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鄭安平與仲岳先生達成一個協議,明天先將重傷員送回來。
回到大帳後,留下來指揮作戰的另一名五大夫向鄭安平報告說,今天聯軍僅列陣出營,並未發動進攻。鄭安平似乎到這時才意識到,今天沒有聽到廝殺聲和鼓聲。他有些奇怪,為什麼這麼明顯的異常,自己竟然毫無察覺呢?難道仲岳先生一行的到來,真的讓自己下意識地放鬆了警惕嗎?他暗自提醒自己,再不可犯同樣的錯誤。
既然兩名五大夫都在,鄭安平將今天與仲岳先生會面的消息,向那名五大夫說了。仲岳先生是信陵君的門客,與自己過去有交往;另外三名武卒曾是自己的擔任驛卒時的同伍,也都沒有隱瞞。
陪同的五大夫則補充道:「仲岳先生盛讚將軍,以孤軍守武安,令趙、魏兩軍二十萬眾無力他顧,坐視左庶長十萬眾東去!」
留守的五大夫也恭維道:「將軍之勇,非臣等所能及也。」
鄭安平道:「滏口已失,同袍失陷。今與仲岳先生議,令移重傷者入秦營,勿為隸者所苦。」
留守的五大夫道:「將軍念同袍之情,必得士卒之心!」
鄭安平道:「然所慮者,傷員入營,陣形散亂,為敵所乘。」
兩名五大夫均道:「將軍所慮甚是,當詳議之。」
於是鄭安平又將四名公乘召來,再一次向他們介紹了今天與魏使會面的消息,告知他們明天將有滏口作戰中重傷秦軍移交回營,但要防止聯軍趁虛而入。
防禦河口的公乘道:「谷口道狹,但得千人守谷口,縱萬人未能過也。將軍其無慮也。」
剩下的五大夫與公乘也說,明天一定加強戰備,不給聯軍可乘之機。
鄭安平還是讓一名五大夫留守,指揮防禦作戰;一名五大夫隨自己接收重傷的戰俘。
次日不待天明,鄭安平和五大夫就趕往河口,督導公乘佈置河口的防禦。公乘在河谷設下三道明哨,又沿兩側山道派出無數的暗哨,隨時向自己這邊傳遞消息。公乘自己則掌握着一支由三千組成的機動力量,隨時待命出擊。
既然是重傷員,顯然無法自行行走,必須要靠人抬過來。第一道哨卡首先要確認抬來的的確是重傷員,沒有任何其他夾帶,然後將魏軍抬傷員的人攔下,換上秦軍將傷員抬回。第二、三道哨卡還要再重複這些手續,並換上本哨位的人,將傷員抬回來。
鄭安平和五大夫立於營前,接待移交過來的重傷員,最前面辦移交的工作則交給一名公大夫。每道哨卡都由一名官大夫掌管。
天色漸明,各處秦軍已經就位,就等魏軍前來。鄭安平親自到前面,仔細檢查了全部流程,確認無誤。還不放心,在營地和哨卡之間不斷來回往返。
今天,鄭安平注意到,北面的聯軍沒有發起進攻,甚至都沒有出營列陣,想來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和平誠意。鄭安平一顆懸着的心稍稍放下:大概不會有偷襲的事情發生了。
時近中午時,河谷上出現人群,為首的正是昨天來會談的仲岳先生等四人,只是粟兄等三人不再作武卒打扮,而是穿上了短褐。秦軍公大夫上前盤問,仲岳先生說明情況,公大夫遂令抬傷員的人一個個依次而入。
無需特別查驗,這些傷員的傷勢的確十分嚴重,大部分已經氣息奄奄,陷入昏迷之中。而令公大夫感到意外的是,仲岳先生告訴他,為了避免秦軍疑心,抬傷員的都是被俘的秦人,而非魏人!公大夫心中吃驚,用秦音與抬擔架的人交談,果然都能通秦音。甚至有些人還與哨位上的軍官相識!鄭安平所部的軍官本來是白起的親營,是秦軍中的精華,交遊廣泛,認識的人很多。而抬擔架的人中,不少也是軍官。甚至公大夫本人,也認出不少過去相識的面孔。他立即派軍使向鄭安平報告,請示對這些運送擔架的人如何安置。——在原議中,這些人是魏人,自然要返回魏軍營地;卻不想,魏軍卻讓秦人自己抬擔架過來。完全出乎預料!
