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衛在海鹽縣治西,洪武十七年建,轄有左、右、中、前四所及澉浦、乍浦二所。不過大明的衛所早就糜爛,不堪一用。
朱以海親自指揮十營一萬人馬渡海入吳,不過軍中實際負責的還是張名振這位浙江總兵官。在請示朱以海後,他還是十分小心謹慎,並沒有冒然的在海鹽登陸。
而是先派出一支前鋒船隊在海鹽南面的秦望山前觀察試探,然後派出小股夜不收上岸偵察,確認安全後才讓前鋒在秦望山建了一個臨時的偵察營地。並派出夜不收繼續向內陸深入偵察。
同時他把大部隊帶到了海灣里的門島、白塔島、馬腰島等幾處海島上,在幾個島上分別修建臨時營寨,修建碼頭、臨時倉庫,把船上攜帶的糧草軍械等先存放島上。
朱以海對此沒幹涉,相反很讚賞張名振的小心謹慎,畢竟此時渡海北上,已經算是孤軍深入敵後,一不小心可就萬劫不復。
哪怕之前聽說海寧衛還在明軍手中堅守,但沒摸清之情,張名振和朱以海都不會輕易的一頭撞上去的,他們是來救援明軍打韃子的,可不是來送死的。
朱以海的船停在門島岸邊,跟着下船上島。
門島不大,距離對岸的秦望山不過百來丈,整個門島其實是一座海中孤山,沒什麼平地,都是山頭樹林,因此島上倒也沒什麼人。
「秦望山距離海寧衛其實還有二十里,不過這裏一馬平川,我們要是過去其實也快。」張名振提出自己的計劃,先派出夜不收上岸,先偽裝成百姓或商人等,儘量悄悄的收集附近的信息。
「若是海鹽城還沒失守,我們的夜不收會潛入城中,臣怕萬一有詐。」
「嗯,小心些沒錯的,鄭繼武這人你知曉幾分?」朱以海問。
「先前王總督任浙江總兵時曾召浙江諸將議事,臣在王總督那見過鄭繼武一面,此人是海寧守備。」
明中期以來,省鎮營兵制漸取代地方都司衛所制度,守備的級別不高,在游擊、都司之下,在哨總之上。
一般都是負責一些較重要的城堡的守衛,故稱守備,守備和總兵、參將等一樣,也是無定員無品級的,其品級高低主要還是依靠其在五軍府或是衛所中的職銜來定。一般也都是從就近衛所抽調,五年一任。
明中期以來,大明軍隊形成了文臣提督軍務、武將統兵作戰、宦官監軍的這麼一個三大體系互相制衡的局面,守備做為一個鎮戍一城一堡的低級武官,其實權力很小。
類似於隋唐時的戍主。
浙江一省,崇禎時設有總兵官一人,參將四人,而到弘光時,又增加了副總兵一人駐溫州,協守四路參將各一人,練兵游擊將軍和同城營、協防營游擊將軍數人,都司、守備也都新增數人。
不過浙江畢竟是東南內地,不比九邊要地,所以就算是守備,所統的兵也很少。
在宣大等地,守備統兵在五百到三千之間,甚至還有操守、提調、備御、把總等更細分的武職,但在浙江,海鹽縣本就設有海寧衛,海寧衛還曾是浙江沿海備倭六把總之一,當時的把總可是級別很高,僅次於省都司,是行都司級別的。
只是到了崇禎時,倭亂已經不嚴重,所以海寧把總也取消了,海寧衛也不復從前,只是因為這裏既是重要的鹽產地,也是杭州灣北面的一處軍事要地,所以最終海鹽城裏設了一個海寧守備,統領的海寧營也只三百人。
海寧守備在職級上,是歸浙江分守杭嘉湖參將所統的,他手下則還有兩個把總。
鄭繼武跟海門參將吳凱有些類似,本身也是海寧衛的世襲武官,家族從洪武十七年設海寧衛開始來此鎮守,世代相襲,他本身也是以海寧衛僉事出任守備一職的。
麾下的那一營三百守城兵,其實也基本上都是原海寧衛六所的軍戶。
「鄭繼武三十出頭,人很年輕,也十分勇武,只是有些耿直,那次來拜見王總督時,還出言不遜得罪了小王將軍。」
「朱大綱是鄭繼武手下兩個把總之一,本是乍浦所千戶,跟鄭繼武是親戚,乃是他妹夫。」
據說海寧有二十八個大家族,其中二十五個是衛所武官家族,為首的便是彭馬兩大家族,然後有三個是本地土著,以李徐兩士族為首。
「鄭家朱家其實在海寧諸大家族中,不算頂尖的。」
不過張名振知曉的也就這麼多了,他畢竟不是浙人,但通過他的話朱以海也差不多能勾勒出一副畫面,鄭繼武和朱大綱本身都是海寧衛、海鹽城的土著,還是衛所軍官,然後做了守備、把總,手下的兵也都是當地人。
清軍南下,杭州的潞監國、浙江巡撫,以及定海的浙江總兵等紛紛投降,他的上司杭嘉湖參將也降了,於是一開始鄭繼武等也跟着歸附了。
但是韃子很快向佔領的各地下令剃髮,甚至還開始催糧追繳,甚至連老朱家征的三餉,也開始征了。
朱家的三餉是遼餉、剿餉和練餉,這第一個遼餉本就是為打遼東韃子而征的,現在關外韃子佔了中原,居然也征起遼餉來了,這不草蛋嗎?
