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蘄州。
清湖廣巡撫何鳴鑾、巡按宋一真被困在蘄州已經有近月了,一同被困在城中的還有湖廣總兵祖可法、黃州總兵徐勇等。
他們是之前奉總督佟養和軍令,進入蘄黃山區進剿四十八寨,然後明軍突然圍攻荊州、武昌,他們匆匆撤退,卻最終還是被因在蘄黃一帶。
在蘄州城外,圍聚着四十八寨人馬。
各寨主皆是一鄉士紳豪強,有名望之人,甚至有明宗室樊山王朱常炎也加入山寨,以及前兵部尚書、山西河北河南三省總督張縉彥、分巡道邵起為等官員。
也有崇禎十二年入閣,任文淵閣大學士加太子少保、戶部尚書的致仕宰相蘄州姚明恭,建起姚公寨。
有原南贛巡撫、甘肅巡撫麻城梅之煥等,雖然已經病故,但他們之前利用自己的家財、名望等,採購軍械,招募鄉勇,組建團練,都成為此時蘄黃抗清主力。
梅之煥病逝前甚至有一支數百人的騎兵,和一支擁有數門紅衣大炮的炮隊,可謂是非常驚人。
此時,四十八寨打出山來,圍蘄州、黃岡,以七省都監軍章曠總領,又有總兵王朝先、張先壁和劉承胤三路官軍,加上張縉彥這位蘄黃盟主,一時倒也是聲勢驚人。
各寨大的兵兩三千,一二千,小的及一二百人,雖武器混雜,旗號不齊,但僅是這聲勢就非常驚人。
反正蘄州城裏的這些巡撫、巡按、總兵們,空有着七千綠營,卻根本不敢出城一戰。他們從山裏被追出來,一路上折損了幾千人,此時還剩七千,卻是驚弓之鳥,根本不敢出戰。
「這些賊寇天天挖坑道壕溝、打造攻城器械,隔三差五嘯聚蟻附攻城,再這樣下去,咱們守不住了。」
總兵祖可法趕來。
他是祖大壽養子,正經關寧軍大將,降清後做到漢軍旗正黃旗副都統,隨多爾袞入關,再隨阿濟格征李自成,先任河南總兵,再充鎮守湖廣總兵官。
手下有五百關寧鐵騎精銳。
但此時面對外面鋪天蓋地的明軍,也不敢出城,之前從山區撤離時,祖可法部最精銳,可他卻跑的最快,甚至比約定的撤退時間還提前一晚跑路,導致後面的人也只能紛紛提前撤退,然後半夜撤退,引的諸軍潰逃,爭先恐後,白白踩死許多人,山中路險,又有許多人半夜看不清路墜落山崖。
但是撤到蘄州城後,不管是巡撫還是巡按,都沒敢懲罰祖可法。
各路撤退時損失不小,唯他所部三千,基本上撤回來了,佔了入城七千人的近半,更何況祖可法是漢軍正黃旗副都統,地位很高,還有爵位在身。更別說,祖氏家族,在如今大清的漢人臣子中,也是有名的權勢家族。
巡撫他們也不敢輕易得罪這個傢伙。
祖可法說着說着咳嗽起來,甚至咳出了血來,也不知道是舊傷發作,還是添了在山區里遇襲時受的新創,然後又在外逃跑風餐夜宿受了驚嚇還是什麼,這傢伙回來後,一病不起,這些天才勉強振作點,但動不動就咳,一咳就見血。
這不免讓何巡撫等擔憂起來,現在蘄州守城可全指望祖可法了,總不能指望徐勇吧。
徐勇也是一員悍將,這他們也承認,但徐勇原是明軍降將,而且與一般降將不一樣,這傢伙以前可是在明廷就極得重用的。
要說起來,徐勇本姓高,幼年喪父,被寧武總兵許某收為養子,視為已出,因許徐音近,被傳為徐勇。到徐勇十幾歲時,他的養父許總兵居然老來得子,生出個親生兒子來,對這個養子自然也就沒那麼親了。
後來許總兵去世後,他跟許家的叔伯從兄等也關係不睦,他個外姓人不被容納,只得走遠他鄉,仗劍遊歷關東。
萬曆末,在遼東從軍入伍,二十歲,以斬首功升百夫長。到崇禎時,憑過硬的本事,已經升到了游擊。後隸屬左良玉麾下,轉戰中原剿賊,積功再升參將,後來袁繼咸做鄖陽巡撫時,十分賞識他的才能,倚重為心腹,將他留在勛陽為撫標副將。
徐勇在鄖陽時跟賀一龍、張獻忠、惠登相等農民軍激戰多次,屢次擊退他們,功不可沒。
後來襄陽失守,襄王被殺,朝廷震怒,袁繼咸被論罪奪職,新巡撫王永祚移駐襄陽,左良玉駐樊城,不久後李自成、羅汝才大軍進攻襄陽,左良玉手握重兵卻率先棄城逃跑,然後王永祚也護着福清王棄襄陽而逃。
鄖陽房縣游擊聞訊逃跑,徐勇還曾出兵攔截,並將其擒拿,但後來見明軍勢窮,最終糧絕的徐勇也棄地逃往興安。之後還奉孫傳庭之令,與高斗樞等攻谷城、襄陽。
孫傳庭戰死後,徐勇便捨棄了鄖陽投左良玉,最後被裹挾着降了清。
對這個極其勇悍的傢伙,雖然清廷授其黃州總兵,可一直都是十分提防。當初阿濟格曾問徐勇,你當年守鄖陽六七年,大小數十戰,無一敗績,如今為何降我大清?