四個人抬一個擔架,回來一個重傷員就有帶回來五名戰俘。鄭安平為信陵君的大手筆驚呆了!要怎麼辦?讓抬擔架的秦人再回去嗎?還是把他們也收容下來?如果其中混有奸細怎麼辦?一系列的問題浮現在鄭安平的腦海中。他緊張地盤算着,比較着,終於心一橫,道:「秦人既歸,終不能讓其復入魏營。但留哨位,以待教令!」
看來這次戰鬥十分慘烈,重傷員達三四百之眾。查驗者查驗了一個時辰,才過了五十來人,已經頭昏腦脹。
仲岳先生對公大夫道:「吾等皆將軍故人,將軍胡不至?」
公大夫道:「先生但自歸訪之。」給了仲岳先生一支節符,讓他們跟着運送傷員的擔架往秦軍營地而去。
四人跟着擔架,一路行到第二道哨卡,正遇上鄭安平也巡查到這裏。仲岳先生急呼道:「將軍緩行!」
鄭安平見是仲岳先生,忙停下招呼四人留下,自己則一一檢驗傷員。傷員中有認識的叫一聲「將軍」,他回應以微笑;那些已經昏迷的,他也查驗了傷勢。隨即揮手讓第二哨卡的士兵將他們抬走。
仲岳先生嘆息道:「秦軍勇猛,冠於諸侯。今此諸人,或有斬獲者,然亦無可查也。空留閨怨!」
鄭安平面色鐵青,道:「安平無能,為先生笑!」
仲岳先生道:「何笑之有?吾等竊議,每壯將軍之行!舍己忘家,捨身取義,雖古之名士,無以加之!」
鄭安平道:「先生所譽,非安平所能為也。但困守營柵,未及出耳!何捨生取義之有哉!」
仲岳先生道:「君上忍顧士卒之喪也,每痛於心。魏與秦,盟也。今救於趙,固全其誼,獨與秦而失之歟?將軍苟能化干戈為玉帛,亦君上之所願也。魏、趙、秦三軍士卒,皆蒙將軍而得生矣!將軍忍見萬骨成灰乎?」
鄭安平道:「若君上不棄,容臣出滏口,出鄴城,往投左庶長,臣將卸甲自縛,請罪於君前!」
仲岳先生道:「將軍差矣!各為其主,將軍何罪之有?君上惟願與將軍把臂話舊,再續前好;將軍不棄,則幸甚!」
鄭安平道:「是則容臣之出歟?」
仲岳先生道:「願告於君上,必有所命!」
秦軍傷員一批批運到,鄭安平皆一一撫慰,命人送走。粟兄道:「鄭兄為此,雖古之名將無以加之,勿怪秦卒戰不旋踵也。」
鄭安平道:「吾何德而稱名將,初一引兵,則盡墨之,深以為恥!」
犬兄道:「鄭兄勿自貶損。吾等與兄戰,久斗不下,其心甚沮。比及聞兄乃其將,亦有榮焉!」
鄭安平道:「諸兄得鄭某之首,足封君否?」
小四道:「惜哉,魏無計首記功之律,否則必取爾首!」
鄭安平道:「若兄願取,弟當奉之,不敢辭也!」
仲岳先生道:「將軍身首歸一,則建功立業,雄諸侯而當萬軍;一旦分離,與草木同腐,歸於塵土。是以君上義不取計首授爵也!夫人者,天地靈氣所鍾,萬物之長,相生也,相友也,相親也,生之道也;相殺也,相輕也,相賤也,死之道也。孟子曰,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雖非自殺之,一間耳。可不慎哉!」
鄭安平道:「君等之首,雖可計爵,然亦無所用矣。」
仲岳先生道:「將軍將從何道出?」
鄭安平道:「非敢有他,但出滏口,至於漳,東去而已。」
仲岳先生道:「出皮牢,西出上黨,其可乎?」
鄭安平道:「若蒙赦,未敢辭也。」
仲岳先生道:「惟安平及眾將勿得歸,其可乎?」
鄭安平道:「眾將之心,未之得也。若安平,任君責之,未敢逃也。」
仲岳先生道:「大哉,安平之仁也!君上必嘉之!」
接收重傷戰俘的工作一直到夕陽西下才告結束。經過清點,共接收傷員四百一十三名,護送的秦軍士卒則有一千六七百人。護送的秦軍沒有隨傷員進入營地,暫時在第一道哨卡前原地待命。那些活分的,甚至開始幫着第一道哨卡的士兵向後運送傷員了。因為只是轉運到第二道哨卡,還要回來,所以也沒有人拒絕。最後,留在第一道哨卡前的,只剩下一隊魏軍百人,他們與仲岳先生匯合後,也轉身回營。
鄭安平來到第一道哨卡,問道:「其有公大夫乎?」
無人回應。
鄭安平問道:「其有官大夫乎?」
只有一人站起。
鄭安平再問道:「其有大夫乎?」
站起來三人。
鄭安平舉起左手道:「不更、簪裊、上造、公士,其各聚其眾,歸於左!」
陸續有人站起,叫上些人到鄭安平左手邊列隊。這些有長官率領的軍隊,其實並不多,大約三分之一都不到,剩下一千多人連公士都沒有跟來!
鄭安平道:「其餘者,各依行伍,列於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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