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幼蘿先是險些被倪氏嚇死,後差點被悶死,再聽她所言如墜冰窖,整個魂兒都顫了顫,難道這個人會奪走她的一切。
倪氏抹了一把淚,整個人突然平靜下來,然而眼中帶着一種魚死網破的決絕,「把她帶到莊子裏去,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不許和她說話,否則我賣了他全家到礦上做苦力。」
婆子兩股戰戰差點被倪氏語氣中的陰狠嚇得癱軟在地,唯唯諾諾應是,見倪氏沒有吩咐了,趕緊小跑着去傳話。
倪氏神色陰鬱至極,崔氏一直對三娘的身世抱着寧枉勿縱的態度,否則怎麼會把三娘下嫁給那麼一個人,就是長房庶女都嫁的比她好。要不是她裝瘋賣傻,崔氏見她可憐還記着她殷勤伺候這麼些年,她的三娘早就悄無聲息的死了。
別以為她不知道,崔氏一直在找那個孩子,一旦找到那個孩子,如果還是個兒子。倪氏身子一顫,崔氏一定不會再留三娘的。
倪氏驚慌失措的抱着瞿幼蘿,輕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堅定道,「阿春,你別怕,你別怕!大母拼着一死也不會讓別人傷害你的。」
被倪氏抱在懷裏的瞿幼蘿愕然失色,小心翼翼道,「大母,那個人是誰?」
倪氏警醒的看着車內伺候的丫鬟,命令道,「下去。」
丫鬟如蒙大赦,趕緊跳下馬車。
倪氏咬牙切齒道,「她是會害死你的人,她生了一個孽種,要是讓你曾大母見到那個孽種,你曾大母會把你所有的東西都給那個孽種,因為在她眼裏,那個孽種才是我們二房的延續。」
瞿幼蘿如遭雷擊,有點兒明白又有點兒糊塗的樣子。慢慢的眼神清明起來,她知道那是誰了。
倪氏神志不清,有時候會自言自語,瞿幼蘿伺候她久了,連猜帶蒙便明白過來一些。被李家人警告過,她誰也沒敢告訴。
倪氏愛憐的摸摸她的頭,眼中透出一抹陰毒,「好孩子,你別怕,只要他們娘兒倆死了,這世上就沒人能威脅到你的地位,你就是我們二房唯一的繼承人。」
瞿幼蘿捂住嘴堵住喉嚨口的尖叫,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娜吉絲小心翼翼的上了馬車,雪娘是李德給她取的名,喻她肌膚如雪,娜吉絲才是她本名。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少時家中遭難,被賣到中原,又輾轉到了李府,做了李德的姬妾。
沒過幾年安生日子,又被鄧氏賣給了專門做勾欄買賣的人牙子。幸好,那群人牙子遇上劫匪,她和幾個女人趁亂跑了。
她不敢跑回李府,她在中原待了這麼多年,知道一些大家族的規矩,他們母子這樣回去,只有死路一條。
為了不再受這張臉連累,她自毀容顏。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跑到了草原上,還被善良的牧民收留。那孩子也是命大,竟然這樣都沒掉。娜吉絲覺得這是真主的旨意,遂打算儘自己所能養大這個孩子。
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孩子天生異瞳,在草原上流傳的預言中,這樣的孩子是惡魔轉世,必會殺盡千萬人,踩着累累白骨前行。
被大巫發現了,不止孩子,連同她和在場所有人都不可能活。娜吉絲嚇得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等她醒來,孩子早已不見。
