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戰國年代,被趕下王位的人真是多不勝數,如今打得就是生存戰,可不是春秋時代的排位戰。
成王敗寇。
輸了就得走人。
其實楚懷王還算是比較幸運的。
他以及他的家人,可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這種現象在如今倒是很少見。
這也是因為新會的立足之本,新會爭得就不是王權,而是百姓,至少對外是這麼宣傳的,這導致新會就不能大開殺戒,也不能斬草除根。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新會其實也不怕他們死灰復燃。
隨着楚懷王的離去,盛極一時,如日中天的楚國,在這頃刻間,是土崩瓦解。
即便是那三家分晉,可也沒有這麼快。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姬定真是用完美地用行動,來證明了這兩句話實乃是至理名言。
楚國是敗於自己,是亡於自己。
新會的常備軍至今可都還在金陵和徐州,姬定只是帶着自己的保鏢出來的。
在大禍臨頭之時,楚國貴族們仍在勾心鬥角,仍在負隅頑抗,仍不願意做出絲毫妥協。
但這並非是糊塗和愚蠢。
此乃人性。
楚國的貴族可不是傻子,楚國最聰明的人才,九成都是出自於貴族,因為只有貴族才能夠接受良好的教育和培養。
姬定無法判斷哪些人聰明,哪些人愚昧。
但以史為鏡,可知興替。
很多朝代的滅亡,全都是走這個流程,明朝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這外面打得越凶,朝廷爭得就越凶,直到肉體毀滅,但這不是明朝特有的現象,唐朝、清朝可都不例外,這是一個既定公式。
故此姬定才敢這麼幹。
我就是將解決之策一字不差地告訴你們,你們也絕對不會這麼做。
這也令很多有識之士對楚國的體制感到非常絕望。
昭陽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經做了最後努力,但卻加速了楚國的滅亡。
在楚懷王離開之後,昭陽正式加入新會陣營。
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如果楚懷王不肯罷休,他就準備以身殉國,但如果楚懷王主動放棄,那他就加入新會。
他既忠於王,也忠於楚。
......
王殿。
姬定輕輕撫摸着那張由他設計,由他夫人的作坊打造出來的龍椅,想起過往的種種,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
下面站着的昭陽、司馬昭魚、翟拘等人,從他們的目光來看,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個新王的誕生。
唯獨子讓的神情有些複雜。
過得一會兒,姬定突然回頭向法克道:「抬出去熔了吧。」
此話一出,昭陽他們皆是一驚。
子讓稍稍一愣,旋即撫須笑道:「會長不坐上去,試試是什麼滋味嗎?」
如今他已經讓出新會會長,他本來也就是先替姬定兜着,如今姬定已經站了出來,他也趕緊將這個職位讓給姬定。
他更多是一個見證者,而非是一個領導者。
他這年紀,已經不再追求這些。
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姬定才會跟他合作,如果他年輕二三十歲,那姬定肯定不會選擇他。
「我志不在此!」
姬定走了下來,笑呵呵道。
司馬昭魚道:「但是一個國家必須要有一個王。」
他覺得你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不坐上去,可就顯得有些虛偽。
姬定成為王,那絕對是眾望所歸。
你無非也就是期望我們拼命拉着你坐上去。
姬定問道:「你認為建這房子,是上面重要,還是下面重要?」
司馬昭魚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姬定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如今這國家都還是一團亂,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你坐在上面的也非王也。就如幾天前的楚王,雖然當時他還坐在上面,可他還是王嗎?如果國家強盛、富足,人人安居樂業,縱使你不戴王冠,你也是王。」
司馬昭魚道:「話雖如此,但不知會長打算以何種方式下達命令。」
姬定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律法。唯有律法為尊,才有可能做到人人平等。」
這時,一張長桌抬入殿內,姬定伸手道:「各位請坐。」
幾人是圍着長桌坐下。
姬定問道:「目前巴中是什麼情況?」
司馬昭魚瞧了眼昭陽,然後道:「是...是這樣的,巴中楚軍都已經投靠了秦國,除此之外,鄧地不少貴族也帶着家兵前往巴中。」
