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書架間,周遭的血腥味濃重得人喘不過氣。
幾人站在架子的邊緣,謹慎地和空地中央的一人維持着一定的距離,好像那不是一個身材纖細,有着天使般可愛面孔的小女孩,而是什麼能輕易將他們撕得粉碎的洪水猛獸。
畢竟,無人能忽視,在那看似無害的小女孩腳下,是餘溫尚存的血泊,以及滾落在地的頭顱殘肢。
「」
黑暗中一片死寂。
時間像是停止了流動,變成了某種粘膩的膠質。
忽然,橘子糖笑了:
「哈哈。」
她遙遙望向遠處的泥瓦匠,一張白皙的小臉已經顯現出些許透明:「想換我?」
下一秒,橘子糖的眼神忽然發狠:
「你也配?」
話音落下的瞬間,生鏽的長刀在黑暗中乍然亮起血色的光。
幾乎來不及眨眼,就已經襲至近前,身材纖細的小女孩渾身上下都裹挾着血腥氣的殺意,整個人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雷霆般碾壓而來。
只可惜,泥瓦匠早就已經料到了這一點。
=
他早就知道,橘子糖是不可能就那樣輕易地接受自己的命運的。
以她的瘋勁和血性,要麼會拉上所有人墊背,要麼就會自爆一樣拽着那個威脅性最大的人下地獄——而那個人,一定會是他。
不過,泥瓦匠可不會任憑這種事就這樣發生。
他冷笑一聲。
橘子糖的確難對付,她攻擊起來的瘋性上幾乎可以算是前十最恐怖的,但是,這也不代表泥瓦匠完全沒有反制的手段。
畢竟,他不需要贏得這場對決,只需要儘可能地拖延時間就足夠了。
而剩下的工作,副本的規則自會替他完成。
整個思考的過程只發生在一瞬間,在橘子糖的刀刃襲至自己面門之前,泥瓦匠就已經做好了和對方產生正面對抗的準備。
冰冷的刀光撕裂黑暗,無聲而來。
後方,是橘子糖蒼白的面孔。
她的臉已經接近透明,像是要融化在身後的黑暗中一樣,但雙眼像是燃着熊熊烈火,可怕的壓迫感令人幾乎忘記呼吸。
就是現在——
泥瓦匠緊盯着她,渾身的肌肉都跟着緊繃起來。
刀刃後方,小女孩忽然笑了一聲。
笑聲輕柔鬼魅。
「嘻嘻。」
「?!」
泥瓦匠一驚。
等一下,這——
襲至面門的刀刃在距離他只有幾毫米的地方陡然改變了方向,像是一匹綢緞般柔軟,輕飄飄地向着他的後方划去。
下一秒,耳邊傳來刀刃撕開肉身的一聲銳響。
泥瓦匠的瞳孔一縮,猛地扭頭看去。
在他的身側,一名隊員的臉孔中央,緩緩浮現出一道殷紅的血線,那血線逐漸擴大,兩邊的臉頰開始變得不對稱。
他的眼珠咕嚕轉了一下,張了張嘴:
「隊」
長這個字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殷紅的血就汩汩湧出,以身上那道血線為分界線,他身體的兩邊以不同的速度向着地面上滑去。
頭顱,脖子,身軀——
全部被兇殘地、從上到下直接劈開。
空氣中的血腥味更重了,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又死一個。
而且還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泥瓦匠陰沉地眯起雙眼,臉孔也跟着微微扭曲。
他扭過頭,向着橘子糖本該落地的方向看去。
那裏空空如也。
橘子糖已經消失了。
在一地的殘肢血泊中,小女孩的身影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失去了蹤跡,像是一蓬風,一簇雲,輕飄飄地融化在了黑暗裏,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四下里,只能聽到起起伏伏的呼吸聲。
除此之外,只餘下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隊長,她」
一個隊友猶豫着開了口,視線落在橘子糖最後消失的方向,臉上還帶着尚未消失的驚駭,像是不敢相信,那樣一個連殺兩人,致殘一人的可怕女孩,就如此輕易地被抹除了?