替她接生的齊娜榙告訴族人這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死了,齊娜榙還按照族規迅速將孩子埋葬。任她怎麼求,齊娜榙都不告訴她,孩子葬在哪裏。
九年前,一個異瞳少年因力挫□□厥一戰成名,在草原上掀起巨浪,娜吉絲想不知道都難。
差不多的年紀,父母不詳被收養,一黑一綠的雙眼,坑殺數萬人,娜吉絲在聽到那一刻幾乎要尖叫起來。
她跑去問已經快死的齊娜榙,也許快死了,齊娜榙終於改了口,「我想像處理所有夭折的嬰兒一樣埋了他,但是他是活的,他的眼淚一直在流。他的嘴巴被堵着,憋得整張臉都青紫,可他手腳掙扎的力氣大得出奇,我捧着沙土的手再也舉不起來。可這孩子是妖禍,是不詳!我把他放在了狼群出沒的地方,懇求狼神帶他走。
可是為什麼狼神沒有帶走他,反而養大了他,你看,他果然是妖禍,給族裏帶來了滅頂之災。他坑殺了數萬突厥人,他逼得□□厥西逃,途徑我們的部落,殺害了我們的男人,欺凌了我們的女人,搶走了我們的牛羊。我當年為什麼沒有活埋了他!」齊娜榙喊盡了最後一口氣,死不瞑目。
娜吉絲說不清自己在聽完齊娜榙話後是什麼滋味,被殺的男人里有她的丈夫,被欺凌的女人里有她十二歲的女兒。
她帶着女兒離開了這個部落,沒有去找宋朔,而是在雍州的一座邊城裏定居下來。
直到她聽說李昭和宋朔定親的消息,她無法面對宋朔,且那裏在打仗,她這樣的外族人根本無法靠近。遂她來到隴西,打算告訴李家的長輩希望他們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到了莊上,倪氏屏退左右單獨召見了娜吉絲,她誰都不相信。
隨着娜吉絲的話,倪氏的表情越來越古怪,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倪氏忍不住笑起來,她無聲大笑,笑得酣暢淋漓。
見狀,娜吉絲一顆心懸起來,哪怕開心也不該是這樣啊,何況還有李昭這一樁事。
倪氏興奮的雙手都在顫抖,眼神一會兒清明一會兒迷茫。她想起來了,她的三娘已經死了,現在那個是冒牌貨。
倪氏似哭非笑,囈語,「我的三娘自殺了,我抱着她的屍體看着她一點一點變得冰涼徹骨,你們明明答應我了,不會宣揚鄧氏和清遠的事情,不會讓外人對三娘指指點點,可是你們騙我,你們騙我,你們弄得人盡皆知,你們讓三娘沒臉活下去,你們逼死了我的三娘。」
娜吉絲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見她雙唇啟啟合合,神情混亂,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恐慌,試探道,「二老夫人?」
倪氏猛地轉過頭來,看着娜吉絲的眼神森然可怕,娜吉絲慌得脊背一軟,癱坐於地,馬上又下意識撐着地要跑。
不等她站起身來,娜吉絲就被爆發出完全不符合年齡的速度和狠戾的倪氏撲倒在地。倪氏雙手死死掐着娜吉絲的脖子,惡狠狠的盯着她,彷佛眼前的人是她的殺父仇人。
此刻,倪氏滿心滿眼都是一個念頭,殺了她,殺了她!世上就只有我知道這個秘密了。嘿嘿,我會好好保守秘密的,等李昭和宋朔成親生子,生了很多很多孩子之後,我就昭告天下,他們兄妹*,生了一堆孽種。
哈哈哈哈……
你們不是覺得三娘血統骯髒不堪,會玷污李氏血統,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報應來了,這下輪到你們嘗嘗我的痛苦
殺了那些孽種,你們一輩子都會活在悔恨和內疚之中。
不殺,你們心愛的孩子會飽受流言蜚語之苦,和我的三娘一樣被人指指點點,終有一天會不堪重負自我了斷。
報應啊真是報應!
老天有眼!