由於巫山有着三大鹽泉,故此身在巴中的楚軍將領和官員那都是清一色的貴族,根據國內的形勢來看,如今他們選擇向新會投誠,那麼當地鹽泉肯定是要被沒收的,他們當然是不願接受的,故此他們寧可投誠秦國。
昭陽的弟弟,昭微也選擇了投靠秦國。
除此之外,鄧地的不少軍事貴族,其中也包括許多昭陽的老部下,也都紛紛前往巫山一帶,不說自立為王,但也差不多。
當下楚國的頂級貴族,是肯定不願意投奔新會的。
但是他們如今也知道,一定要離新會遠一點,否則的話,自己的兵就會變成新會的兵,故此他們也不跟新會打,直接帶着一群人就跑了。
乾淨利落。
其實這也是唯一不會被擊敗的辦法。
另外,還有南部一些地區沒有佔領。
目前新會只是佔據江蘇、江西、安徽、蜀地、湖南、湖北和河南部分地區,主要就是南陽。
姬定點點頭道:「這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強的。」
翟拘道:「但是這些人都不承認新會,還說將來要打回來。」
「他們只是少數,不足為慮。」姬定輕蔑一笑,又道:「當務之急,我們還是要先治理好國內,其它的都是小事,若是國內治理不好,我們必然會步楚國的後塵,若是國內治理的好,那誰也不可能擊敗我們。」
子讓稍稍點頭。
如今楚國國內,可真是百廢待興,且舊得制度,已經徹底崩潰,這要治理起來其實非常不容易。
而人是餓不起的。
必須得趕緊下達政策,否則的話,這馬上又會發生動亂。
如今楚人們都在期待的新制度。
而關於如何治理楚國,姬定早就設想好了。
他立刻下達一系列的政令。
首先,當然是農業政策,這也是至關重要的,沒得飯吃,說什麼都是白搭。
姬定下令,將所有肥沃的土地,全部都均發給平民,而那些貧瘠之地和荒蕪之地,則由國家經營和開發。
因為目前人口少,但土地非常多,是完全可以這麼幹的。
只不過這跟以往的政策相比,可真是倒着來的,以往都是權貴佔據着最肥沃土地,野人耕種貧瘠之地。
但是這土地不以戶籍地發放,是以人所在地就近發放,之前全國大亂,這人是到處亂跑,姬定的意思,就是你跑到哪裏,就在哪裏生活,發放新得戶籍,這目的就是要瓦解楚國的鄉村勢力。
同時全國免除三年稅賦。
這不單單是農稅,什麼稅都不用繳納,你努力所得,統統都是你的,國家分文不取。
其次,就是經濟政策。鹽、貨幣、礦資源,以及部分山澤資源,全部都收歸國有,由國家統一運營。
這其實就是一種間接稅,這糧食什麼的,都不收稅,但是我可以用鹽和貨幣,去交換你們的糧食。
這間接稅比直接稅更容易讓人接受。而且那些資源,以往跟平民就沒有半毛錢關係,都是從貴族那裏收上來的。
平民當然會樂於接受。
最後,就是制度的建設。設郡、州、縣三級行政區域,具體就是根據以後的地圖規劃的,有山則以山劃線,有河則以河劃線,便與管理。
行政與司法分開。其中行政與之前的定義不同,以前的行政是在一個「管」字。而如今的行政是定義為「幫」。
設立官府的目的,不是說管理當地的百姓,而是去幫助當地百姓過上好生活。
這也是用墨家思想來闡述的。
目前大量的新式農具都在生產中,官府將負責幫助百姓使用這些農具,以及教會他們一些耕種技巧和經驗。
這生產力進步太快,許多人一時半會無法適應。
但話說回來,這政治家制定的政策,肯定是包含着政治目的的,如果要幫,那就要幫到每一個村,中國自古以來,可都是皇權不下縣。
皇權只管到縣級別,不會再往下,下面就是鄉紳勢力,但既然是要人人平等,姬定可不打算扶植這鄉紳勢力。
他希望能夠一併剷除。
姬定將會借着新會組織的特性,以及技術的推廣,將權力直接伸入到鄉村。
他將以中央的名義,成立發展小組,負責全國農業管理和技術推廣。
用發展小組這個行政機構來取代鄉紳。
同時教育也歸國有,而姬定將首推工技學,教育其實是非常重要的,人的思想都是來自於教育,他將利用教育抑制鄉村勢力的發展,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墨者。
除教育之外,還有法制,這也是為了平衡墨者。
而關於中央機構的建設,姬定暫時是採取會長六部制。
六部部長與會長是一個整體,將負責國家的決策,而部長將由會長直接任命。
其餘絕大部分官員,都是採用招聘的方式。
姬定沒有選擇科舉,那是因為科舉會將天下人才都吸引到這裏面來,但是他希望各行各業能夠百花齊放,尤其是在科學方面。
他其實是生產力的信徒。
再說這人人平等,官就是一個職位,也不會高人一等,他就是以公司的模式為基礎來設計的。
職業有空缺就招聘。
什麼官職,就招什麼人才。
這也是避免產生冗官的現象。
但司法院是個例外,若想出任司法院院長,首先要有各行各業得名人的推薦,這個推薦其實就是暗示你必須要名聲在外,不說跟孟子比,但在一個地區,是很有名望的。
換而言之,就是以德為先。
不管別得方面怎樣,但是你若想擔任司法院院長,首先在道德方面就不能任何瑕疵的。
推薦之後,還要通過層層審查。
當前技術有限,中央也很難管到方方面面,故此在司法方面,姬定是給予非常嚴格的制度,因為司法是直接關乎到每個百姓的切身利益。
其它官職都好說,唯獨這個司法院院長最難的。
.....