這真的不是幻覺嗎?
後背仍在隱隱發涼,像是仍在被架着那柄來自於死神的鐮刀。
「放心,死了。」
泥瓦匠冷漠地說。
他看向不遠處被剩下的、和原版毫無區別的「橘子糖」,陰冷地笑了笑:「現在,只剩下我們的了。」
「橘子糖」低下頭,似乎有些新鮮地打量着自己的雙手,那張天使般可愛的臉孔之上,帶着和原版橘子糖一模一樣的天真神采。
她扭過頭,看向泥瓦匠,以撒嬌似的口吻抱怨道:
「我餓了。」
泥瓦匠微笑:「哦?」
「橘子糖」向着他身後指了一指,笑嘻嘻地說道:「我能吃掉他嗎?」
被她指到的那人一愣,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難掩驚色,他捂着自己被橘子糖斷下一臂的傷口,求救般看向泥瓦匠:
「隊,隊長,我——」
泥瓦匠沒看他。
他只是微笑着點點頭:
「可以。」
「」
那人一怔,臉上浮現出驚恐至極的神色。
「不,不——」
泥瓦匠將視線漠然地從他身上挪開,忽視了對方的所有聲音。
——既然已經喪失了作戰能力,在他的小隊裏就只是累贅,那自然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泥瓦匠轉過身,低頭看向地面上的殘肢、斷頭、鮮血,那張蒼白模糊的臉孔之上流露出一絲真切的可惜之情。
他的小隊本就有七人,在行政樓內和保安纏鬥死了一人之後,本就只剩下六人了。
而現在,橘子糖居然僅靠一人,就硬生生將他的小隊殺了一半
這可是一半啊!
即便早已清楚對方在pvp中有多恐怖,在親眼看到橘子糖所能造成的傷害之後,即便是泥瓦匠也忍不住感到肉痛。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捏了捏眉心。
算了,個人能硬換一個夢魘前十,總體也不能算太虧了。
身後,傳來血肉被吸吮,骨頭被咀嚼的怪異聲響。
等泥瓦匠扭過頭來時,那個受傷的隊員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張空蕩蕩的皮囊,軟趴趴地躺在了血泊里。
「橘子糖」一臉饜足的舔着手指,神情天真而滿足。
泥瓦匠:「吃飽了?」
「橘子糖」笑嘻嘻地點點頭:「是呀是呀。」
泥瓦匠:「那你最好做好準備,下一個可不是那麼好欺騙的。」
「橘子糖」歪歪腦袋:
「啊?什麼欺騙?」
她的掌心中浮現出長刀的模樣,甜美地微笑起來:「我不就是我自己嗎?」
泥瓦匠直播間:
「!!!」
「我靠?這玩意兒還能把橘子糖的道具複製出來?真的假的?」
「之前在鏡子裏好像是不可以的吧」
「絕對不行!」
「他媽的,我真的恍惚了,無論是語言習慣還是動作這和橘子糖本人是不是也有點太像了?」
「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鏡像里的這些『人』為了離開鏡子,甚至不惜親手救人,就是因為它們離開鏡子之後估計就會發生質變。」
「對,之前在鏡子裏的時候,雖然模仿的真的很像,但真的不至於這麼滲人的。」
「媽耶主播究竟放了兩個什麼怪物出來啊?」
看着「橘子糖」的樣子,泥瓦匠滿意地點點頭。
緊接着,他扭頭看向自己剩下的隊友,冷靜地說道:
「走吧。我們需要快點離開這裏。」
「…?」隊友不由得一怔,「可是,隊長,你不是說下個人不是那麼好欺騙的嗎?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留下來商討一下對策?」
「來不及了。」
泥瓦匠面無表情地說。