徐勇的答覆是清除賊寇是大義,為君父報仇是大恩,如今清軍打着入關為崇禎復仇追擊闖賊的旗號,他自當一同前往。
這番話說的跟吳三桂一樣,明顯有幾分為自己投降找藉口。
但是卻也說明,徐勇跟吳三桂一樣,其實都是還有幾分心存明室,或者說並沒完全真心歸附清朝。
阿濟格初委徐勇為九江總兵,讓他帶兵平定了九江黃拐子、李聚馬等部後,又馬上被移鎮黃州總兵。
在進剿蘄黃諸寨的戰鬥中,徐勇表現的比祖可法強多了,每戰必先,甚至最後祖可法率先逃跑時,還是徐勇獨自斷後,才讓他們沒損失更大。
徐勇的部將徐啟仁、李如龍等也都是勇冠三將的猛將,逃回蘄州的七千兵中,徐勇部也有三千。
另外在黃州,他還有兩千兵。
「明軍在城下挖坑道濠溝,如今多久挖入城內地下,城牆隨時可能被挖塌,我建議出城夜襲。」
祖可法的提議讓巡撫很是懷疑,這個傢伙手握精兵,卻一向不怎麼出力,每次打仗衝鋒他最後,逃跑他最快,現在怎麼卻提議要出城夜襲?
「蘄州城真要守不住了?」
「照這勢頭,不出三日,蘄州必破,不是明軍挖地道挖進城來,就是直接架梯蟻附入城。咱們這樣死守不是辦法的,這些天,我們已經傷亡上千,城中民壯也死傷眾多,雖還有糧草可供,但城一破,絕不可能再守的住的。」
何鳴鑾和巡按互相對視一眼,都懷疑祖可法又想趁機跑路了,這個傢伙一定又在憋着壞,就跟之前在山裏剿賊時,也是他先提出退兵,還提出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晨各部交替後撤,可實際上一到半夜,他卻悄悄的帶兵先跑。
若是這傢伙又來個半夜開城逃跑,那蘄州可就徹底完了。
真跑起來,誰也跑不過關寧軍啊。
「勒克德渾貝勒馬上就能到了!」何巡撫只能如此道,「我們再守守,他們挖地道,那我們也加緊環城牆,在城內挖出一條壕溝來,這樣就能阻斷他們挖坑道入城了。」
祖可法咳嗽幾聲,又咳出不少血來。
「撫院所說之法,只能對付一般坑道偷入城之計,可如今明軍挖地道不止是想偷入城中,他們還有挖到城牆下用火藥爆破之法,直接把城牆炸塌,到時直接就從缺口衝進來了。」
「埋缸地聽,聽到位置,就反向挖穿,然後火攻水淹,這樣他們就放不了炸藥了。」
「撫院,賊人太多,現在不止是三五條一起挖,而是不知道同時在挖多少條,咱們拼不過他們的,我現在都懷疑,他們都已經挖好了好幾處地道,只是暫時沒用,估計是打算等多挖幾處,然後一起爆破,到時出現數個缺口,堵都堵不住的。」
「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看能不能夜襲擊潰城外明軍。」
巡撫巡按卻完全不信這個傢伙。
「去請徐總兵等來商議吧。」
祖可法咳嗽着,臉脹通紅,最後提醒他們,「徐勇之前已受過明朝的蟒袍玉帶,而且我聽聞徐勇老上司王永祚如今新任明朝南贛巡撫,高斗樞徐光啟也皆得志,就連同守鄖陽的王光恩如今都封伯爵授提督。」
「有傳聞明朝暗裏聯絡徐勇,要封他鎮武伯加湖廣提督,撫院還請多加幾分小心,此人若是反水,後果不可估量,我建議先將他軟禁,解除他的兵權,以防萬一。」
巡按立即反對,「沒有半點證據的事,如何能拿人?祖總兵這是想要逼的徐總兵譁變嗎?」
「大敵當前,不思退敵,還搞這個?」
祖可法咳嗽着,「我是帶兵打仗的,所以只考慮打仗的事,徐勇通敵之事雖無證據,但有傳聞,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要發生了,可就後悔不及了。徐勇的本事,你們跟我一樣清楚,他真要反,還是在這城中,那蘄州可就徹底沒半分希望了。」
一番話說的撫、按二人面色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