而姬定是自下而上崛起的,他的政策自然也是自下而上,他的第一步不是建立行政機構,而是趕緊先讓百姓都安定下來。
先發土地,發農具,發戶籍。
至於什麼會長六部,什麼官府,這些都往後稍稍。
目前整個國家,唯一成立正式機構,就是發展小組,這裏面全都是墨者擔任,小組組長就是翟拘。
其實在此之前,翟拘就已經根據姬定的指示,在分發土地給百姓,只不過如今是以制度的形式來做這件事。
而經過金陵、江蘇等地的歷練,翟拘他們已經是非常成熟,經驗豐富,一切都進行的有條不紊,姬定也就放心將這事交給他們去做。
他還是將重心放在應對天下局勢變化上面。
「魏國方面來信,希望我們能夠立刻出兵韓國,與他們兩面夾擊秦韓聯軍。」司馬昭魚匯報道。
姬定問道:「目前交戰情況如何?」
司馬昭魚道:「各個戰場還是比較焦灼,雖然宋國在得到我們的弓弩之後,一度將齊軍擊退,但是我以為如果短時日內若無法奠定勝局,這拖下去只會對我們不利。畢竟趙國、魏國、宋國的國力,可是不如秦國和齊國。」
這合縱的關鍵在於楚國,如果楚國不出力的話,他們是難以抵擋得住秦國和齊國的。
拼到後面,肯定是拼國力。
而秦國統帥公子疾和齊國田盼可都是當世名將,期待他們犯致命的錯誤,真是很難的。
故此當魏國聽到新會已經佔領楚都,就立刻來信,要求楚國出兵。
姬定道:「你回信大梁,告訴他們,目前我們國內還未結束戰爭,還有不少人在負隅頑抗,同時我們也正在籌集糧草,出兵可能還得等些時日,但是我們會給予他們一些支援。記住,語氣要誠懇一點,不是我們不想出兵,而是我們真的沒法出兵。」
司馬昭魚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姬定突然又看向昭陽,道:「將軍怎麼一直不說話?」
昭陽稍稍一怔,道:「會長也說了,暫時咱們沒有條件出兵,我也是認同的。」
姬定笑道:「將軍心裏可不是這麼想的吧。將軍肯定認為,我這一直不談軍政制度,不說支援魏國,巴蜀可還在交戰中,理應及時出兵與蜀地的軍隊,結束巴中戰事,但是我遲遲不提,是在防着將軍。」
昭陽道:「會長防着我,也是應該的。」
昭氏很多人都去到那邊。
但他們也不怪昭陽加入新會,這其實這也是兩邊下注。
姬定搖頭道:「不應該,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其實也沒有在防着將軍,只不過我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們出兵,就必須要奠定勝局。
至於軍政方面,由於目前是非常時期,自然得用非常手段,這時候若規範軍政,到時很多事安排起來都不是那麼地方便。
將軍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會讓將軍打一場非常痛快的戰爭,這是我的承諾。」
一向沉穩的昭陽並未表露出興奮或者懷疑,只是點了下頭。
但其實姬定並未欺騙他。
姬定既然留下昭陽,就肯定是要重用他,只不過目前是楚國發展的黃金時段,如果是平時的話,楚國內部大亂,秦國和齊國不可能放過楚國。
但此時此刻,秦國同時要在韓國和巴地兩線作戰,已經無力再進攻楚國,而齊國方面同時應對徐州、宋國、趙國,也沒有能力進攻楚國本土。
看似天下大亂,但楚國目前非常安全。
當然,姬定還是做過一些調整,就是建設水軍,南部河道錯綜複雜,同時楚國擁有大量的船隊,用船隊來守,是非常划算的,關鍵是不需要耗費太多人力。
姬定一方面希望國內先安定下來,另一方面,則是希望他們再打打。
畢竟,他志不在此。
另外,練兵的任務,也不需要昭陽。
會議結束之後,出得殿內,姬定便向法克道:「你讓我們的人在秦國和齊國散播消息,就說我們新會正在積極籌備糧草,整頓兵馬,留給秦國和齊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法克無比崇拜道:「先生,您真是擅於對付自己。」
姬定翻着白眼道:「這回可真不是對付自己,你想想看,秦國和齊國方面要是得知這消息,不得往死里打啊!」
......