他的戰鬥力雖然不像橘子糖那樣突出,但作為資深主播,他的腦子並不差。
橘子糖只有一個人在行動,而她的其他隊友都沒有跟在她的身邊,這一方面確實是他們的運氣好過頭了,另一方面
可是是他們也遇到了什麼危險,以至於不得不分開。
泥瓦匠眯起雙眼:「而且,橘子糖那傢伙實際上也在拖延時間。」
以她的能力,在見到他們的瞬間,也完全可以不戀戰,直接離開——即便橘子糖並不怯戰,但是,在面對着壓倒性數量的敵人,以及自己的未知鏡像時,留下戰鬥仍然是一個並不明智的選擇。
對此,泥瓦匠甚至已經做好了預案。
但她並沒有這樣做。
結合之前的猜測,泥瓦匠的得出了一個十分可怕,但卻可能性極高的結論:
橘子糖或許知道些什麼他們並不知道的規則,所以,她在拖延時間。
泥瓦匠冷笑一聲:
「走,我們離開這裏。」
泥瓦匠直播間:
「嘶,被猜到了。」
「沒想到啊,橘子糖最後還是沒把泥瓦匠留在這裏超過十分鐘」
「唉,說真的,多少有點可惜了。」
「不得不說,這一把橘子糖雖然打的真的精彩,但還是功虧一簣了啊!」
*
距離十分鐘還差四十秒。
泥瓦匠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了閱覽室內。
「!」
不遠處,溫簡言騰地站了起來,整個人如臨大敵,死死地盯着走來的幾人。
「冷靜,冷靜。」
泥瓦匠抬起手,和顏悅色地說道。
「我向你保證,我只是來和你談談的。」
他的視線在溫簡言改變顏色的頭髮上停留一瞬,但卻並沒有大驚小怪。
畢竟,作為遠比溫簡言還要資深主播,泥瓦匠顯然非常清楚,這必然是佩戴稱號導致的某種後遺症。
「」
溫簡言沒說話,只是視線後移,落在了泥瓦匠的身後。
橘子糖猶如小豹子般掙扎着,兩個人幾乎都快要按不住她,她的雙眼裏咆哮着熊熊火光,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她很好。」
泥瓦匠搖搖頭,攤開手,無奈道,「——如你所見,我們才是那個不好的人。」
「要知道,為了抓她一人,我們死了三個。」
泥瓦匠說出這句話時,眼裏的怒火和惋惜毫不摻假。
溫簡言仍舊沒說話。
「所以,我們來好好做一個交易吧,」泥瓦匠重新戴上了微笑的面具,陰冷粘膩的視線落在了溫簡言的身上,緩緩地游移着,「我保證,我的合作很有誠意。」
溫簡言緩緩收回視線。
他看向泥瓦匠:「你說。」
泥瓦匠:「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拿到畢業證了吧?」
當然了,那是在他們的幫助下拿到的。
只不過是一結束就被甩掉了罷了。
雖然泥瓦匠更想要的並不是畢業證,但是,他的小隊現在元氣大傷,還是必須要早謀退路的好。
溫簡言:「對。」
他的視線緩緩從眼前幾人身上掃過。
「但是,有兩個問題。」
他冷靜地說,
「第一,畢業證只有一張。」
「這好說。」
泥瓦匠沉吟半晌,抬起頭來,「如果畢業證不夠的話,那問題比較嚴重,但如果是只有一張的話,那就好說了。」
這裏面的邏輯很簡單,如果畢業證的數量大於一,就證明每個人都必須要一張畢業證才能離開,他們如果不想再回一次行政樓,就只能用比較極端的方式來削減人數了。
不過,如果這個道具是唯一的,那麼,它實際上就有反覆利用的可能了。
「正好我們都在這裏,就可以集思廣益一下,看看它究竟如何才能多次使用,」泥瓦匠臉上帶起了一點微微的笑意,「個臭皮匠嘛。」
「那就涉及到第二個問題了。」
溫簡言說。
「哦?」
泥瓦匠不動聲色。
「畢業證不在我手裏。」溫簡言回答。
聞言,泥瓦匠心下一緊。
不在溫簡言手裏,難道在橘子糖那邊?
