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實際上,他這裏也無所謂第一線,第二線了。
因為這幾座砦堡都被退走的河東軍幾乎完全拆毀,李榮唯一能藉助的,或許就只有砦堡前的一段斜坡,無法做出縱深防禦。
而且就連這一個斜坡,那也對外更加陡峭,而對內要緩的多,這是必然的,內外都陡峭的話,運送糧草就太不方便了。
更重要的是,李榮手下的這一千五百人,不是真正的親軍或者禁軍,他們甚至連義從都算不上,而是衛州義成節度使的牙兵。
後晉的義成軍節度使原本是梁漢章,他戰死在了北擊契丹的戰鬥中,已經被追封為了應國公,同時隨着梁漢章一起戰死的,還有義成軍五百精騎。
他們這一戰死,義成軍的精銳盡去,等到張鉊入主東京開封府以後,整個義成軍的地盤都被契丹人佔據,牙兵大多離散。
於是張鉊任命在周遼偃師大戰時有戰功的李榮,為義成軍馬步兵馬使,前去穩住衛州的局面,這一千五百人,就是李榮到衛州後招募起來的。
因而不管是戰鬥力還是心氣,都無法跟嫡系的親軍和禁軍相比。
史弘肇雖然為人不遭人待見,但是個人武力和統兵能力還是不錯的,因此河東軍的初次進攻,就給李榮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舉着碩大木盾的河東軍士兵衝鋒在前,身後是大量身穿鐵扎甲的精銳。
最後面則是穿兩層牛皮甲的精銳弩手,他們的牛皮甲僅做胸甲使用,兩手沒有甲,這樣方便射擊。
砦堡上的石塊、檑木等,早就被河東軍帶走,因此李榮只能稍作抵抗後,就捨棄了其餘兩座能被三面圍攻的砦堡,而退到了只有一面受敵的最後一個砦堡。
而史弘肇輕鬆拿下兩個砦堡後,也按兵不動了。
因為他並不是來吃掉這一千五百人,而是要配合外面的五千人,把張昭駿的人逼上來主動交戰,並且讓鄴城的周軍增兵的。
山包下的李榮,一面指揮人用僅剩的一點材料修築路障,一面手提強弓,親自不停的朝下射擊。
但凡有河東兵不注意靠的太近,就會被他一箭給射翻到地上。
當然李榮也會稍有不慎就會被下面河東軍善射者射擊,有一次飛來的箭失甚至都差點破開他胸口的甲葉了,但李榮卻不得不如此,因為這是最好提升士氣的辦法。
果然,隨着的李榮每射必中,義成軍牙兵們的士氣,一下就起來了。
眾牙兵在山上歡呼雀躍,大聲的辱罵着下面的河東兵將,連章全這樣一百河西兵,都對李榮敬佩起來了。
戰陣之上,特別是這樣幾千人的對決中,主將勇武,往往可以起到極大的作用。
「好神射!就是在河西鄉射大禮上,也是能得到歸義郎稱號的英豪了!」章全高聲讚嘆了起來。
對於他這種時刻以河西出身而自傲的人來說,能稱讚河西之外的人可以得到歸義郎的稱號,那就是極為認同這個人的表現了。
「指揮使,山下的河東賊沒有上來進攻,盡在鼓譟,其意還是讓咱們打出求援的紅旗,讓國姓公的精騎前來勐攻。
那咱們就偏不打紅旗,讓他們捨命來攻這他們自己修建的砦堡!」
果然,章全立刻對李榮就尊敬了起來,而國姓就是指外邊的馬殺才張昭駿。
他們五人被賜姓張,更可以用昭字以後,周國上下就以五國姓公來稱呼他們了。
李榮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終於摸到進入武人高層的門了。
那就是要展示自己強悍的武力,讓河西武人覺得你有資格讓他們尊敬,那麼這些河西武人就會接納他,指揮起來就更得心應手了。
「章都頭與某家所見相同,咱這一千五百豪勇之士在此佔據地利,還有二日糧,飲水還可撐三日,不到絕水斷糧,絕不打出紅旗。」
李榮不打紅旗,馬殺才張昭駿當讓就不會上前去援救,他反而命令手下的騎兵在距離一里多處,開始紮營下寨。
張昭駿的兩千精騎不動,李重進和白再榮五千人就更不敢動。
他們五千人大多是步兵,紮營緊守的話,張昭駿不會有多少機會,但是主動出來求戰,那破綻就大了去了。
聽着外面沒有絲毫停歇的辱罵,張昭駿只是冷冷一笑,想用這種方法激將他出去,那是太小看他的左金吾衛了。
要知道當年縱橫安西等地的時候,他張昭駿和馬昭遠(馬鷂子)那可是張鉊麾下的罵人小能手,好幾次罵的波斯人暴跳如雷上來拼命。
而外面河東軍的辱罵還停留在各種器官和祖宗十八代上,也未免太小兒科了。
不但張昭駿心裏毫無波瀾,就是下面的左金吾衛將士,也沒當成一回事。
張昭駿提着毛筆,正在一塊絹布上一筆一划的寫着字,他覺得河東軍如此反常,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劉知遠大軍已經潛入到了滏山一帶,郭威搞出各種動作,把他們從鄴城吸引出來,是準備在這地方突襲他們。
第二個可能,張昭駿看了看谷口,那就是郭威真的築壩堵住了漳水,怕他們發現了秘密,因此只能再次阻擊。