回到家中,姬定輕輕摟着荊夫人,笑道:「還是家裏舒服吧?」
荊夫人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姬定瞧她一眼,道:「夫人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荊夫人遲疑少許,道:「方才我父親來過。」
姬定笑道:「婦翁一定是想詢問,為何頒佈的政策中,是沒有關於商人的。」
荊夫人點了下頭。
他們荊氏沒有兩邊下注,是全部向新會投誠,自家女婿當王,當然得全力支持。
但是荊氏很失望的是,姬定所下達的一系列政策,完全不涉及商業。
要知道當初姬定變法,可是非常推崇工商業得。
這變得讓他們有些始料未及。
他們還準備更上一層樓。
姬定道:「商人是唯利是圖,但如今國內是無利可圖,我頒佈再多的商業政策,也沒有用啊!」
國家壟斷一切資源,百姓壟斷所有田地。
所有的交易都在國家與百姓之間進行。
關鍵權貴也沒了,奢侈品也沒人買,酒舍的利潤都不如以前。
商人是擠都擠不進去啊!
荊夫人道:「我也是這麼跟父親說得。」
姬定話鋒一轉,又道:「但是可以去國外賺錢,我會將絕大部分的金銀玉等資源交給商人,其中還包括一些軍備交易。
但這一切必須聽從國家安排,如果婦翁有想法的話,我可以將此事都交予他去做。」
荊夫人道:「這是因為我嗎?」
姬定點點頭道:「當然是的,總得有人去做,那為何不交給自己的夫人。」
荊夫人卻道:「可是這會影響到夫君你的名聲。」
姬定道:「這是屬於國家戰略,如果我們缺乏去其他國家的貿易往來,這也會使得我們變得孤立。」
......
然而,未等法克傳信出去,秦國和齊國就已經增兵。
因為新會佔領楚都的消息,早就傳了過去。
之前是秦楚齊韓四國同盟,肯定是佔優勢的,但如今楚國頃刻間被新會攻佔,此消彼長,天平又倒向對方。
但是他們見新會並沒有急於出兵,心裏判斷,楚國內部肯定還未完全平定,但留給他們時日不多,等到姬定整合內部,必然是會出兵的。
他們一方加強攻勢,另一方面,也不斷跟對方接觸。
可是他們越接觸,魏國、趙國就越不答應,新會的成功,讓他們認為,自己這邊是勝利在望,只要堅持住楚軍的到來就行。
那為什麼要跟他們談判。
這雙方都在咬緊牙關。
而楚國已經出現世上第一支鐵甲軍。
但都是步兵。
沒有騎兵。
不是法律不允許,而是因為沒馬,楚國這片土地沒有馬場。
姬定擔心過早暴露自己的騎兵戰略,反而會令秦國、趙國變得強大起來。
但除此之外,大量新式的武器被運送到魏國、宋國、鄭國和趙國。
姬定都已經將工技學定為國學。
這作坊的地位肯定是水漲船高。
而且如今絕大多數的作坊,都是國家擁有,國家是給予工匠很高的待遇,從房屋到教育,再到醫療,全都是免費的。
雖然如今醫療也就那樣,但總比沒有要好。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退休金和工傷補助。
基於目前的壽命而言,這退休福利也不會成為財政負擔。
另外,工匠也有上升渠道。
六部中的工部,就是直接從作坊中提拔人才上去。
基於這一切,工匠可是很吃香的工作。
這就是為什麼,姬定將肥沃的土地發給百姓,但是很多人仍願意成為工匠。
畢竟農業還是存在風險得,但是你一旦成為工匠,即便有天災,工匠也照樣拿福利。
其餘六國加在一起,這工匠也沒有楚國一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