不,不可能。
在這種難度的副本之中,為了以防道具消失,導致出現卡關死局的現象,數字僅為一的換重要道具是不能被放進主播的系統背包的,也不會因主播的死亡而跟着消失。
橘子糖消失了,但她所在的地方卻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的道具,這就意味着,那張畢業證應該不在她身上。
溫簡言的視線在橘子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才扭頭看向泥瓦匠:
「我的隊友拿着它。」
泥瓦匠不動聲色:「哦?」
「只不過,他們現在遇到了危險,無法行動,」溫簡言收回視線,向着面前的閱覽室內指了指,泥瓦匠看了過去,很快認出了其中幾道熟悉的身影。
果然,和他先前猜測的一樣,橘子糖之所以獨自行動,確實是因為她的隊友遇到了危險。
泥瓦匠眯了眯眼。
果然,和橘子糖這種人打交道決不能掉以輕心。
而如果當時他們沒有及時離開那裏的話,最後有很大可能,會落到和這些一動不動坐在桌前的人一樣的下場。
只聽溫簡言繼續說:
「所以,只要你幫我把我的隊友救出來,我不介意和你們一起使用這張畢業證。」
泥瓦匠回過神來,他點點頭:「自然。這個很要求很合理。」
「那麼,具體需要怎麼做?」
「想要把人救出來,我們需要進入圖書館管理員的辦公室,從中取得圖書館的借閱券。」溫簡言道。
泥瓦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借閱券?」
「對,」溫簡言的視線從面前幾人的身上掃過,「之前我們失敗了,是因為活人的人數不夠,而現在,你們正好能幫忙填補這個空白。」
「沒有問題。」
泥瓦匠點頭應允。
溫簡言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但卻被泥瓦匠打斷了:「不過」
「你不會覺得,一張共同使用的畢業證,」泥瓦匠仍然微笑着,一雙陰冷的雙眼緊緊注視着不遠處的溫簡言,「就足夠能讓我放掉你的朋友,還要幫你從圖書館閱覽室內取道具吧?」
溫簡言看向他:「你還想要什麼?」
「很簡單,」
泥瓦匠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為真摯了些,「你。」
溫簡言不動聲色地重複:「我?」
「對,」泥瓦匠緩緩點頭,陰冷粘膩的視線從面前青年的身上舔過,笑着說道,「這件事結束,你跟我走,沒意見吧?」
「」
溫簡言沒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從泥瓦匠的身上挪開,最終落在了他身後的橘子糖身上。
「唔唔唔!」
橘子糖踢蹬掙扎着。
溫簡言收回視線:「可以。」
「當然了,我相信你對你這位小隊長的脾氣也有了解,為了我們合作的順利,等一下你和我一起進去,她就沒必要參與了。」
泥瓦匠笑着說,「我相信你可以理解的吧?」
無論對哪個角度上來說,這都是一個必要的決定。
對於泥瓦匠來說,即便「橘子糖」已經足夠真實,但是,他們之間的信息差仍舊存在,他也不願意冒這個險讓雙方接觸。
更何況,橘子糖本就是不受控制的性格,而泥瓦匠這邊的人數又已經被真正的橘子糖削減掉了一半,倘若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允許橘子糖參與到行動,反而會顯得奇怪。
溫簡言面無表情:「可以。」
「很好,」泥瓦匠走上前去,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溫簡言頓了頓,他抬起手,緩緩地握住了對方的手掌,鎮定地搖了搖:
「合作愉快。」
「好了,」泥瓦匠抬起眼,向着弧形前台後的辦公室看去,「說說看,究竟要怎麼做?」
「辦公室里我只進去過一次,」溫簡言說,「不過,是在橘子糖走之後,我自己進去的。」
泥瓦匠:「繼續說。」
溫簡言:「圖書館借閱券在辦公桌下方的抽屜里,接觸它之前,都不會有任何危險出現,不過,在取到借閱券的一瞬間,圖書館管理員的殺人規則就會激活——但也別太擔心,它雖然恐怖,卻不會從辦公室內追出來,以你們的能力,應該是小菜一碟。」
泥瓦匠對溫簡言不着痕跡的恭維沒有發表任何態度。