娜吉絲的手在倪氏的手背上摳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可是倪氏就像沒有痛覺一般,手上的力氣不減反增。
娜吉絲的臉色由青變紫,掙扎的動作逐漸無力起來。
倪氏的眼神越來越亮。
「吱呀」趙嵐家的撞開房門帶着人衝進來,見屋內情形先是一怔,迅速反應過來,立刻上前救人。
臉色劇變的倪氏心急如焚,若是雪娘不死,她還怎麼讓他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那豈不是太便宜了李氏。
幾個婆子用力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拉開使盡了渾身氣力的倪氏,眼見那婦人雙眼翻白,趙嵐家的心一橫,重重按了一下倪氏身上的穴道。
倪氏頓覺一股酸麻襲來,身子一歪倒向一旁,被兩婆子眼疾手快的接住,迅速地挪到一旁。
倪氏目眥欲裂的看着雪娘被人圍起來,掐人中餵藥的搶救,不一會兒就有人鬆了一口氣,「活過來了,活過來了,緩過氣來就好。」
失望排山倒海向倪氏湧來,她滿眼不甘的看着雪娘被攙扶着坐起來餵水,就差那麼一點,那麼一點點,她的大仇就能得報,老天把雪娘送來不就是可憐她,讓她報仇的,為什麼又讓她功虧一簣。
倪氏悲從中來不禁愴然淚下喃喃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老天爺你眼瞎了嗎?」本就是靠着一股恨意透支來的精神氣一瀉千里,倪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瞿幼蘿緊張的扒着門框,見狀,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的一切可以說是倪氏給,但也是李氏給的。如果對李氏真正的血脈見死不救,一旦被李氏知道她得不了好。所以她把倪氏的話傳給了趙嵐家,那是成國大長公主的人。可看倪氏那模樣,她又忍不住難過起來,一見倪氏暈了,趕緊跑過去。
這麼一番動靜下來,李廷和成國大長公主兩人想不知道都難,甚至兩人都想不知道的好。
夫妻倆默坐了好半響,最終李廷打破了沉默,「這事暫時先別和母親說,就當她去莊上調養了。」自那日後,倪氏就病的起不來身,幾個郎中都搖頭說大限已到,無能為力。李廷不敢讓崔氏知道,崔氏明年就九十了,他既怕崔氏傷心也怕崔氏去看倪氏時,倪氏胡言亂語刺激她老人家。
成國大長公主應了一聲,垂下眼帘。她終於要死了,自她進門起,成國就不喜倪氏。
倪氏就更不喜甚至是恨她,倪氏要殺雪娘的動機,不用問就能猜到,哪怕她瘋了,她也忘不了對長房的仇恨。
如果倪氏還不死,成國不介意送她去死。如今不用自己動手,老天爺就動手收拾她。倪氏經歷大喜大悲,把最後那點生機也消耗殆盡。二房只剩下一個八歲的孩子,那還是她親孫子。倪家在戰亂中毀於一旦,一切都是現世報!
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有眼,可老天也無眼。
「阿昭太苦了!」成國只覺得像喝了一碗黃連水,整顆心都泡在裏面苦不堪言。她的六娘好不容易碰上一個願意嫁的人,可偏偏,冤孽啊冤孽!兩個都是萬里挑一的好孩子,於國於民有功,可老天爺怎麼就不保佑他們,讓他們攤上這種不幸。
成國大長公主帶着一點希冀的看着李廷,不禁道,「會不會是弄錯了,天下這麼大!這麼就能這麼巧?阿郎撿到阿朔時,他都有幾個月大了,可雪娘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拋棄。」
李廷看着老妻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阿朔是阿郎在狼窩裏找到的,已經被狼養了一陣子了。算一算,出生時間差不離。」
成國大長公主眼裏的光芒黯淡下去,不死心的又道,「可兩個地離得也不近?」
「離的也不遠。」李廷道,聲音一沉,慢慢道,「你不覺得阿朔模樣和我們李家人有點像?」
成國大長公主心裏打了個突,終於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臉。
李廷心裏也不好受,誰家孩子誰心疼,「我再讓人去查查,仔細查查。」
成國大長公主笑容苦澀,「隔了二十多年了,當年查不出來,現在又能查到什麼,自欺欺人罷了。」說罷闔上眼默默的流淚。
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宋朔不是李氏骨血,那麼只能當他是。否則真等他們成親生子,再查出來是,讓兩個孩子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