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忙攥着那隻無力垂下的手腕,白如霜雪的肌膚沾着濕潤黏|膩的黑血,懷中人如枯樹枝上凋敝將落的樹葉般不停戰慄……
太過痛苦。
黑血從她緊咬的潔白牙齒間不斷溢出。
「怎麼回事?」蕭沉韞抬袖急忙擦去蘇南枝唇齒的鮮血。
「狄瓊脅迫姐姐為她所用,而下的花冢毒。」溫言斐站在光線灰暗的角落,如丟盔棄甲的戰敗者,悵惘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將蘇南枝讓進蕭沉韞懷中,舌尖儘是一片化不開的苦澀。
「祁焦兩州的醫師不能醫治,須得找洛神醫快馬加鞭來一趟。」
既然是毒……
那他百毒不侵的鮮血,便可暫時緩解。
蕭沉韞拔出蘇南枝纏腰軟劍,不曾有過半分猶豫,放於掌心用力一割,血珠連成線,悉數餵進蘇南枝嘴中。
溫言斐在灰暗的角落裏,默了半晌,靜靜閉上眼睛,眼睫微微顫慄,旋即,像是累極了,卸完全身力氣那般,乏累疲倦地睜眼,清瘦脊背像站不住似的,語氣蕭瑟沉寂如秋夜寒霜:「王爺照顧好姐姐,我退到驛站外守着。」
溫言斐剛要踏出房門時,內里傳來一道聲音:
「多謝。」蕭沉韞說。
「不必。」溫言斐唇角勾起的弧度很苦。
像鐵鏽味般的鮮血入喉,蘇南枝唇舌間皆是腥甜。
她惹人憐惜的嬌瘦身子,穿着空蕩蕩的雪白中衣,痛苦地躺在蕭沉韞懷中,隱忍到連雪白的腳尖也在不斷蜷縮掙扎,一隻帶血的玉手,輕撫上蕭沉韞的俊臉,剛欲說話,又溢出了一抹鮮血:「我……我會不會死……」
死之一字,猶如吞人怪獸。
蕭沉韞俊臉驀然慘白,在淒冷的月光下略顯疲態的病色,他指腹輕抹蘇南枝唇角的鮮血,萬般憐惜地抱着她:「不、不會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許是飲過血的緣故,也或許是毒髮結束,痛苦不堪的蘇南枝情緒漸漸平靜,渾身都是黏|膩的冷汗。
她像驚弓之鳥,緊緊抱住雙臂,蜷縮在蕭沉韞懷中,循着他滾燙的胸膛緊緊貼去。
光線昏黃的屋中,蕭沉韞面色沉寂,如暴雨風將來之前的詭秘平靜,他低下聲,兩個字從牙縫裏生冷溢出:「狄、瓊……」
蘇南枝在他懷裏昏死過去。
第二天。晨。
蘇南枝身上衣物已被換過,起身時,身側只留了蕭沉韞一封信。
桌上擺滿了她愛吃的早膳。
熬過半夜毒發後,蘇南枝渾身疲乏的像被人打了一頓,她握拳抵住隱隱作痛的胃,無力地坐在桌邊,吃着桂花糕、黑豆湯,拆開蕭沉韞留的信:
「枝枝,事出緊急,軍事佈防圖關乎大慶邊境安危。本王在淵城等你,這五日,照顧好自己。」
昨夜……
蕭沉韞割掌餵她飲血。
她體內似乎沒那麼難受了,想必這幾日應該不會毒發,故而,蕭沉韞才放心地提前趕去淵城。
護送狄瓊的隊伍下午啟辰,蘇南枝剛打開門時,便察覺到閣樓下的柱子後面,有一道偷窺她的視線。
蘇南枝動作緩慢地關門上落,垂下卷睫遮住眼中深思,緩步走下樓梯,繞過白牆黛瓦的長廊,短短時間內,她思慮了很多。
直到走進狄瓊居住的院子時,那雙聰慧明澈的美眸驀然抬起,叩響了門扉銅環。
「叩——」
蘇南枝只敲響了一聲,阿諾便笑着開了門,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家女王,已恭候多時。昨夜毒發,辛苦蘇參議大人忍耐,也佩服蘇
參議大人的毅力,半夜竟然未曾上門求藥。」
「拜女王所賜,領教了一回秘毒厲害。」蘇南枝笑意深深,眼底不見情緒。
「你……」阿諾被噎了一下,勾起一抹斜笑:「蘇參議年輕,脾氣盛,我也能理解。」
蘇南枝瞥了她一眼,走進溫暖宜人的內室。
狄瓊身着耀眼燦爛的明黃長袍,青絲束着鑲玉金冠,見她走進來時,也合上了手中的摺子。那雙眸子依然冷冽,唇畔卻揚起了笑:「蘇參議,想清楚了?」
蘇南枝不答反問:「微臣能踏進這間屋子,面見女王。女王不就已經知道,微臣的抉擇了嗎?」
狄瓊如籠着迷霧般的威嚴鳳眸,盯着蘇南枝好一會兒,忽然大笑:「蘇南枝,你果然沒令孤失望。」
阿諾遞上去一個半開的錦盒,內里躺着顆幽藍色的藥丸:「五日一次。按照女王辦事,抵達淵城後,會給蘇參議一顆時效半年的解藥。」
蘇南枝接過去,吞入嘴中。
「不知女王,最近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蘇南枝問。
狄瓊勾唇一笑:「倒也沒什麼,莫北川是蕭沉韞得力心腹,這幾日你與他走近些,拉一拉關係。等抵達淵城後,自有事情吩咐你辦。」
抵達淵城,正好是解藥失去效用的第五天,若屆時不按她所說辦事,便不再會有解藥。
無非是赤|裸裸的威脅罷了。
蘇南枝心中明晰,斂袍作揖:「微臣知曉了。若無旁的事,微臣便先離開,若在此處逗留太久,恐怕惹人生疑。」
「去吧。」狄瓊嗤笑一聲。
待蘇南枝徑直快步走出門外後,狄瓊面上的笑容才漸漸淡下去,她從袖中拿出一個隨生攜帶的長命鎖。
那長命鎖純金鍛造,正面鏤空着「喜樂安寧」四字,背面以精細技法雕着佛蓮福紋。
長命鎖字面被摩挲的光滑,可見時間被人拿出來翻看。
狄瓊雙手細細摩挲着「喜樂安寧」四字,眼底的鋒利算計也逐漸消散,目光逐漸柔和下來,凝睇着掌心小小的一方長命鎖,眼前又浮現出當年懷抱襁褓女嬰的畫面……
「二十多年過去,孤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當年生下她後,她那么小小一隻,躺到襁褓里,奶呼呼的一團……」
「阿諾,你還記得嗎?她好像是單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