「要把我所有的隊友救出來,一共需要四張,」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但一次性最多取兩張,一旦高出這個數字,我們可能就要面臨無法承擔的風險。」
嚴格來說,這是橘子糖得出的結論。
以她的行事風格,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帶走儘可能多的借閱券。
橘子糖第一次來圖書館的時候,只帶走兩張借閱券是有原因的。
這是他們一次能帶走的最高數量了。
泥瓦匠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在獲取到了足夠的信息之後,他將自己的一個隊友,和被控制住的「橘子糖」一起留在外面,而自己則是和僅剩的那名隊友一起向着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門前,泥瓦匠站定。
他扭頭看向溫簡言,做了個和上次在行政樓時一樣的動作:「請。」
泥瓦匠直播間:
「笑死,對面主播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會被留在外面吧?」
「不管這個橘子糖是真的還是假的,這種事都不會發生啊,之前在行政樓發生的那事泥瓦匠還記憶猶新呢估計。」
「不過說起來,我還以為主播會直接讓鏡像把人取代了算了沒想到居然會想方設法的把它留在閱覽區里。」
「畢竟對面主播身上還有他要的信息嘛。」
直播間裏的觀眾不懷好意地鬨笑着。
「哈哈哈哈!」
「嘻嘻嘻,其實信息才是次要的吧。」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跟着他一起向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只聽「吱呀」一聲。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了。
一股陳舊的書本才會散發出的氣味從黑暗的房間內襲來,其中還夾雜着一絲黑暗陰冷、令人畏縮的血腥味。
只不過,辦公室外的幾人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人緩緩走入。
辦公室的大門在他們的身後合攏。
辦公室很狹窄,沒有窗戶,黑暗極了,只在門口掛着一盞燈火微弱的油燈。
四面牆上都是書架,書架上排滿了書籍。
辦公室的盡頭,是一張凌亂的書桌,上面堆滿了雜物,但右上角卻不知為何空出一個小小的角落——這應該就是之前溫簡言口中所說的辦公桌了。
但是,在即將走過去之前,泥瓦匠停下步伐,扭頭看向溫簡言:「你最好就站在這裏。」
對於上次溫簡言給他拖的後腿,泥瓦匠顯然記憶猶新。
溫簡言顯然很有自知之明。
他從善如流,在距離辦公桌一步之遙的位置站定。
「所以,東西在哪裏?」泥瓦匠問。
「辦公桌下方第二個抽屜,你拉開就能看到了。」
溫簡言答。
泥瓦匠單手撐着辦公桌,俯身向下,拉開了抽屜。
果然,剛一拉開抽屜,一沓厚厚的,陳舊泛黃的長方形紙張就映入眼帘,借着從門口傳來的微弱光線,他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圖書館借閱券
泥瓦匠伸出手。
在指尖觸碰到借閱券的瞬間,一股陰冷的感覺瞬間從紙頁上蔓延開來,這是他熟悉的,來自於副本的死亡氣息。
「嚓。」
紙頁的摩擦聲響起。
他鎮定地捻起第二張借閱券。
陰冷感頓時翻倍,猶如尖銳的鋼針般直刺後背。
本就微弱的光線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壓的更低,無邊無際的黑暗開始蔓延,而在黑暗的中心,似乎有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正在甦醒,蠢蠢欲動。
即便沒有之前溫簡言的提醒,泥瓦匠也清楚,這是他一次性所能取得的數量上限了。
「走!」
他當機立斷。
四分鐘後。
三人離開了辦公室。
很險,確實。