將現實情況和自己的猜測寫清楚之後,張昭駿召過中軍的塘馬急使,下達了死命令。
「今日之內,必須將信送到都部署手中。」
按照張周軍隊的制度,張昭駿知道被圍住的李榮所部,只有最多兩日的口糧,最多還能堅持三日,然後就必須要解救了。
至於見死不救,周軍自奉天軍開始,就沒那樣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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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格的一軍主帥,除了善於從浩瀚繁雜的信息中發現蛛絲馬跡以外,再就是擅長做出決斷。
比起張昭駿,閻晉的判斷力無疑更出色,整個從合漳到鄴城的地形特徵,各軍的動向,幾乎是印在閻晉腦海中的。
這位張鉊手下最全面的帥才,很快做出了判斷,首先郭威不是傻子,相反水平還很高。
那他就不太可能做出這樣有明顯破綻的舉動,一定有什麼是他閻晉沒猜透。
關於劉知遠的動向,這恰恰是閻晉了解最為清楚的,因為河東軍只有數千精騎,缺少遮蔽、搜查、探索的游奕騎兵。
所以實際上劉知遠的大隊,自從出了恆州以後,周國驍騎雖然不能抵近偵查,但大致的位置是確定的。
河東軍的大部隊,是向着貝州運動而去,最多能抽三五千精銳逃過周國驍騎的監控,大部隊不可能突然消失。
沒有來自劉知遠的突然增援,郭威也不會失心瘋胡亂下命令,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郭威真的在堵漳河水。
而且閻晉從張昭駿的分析中看出了另一項可能,他對着身邊的慕容信長說道。
「劉知遠看來是真的要先打貝州的符彥卿了,郭威是想把咱們的大軍,都拖在漳水沿岸。」
慕容信長挑了挑眉頭,「都部署以為,郭威真的在築壩堵漳水?而且不是要衝垮鄴城,只是要把鄴城以西變成一片澤國?」
閻晉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慕容信長能成為聖人最疼愛的義子,連帶着其妻後朝永樂公主的封號,到了大周仍然得以保留,果然是有原因的。
這份軍事上的敏銳,勝過了一切的親緣關係,完全就是能力到這個地步了。
「不錯!某親自問過鄴城的老漁民,漳水就算夏季山洪洶湧,也不可能衝垮鄴城。
倒是出了合漳後,在臨近鄴城的這段區域,河道淺而寬,時常在夏日泛濫。
鄴城周圍與合漳、滏陽兩地不一樣,為大平原,若是漳水此刻自合漳傾斜而下,極易淹沒四周,成一片澤國肯定不行,但泥土鬆軟,不利軍馬行走,倒是真的。」
閻晉與慕容信長,基本猜到了郭威的打算,那就是讓漳水傾瀉向東,泡軟合漳到鄴城一帶的土地,讓騎兵不利於行走,使周國河西驍騎失去速度的優勢。
慕容信長點了點頭,「都部署,咱們一起上書,請聖人定奪吧!」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劉知遠是想先攻下貝州,擊潰甚至俘虜了符彥卿等,然後再掉頭來跟周軍血戰。
因為此時從河南北上,要講究便利的話,也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走鄴城的漳水往北而去,大致是從後世的河南安陽-河北邯鄲-邢台-冀縣這條路。
另一條是走永濟渠運河自魏州北上,大致路線是後世的大名-館陶-清河-德州-南皮這條路。
鄴城佔據了漳水地利,貝州在後世的清河,卡住了永濟渠北上的通道,劉知遠佔據了這兩個地方,就可以從容佈置,以逸待勞。
周軍想要打,要麼就先擊破鄴城的郭威,但這樣會使貝州的符彥卿承受極大的壓力。
要麼放棄合漳谷口被圍的李榮千餘人,全軍北上去解貝州之圍。
這不管是把壓力給符彥卿,還是放棄李榮這千餘人,張鉊沒有來,閻晉自然可以做出選擇,但張鉊已經到了相州,那這個決定就要皇帝來做決定了。
就在兩人準備聯名上書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報,左神武衛大將軍何福進從相州來了,閻晉則趕緊派身邊的小校去迎接何福進。
何福進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看到閻晉只說了兩句話。
「聖人已命黃英達率千五百回鶻義從去增援張昭駿了。
聖人已自相州啟程,僅僅帶了千餘憾山都甲士隨行,今日晚些就到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