川和孟原的討論,仿佛置身於數十年前的異國,重新經歷了一次羅氏新政。
原本還有很多人對羅氏新政嗤之以鼻,認為其不過爾爾,但在孟原和王文川的這番對話之後,這些人又改變了想法。
「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
「本來我也覺得羅氏新政不過如此,但是一想到人家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提出了最低工資標準、賦予工人團結起來和資本家集體談判的權力、讓居者有其屋……就又覺得這個人太了不起了……」
「標新立異的言論始終都有,但翻一翻羅氏新政的這些法令,就知道這絕對是一次偉大的變革。」
「改革成功,本來就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如果將羅氏新政的成功僅僅歸結為運氣好,那為什麼其他的改革家,運氣都那麼不好?」
「一次改革要成功,或許需要作對幾十件、上百件大事;而一次改革要失敗,或許只需要做錯一件事情就夠了。所以,任何成功的改革,背後都必然是常人難以想像的艱辛。」
「原本我覺得我上我也行,但體驗了一下王文川變法的地獄難度之後,我覺得我不行了。一次失敗的變法我都很難複製,更何況是成功的變法……」
「讓我想起了盛太祖啊。人們往往有一種倒果為因的趨勢,看到一個人物成功了,就說這是大勢所趨,他不過乘上了東風,盛太祖如此,羅氏也是如此。可是,換一個人還真不見得能行,只是他們的成功,讓後人忽略了這個過程中的困難與危險,覺得這似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
眼前的白霧瀰漫,羅氏新政的畫面,逐漸遠離王文川的視野。
而他此時還有些意猶未盡,為異國的這次變法而感到震撼不已。
「小友,不知這第三種可能性,又是什麼?」王文川問道。
顯然,他此時已經產生了十分濃厚的興趣。
孟原微微一笑,雙手撥開迷霧,玩家們群穿到百官身上推行新法的錄像,在王文川的面前展開。
「荊公請看,這便是後人在理想狀態下,對荊公新法的一次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