圖書館管理員的恐怖程度和保安絕對相當,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幸虧溫簡言在這個過程中提供了很大的幫助,他似乎很清楚對方的襲擊方式,攻擊風格,以及規避手段,所以,即便整個過程十分兇險,但他們還是成功地回到了借閱室內。
溫簡言喘了口氣,看向泥瓦匠:
「借閱券呢?」
泥瓦匠頓了頓,看向他。
溫簡言面無表情回望着他,兩人短暫對視。
顯然,他們都不信任彼此。
泥瓦匠早先就有被坑過的經歷,此刻便更是謹慎。
不過
泥瓦匠轉念一想,若無其事地笑笑,將那兩張借閱券遞到了溫簡言的手中。
——現在狀況不同了。
因為對方這次走不掉。
溫簡言接過借閱券,說道:「還剩兩張。」
「好。」泥瓦匠好說話地點點頭。
在短暫地休息了半分鐘之後,一行三人才再一次重新走向辦公室。
伴隨着細微的「咔噠」一聲響,辦公室的門再一次在他們的身後合攏。
泥瓦匠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身邊傳來隊友細微的一絲吸氣聲:
「嘶。」
「?」泥瓦匠步伐一頓,「怎麼了?」
「隊長,你看,」隊友指了指門口。
辦公室內光線很暗,唯有進門的油燈閃爍着微弱的光線,在隊友的指點下,泥瓦匠才發現,掛着燈的位置居然不是什麼架子
而是一具焦黑扭曲的屍體。
它的臉孔猙獰扭曲,嘴巴大張,似乎在臨死前承受了極強的痛苦,但漆黑的手臂卻仍高高舉起,讓燈高高懸掛。
看着十分恐怖,令人脊背發涼。
只不過,對於他們這種主播來說,在經歷了那麼多一個比一個扭曲、一個比一個變態的副本之後,這種場景也早已經司空見慣了。
泥瓦匠的目光沉了沉。
「走吧。」
人收回視線,向着辦公室深處走去。
這一次,和剛才一樣,溫簡言停留在了距離辦公桌只有一步之遙的位置,泥瓦匠走上前去,單手撐在辦公桌上,向着下方的抽屜俯下身。
抽屜被拉開,熟悉的泛黃借閱券出現在了眼前。
泥瓦匠向着借閱券伸出手。
但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借閱券之前,他的餘光卻突然瞥到了手邊的桌面。
和他上次進來時一樣,桌面十分凌亂,堆滿了雜物。
但是,在桌子的右上角,卻意外的一片空白。
泥瓦匠的動作不由自主微微一頓。
他下意識地眯起雙眼,借着極微弱的光線,向着那片空白處看去——
黑暗中,他隱約看到,在那佈滿髒污油漬的桌面之上,能看到一個形狀完滿的圓環,像是水杯在髒桌子上放久了留下的痕跡一樣,但是,那圓環的大小卻遠比水杯要大。
泥瓦匠收回視線,捻住了借閱券的邊緣。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思考。
會是什麼呢?
忽然,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一個答案猛地躍入腦海。
是燈!
那個掛在辦公室門口的油燈底座,應該就是這個大小!!
可為什麼——
泥瓦匠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向着溫簡言的方向看去。
那本該站在桌邊,距離他只有一兩米的青年,站的位置似乎比上次稍遠一點,遠的不多,但是辦公室的面積本來就不大啊。
他忽然發現,對方和辦公室門的距離,要遠比自己想像中的要近。
像是意識到了泥瓦匠的視線,溫簡言抬眸看了過來。
他的半張臉在光明,半張臉沉入黑暗。
淺色的眼瞳深處倒映着跳躍的火光。
他像是衝着這邊無聲地笑了笑,嘴唇翕動:「——」
霎時間,泥瓦匠的瞳孔驟然緊縮,喊聲衝破喉嚨:
「攔住他!!!」
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陰冷的、屬於圖書館管理員的殺機已經悄然而至,即便他此刻已經鬆開手,不再和圖書館借閱券有所接觸,但是,已經出現的危機是不會跟着消失的。
在他眼睜睜的注視之下,溫簡言抬起手,輕巧地從焦屍手中接過油燈。
在油燈離手的瞬間,那原本一動不動的焦屍忽然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黑色從他的身上褪去,他慘叫着,抽搐着後退兩步。
那居然還是個活人!!!