剿餉是剿流賊農民軍的,練餉也是征來練兵打關外韃子和中原農民軍的,現在韃子一個不落都要征。
一面是剃髮易服,一邊是追繳稅賦。
這節骨眼上,那些趁機降清上位的偽官們,更是上下其手,趁機大搞加派,其中以耗羨為名加征的完全超過正稅,然後這些偽官到處索賄,鄭繼武朱大綱這些武官也逃不過,他們家族是當地大族,索要的更多。
海寧二十八個大家族,每家被索銀萬兩,還沒算該交的正稅以及加征的三餉,還有耗羨等,反正家家都面臨着要脫一層皮的困境。
加之偽官們又催剃髮,必然引發動盪。
鄭繼武、朱大綱手裏畢竟有兵,兵雖少可總是有兵的,而且海寧衛所的軍戶雖然早不堪用,但對這些武官家族也向來聽話。
他站出來振臂一呼,自然應者雲集。
他們把韃子派來的新守備王登宣砍了,把他手下那些搶掠勒索的亂兵趕走,宣佈反正恢復。
這動靜,甚至連海寧的僧人顧隱石都帶着一群和尚響應了。
只是朱以海在想,這鄭繼武等宣佈恢復反正,估計更大可能是向義陽王反正的。義陽王監國沒來救援他,魯監國倒是來了,也不知道歡不歡迎。
海鹽的位置很重要,杭州的韃子肯定是要派兵來收復的。以鄭繼武他那一營守兵,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就算他招兵買馬,動員衛所軍戶,估計也不會有什麼戰鬥力。
不過朱以海看重的也是這一點,韃子肯定也清楚海寧這些兵沒什麼戰鬥力,所以就算派兵來打,估計也還是派個投降的明將,帶着手下投降的明軍去打,大有可能是李成棟、李遇春等這些人渣了。
而這也恰是一個機會。
錢塘江那邊,正面去剛杭州博洛是根本不會有機會的,只能另闢奚境,正好偉人所教導的那樣,得跳出固有思路,得運動起來,游擊起來。
得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要掌握主動,不能被動的應戰,而得把敵人調動起來,以此尋找戰機。
想當年努爾哈只、黃台結他們跟明軍打,不也正是靠動起來,搞集中力量、各個擊破才能生存下來,然後一步步的反打入關中嗎?
杭州的博洛肯定料不到他這個魯監國會帶着一萬人馬悄然渡海北上,所以他現在就是那個最大的意外和變數。
那支來打海寧的偽軍,就是朱以海的獵物。
用海寧為餌,釣偽軍大魚。
所以朱以海完全不急着去海寧,此時急忙進海寧,其實戰略上就陷於被動,是一步死棋,他得藏在海寧外面,待敵入瓮。
「多派夜不收偵察,我們得儘量掌握更多的情報,才可能穩坐釣魚台,否則我們反而可能成為賊人的獵物!」
張名振對朱以海的這番戰略安排,萬分佩服,他倒不是想不到,只是一般人思維肯定是先進海寧匯合增援,倚城而守,誰會馬上想着這樣陰人呢。沒有個百十場戰鬥經驗,一般人肯定沒這麼陰。
走進山腳樹林子裏,頓時陰涼不少,隨便找了塊空地坐下,朱以海發散思維,覺得這樣搞肯定有前途,他需要勝利,一場接一場的勝利,以戰練兵,積少成多的消滅韃子。
而歷史上的江陰八十日,嘉定三屠都證明三吳地區的百姓抗虜意志強烈,只是缺少支援,各個為戰,最終被韃子和偽軍各個擊破屠滅。
如果朱以海能夠在三吳地區游起來,甚至帶動更多的義軍建立起根據地,也游擊起來,那韃子的後院可就不安穩了,這樣不僅能夠減輕浙東壓力,甚至還能浙西韃子的力量。
半天后,朱以海正在林蔭下帳中睡覺,張名揚喚醒他。
「夜不收已探得韃子來犯海寧之兵情況。」
朱以海坐起,「帶兵的是誰,多少人馬?」
「是韃虜新授嘉興協鎮副總兵李遇春,」張名揚把搜集到的情報稟報朱以海,「李遇春原是勇衛營靖國公黃得功麾下總兵官,後來任泗州協守參將,在清軍渡淮時主動投降了韃虜。」
「韃虜剛拜了漢奸張存仁為浙江總督,授原黃得功麾下總兵田雄為浙江總鎮,降虜賊將張杰授杭州協鎮副總兵,張士元授湖州協鎮副總兵,李遇春授嘉興協鎮副總兵。」
「這次張存仁和田雄便派了李遇春帶兵五千攻海寧。」
「殿下,有船從南來,」楊伯興也來稟報,「巡船說是殿下新拜的大學士張國維、劉宗周、祁彪佳、陳盟、方逢年、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等諸位閣老、大臣們。」
「李遇春也是勇衛營的嗎?」朱以海問張名揚。
「此人原是勇衛營黃得功部將,後任泗州參將,清軍南下,不戰而降。後來還去揚州城下勸史閣部投降,被箭射傷,後與李成棟為韃虜攻揚州急先鋒,破城之後,更是參與血屠揚州,如今卻是升為嘉興副總兵,此次,我定要取這狗賊性命,為揚州八十萬百姓報仇血恨。」
朱以海聽說此卑劣行徑,也是十分憤怒,「狗賊,告訴全軍,戰場上遇此人,絕不可放過!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孤要把他的頭蓋骨取下來做成酒器,將來到揚州去祭祀那些死於大屠殺的百姓。」
「把他的心肝祭旗,骨肉餵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