在接觸到油燈的瞬間,溫簡言的指尖也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侵蝕一樣,變得猶如火燒般漆黑——不過,他並沒有讓這盞燈在自己的手中停留多久。
他輕輕一揚手。
只聽「咔!」的一聲,那陳舊的、佈滿油污的油燈砸入了書堆。
灼熱的火苗升騰而起,噼啪作響,火舌舔舐着空氣,眨眼間就在乾燥的書堆中擴散開來。
溫簡言單手扯住一旁剛剛死而復生的阿諾,向着辦公室的大門後退。
他微笑着,用清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將剛剛的話緩緩重複了一遍:
「下地獄去吧。」
泥瓦匠直播間:
「???」
「啊?????」
「什麼東西??怎麼回事???」
待泥瓦匠勉力從圖書館管理員的糾纏中抽身出來,跌跌撞撞沖向門口之時,辦公室的大門已經被溫簡言再一次關死。
只不過,這一次,溫簡言在外面。
而他被關在了火焰和死亡之間。
溫簡言死死抵着辦公室的門,門後傳來激烈的咚咚敲門聲,一下一下,那劇烈的晃動幾乎要將溫簡言從門前撞開,但他又會立刻用更大的力氣將門抵住。
像是在回答門後之人的疑問。
但也更像是某種高高在上的,冷漠而殘酷的嘲諷。
「首先,我說謊了。」
「我只需要兩張借閱券。」
沒錯,他們的確有四個人被困,需要四張借閱券才能脫離險境。
但是,在泥瓦匠進入圖書館之前,橘子糖就已經從辦公室內取得了一張,而在她去還書,溫簡言留在閱覽室的時候,他帶着阿諾再一次進入了圖書館管理員的辦公室內。
而這一次,他得到了第二張借閱券。
這也就是為什麼溫簡言會對辦公室的格局、圖書館管理員的攻擊方式如此熟悉。
「第一,這確實是針對你的陷阱,不過,也是副本設下的破局之法。」
早在食堂中的時候,溫簡言就試探出了,這個副本的怪物怕火。
很怕。
那麼,在圖書館管理員的辦公室內,為什麼又會有一盞可以燃燒的燈呢?
要知道,這可是圖書館。
這明明是最應該規避火焰的地方。
而在阿諾觸碰到油燈,身體也會被跟着點燃的那一剎那,溫簡言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為什麼圖書館的難度會如此之大。
為什麼完全不給人留下活路。
為什麼會處處置人於死地。
因為,除了等待更多人取得借閱券之外,副本實際上還給他們留下了第一種解法。
一個更簡單粗暴,方便快捷的辦法。
——燒。
連圖書館都沒了,還要什麼借閱券。
還還什麼書?
門後,撞擊聲開始逐漸減弱、消失,掌下的門板溫度也在逐漸升高。
溫簡言鬆開手,緩緩後退。
注視着逐漸從門縫間跳躍舔舐出來的火舌,他輕聲說道:
「第,我想你肯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有時間佈置陷阱吧?」
青年蒼白的臉被染上火光,他抬起手,袖口蹭過顴骨。
一道被掩藏起來的刀口浮現。
猩紅的血色觸目驚心。
「——因為我早知道你要來了。」
泥瓦匠直播間:
「????」
「啊???」
「他在說什麼?主播根本沒給橘子糖留下傳遞消息的機會啊!他怎麼可能知道的?」
「等一下,你們等一下!」
很快,有觀眾調出了橘子糖消失前的畫面。
身材纖細的小女孩在黑暗中一躍而起,向着泥瓦匠的方向衝去,但是,在刀光即將落下之前,她卻陡然改變了方向。
下一秒,從一位主播的頭顱上凌空劈下。
那柄過長的、和擁有者的體型完全不符的刀刃在徹底劃開主播頭顱的一瞬間,被橘子糖輕輕地往前一送。
刀刃從「溫簡言」的臉孔上劃開,無聲地留下了一道殷紅的刀口。
在鏡像上留的傷口會原封不動地出現在本體身上。
橘子糖險些因此割下了自己的頭顱。
那傷口太淺。
在來得及被其他人注意到之前,就已經早早癒合了。
與此同時,閱覽室內。
蒼白的燈光在頭頂閃爍。
阿諾震驚地看着溫簡言:
「你,你怎麼流血了?」
青年一怔,抬起手,大拇指觸上自己的臉頰,指腹立刻被染上了粘膩猩紅的血跡。
沒錯。
橘子糖在最後關頭改變方向,從來不是為了多帶一個人去死。
恰恰相反。
她在換人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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