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燈火,小巧的方桌,鑲嵌了珍珠貝的精巧蘸水筆,品級極高,混入了一點龍涎香的特製墨水,再加上定製版本的,帶着水印花紋的雪白信紙。
亞南的原配妻子,出身聖希亞帝國某子爵家族的都彭夫人,渾身僵硬的坐在小方桌前,逐字逐句的按照司耿斯先生的口述,寫下了一行行華麗的花體字。
雖然心中害怕到了極點,雖然因為緊張和恐懼,渾身肌肉都僵硬得猶如岩石一樣。
從小受到嚴格貴族淑女訓練養成的本能,讓都彭夫人的字跡依舊華麗、流暢,一如她平日裏給自己的閨蜜和欣賞的音樂家寫信一樣。
內容不是很長的書信,一共二十二封,按照信件最後的時間,平均四個月一封,這是一組持續了七年的長期通信。
信件中,都彭夫人用微妙的描述,向司耿斯先生詢問了某些超脫常人理解的問題,比如說如何讓自己的某位懷孕的閨蜜無聲無息的流產之類,這些問題有點邪惡,有點不人道,任何一位真正的貴族小姐,毫無疑問不應該碰觸這些禁忌的知識。
同時,都彭夫人還在信中流露出了對司耿斯先生的關心。
她用含蓄而謹慎的暗語,關懷司耿斯先生在威圖家族的生活,她殷切的叮囑司耿斯先生,希望他在威圖家族能夠過得足夠『安全』和『舒適』。
寫下自己的名字,用手指上的家族紋章戒指,在信件末尾敲上帶有暗記的紋印。
司耿斯先生遞給了都彭夫人二十二個同樣品級極高,造價昂貴,做工精美的信封,都彭夫人在信封上,用流暢的花體字,寫下了『致我最親密的朋友和導師』。
在信封上滴下紅色的火漆,待半凝固時,用家族紋章戒指在火漆上敲下封記,都彭夫人端莊、秀美的面龐已經是一片慘白,渾身不斷冒出因恐懼而生的冷汗。
「很好,這些信件稍微做舊之後,任憑誰都會相信,您,以及您的家族,和我這個邪惡的異端,有着多年的密切聯繫。」
司耿斯先生滿意的將這些信件收進胸前的暗袋,微笑着向都彭夫人點了點頭。
「尤其是,裏面的一些字句,可以洗刷掉威圖家的一切嫌疑。」司耿斯先生輕聲笑着:「看看這些微妙的句子,尊敬的夫人您知道我是藏身在威圖家族,叮囑我要小心行事,要我注意安全。」
「威圖家族是受蒙蔽的,是受害者,他們對異端毫無所知。」
司耿斯先生吹了一聲口哨:「所以,尊敬的亞南閣下,如果您泄露任何跟我有關的消息……您的夫人是我的朋友,那麼,按照聖希亞王國和金橡教會的一貫思維,您就是異端的同夥。」
「如果不想全家都被送上火刑架,您一定會妥善的,守護好今天的一切所見所聞,不是麼?」
亞南渾身顫抖,哆嗦着從嗓子裏擠出了一個字:「是!」
喬脫掉了外套和襯衣,鬼臉掌柜拿着白布,蘸着酒精,擦拭着梅爾斯給他造成的劍傷。
傷口已經攏合,隨着手絹的擦拭和酒精的浸潤,血痂化開,傷口又有血流淌下來。鬼臉掌柜將傷口擦拭乾淨後,在上面塗上了他獨門秘制的刀傷藥。
一陣陣清涼舒適的感覺襲來,喬的身體快速的吸收着場房內殘留的猩紅色煞氣。被塗抹上刀傷藥的那些傷口,內部肌肉蠕動着,傷勢已經癒合了大半。
他靜靜的看着之前司耿斯先生的一整套操作,這種事情,他不陌生,只是沒有司耿斯先生做起來這麼熟練、專業。
這些信件,不過是投名狀而已,不過是一份『保險契約』罷了。
為了都彭夫人,還有亞南閣下的兩位情人,還有他的那些兒女們的安全,為了喬可以比較放心的釋放她們,這些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亞南閣下,您剛才的述說,我很滿意。」喬淡然道:「我遵守信諾,我會釋放您的家人,但是您本人,我會暫時將你扣押,將您作為人證,轉交給仲秋血案調查組,最後交給外事廳來處理。」
「應您的要求,為了我們的安全,也為了您的安全。您的妻子和長女,她們都是成年人,她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喬看了看都彭夫人,再看了看一臉慘白,站在都彭夫人身後的清秀少女。
「但是您的情人,還有這些天真、年少的小傢伙們,應您的要求,事後他們會被送去聖希亞帝國的海外殖民地『囚維納群島』。您在那邊有產業,可以讓她們安居樂業,不至於胡說八道,沒錯吧?」
亞南喃喃道:「您的仁慈和慷慨,讓我感動莫名,尊敬的喬閣下。是的,囚維納群島,等一切平息後,送她們去那邊。」
「聖弗朗多家族,在那邊有個完全屬於我的,獨立的小島,上面有一座城堡,有甘蔗園,有甜菜園,還有龍舌蘭園,每年的產出很好,可以讓她們像個真正的貴族那樣生活。」
亞南看着兩個緊緊挨在一起的情人,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是為了你們好。司耿斯先生的身份,如果泄露了一句,哪怕僅僅是一句,我們聖弗朗多家族,就全完了,你們也就全完了……」
「你們和都彭不一樣,你們這些小女人,太喜歡流言蜚語,太容易口無遮攔。去吧,去吧,去囚維納群島,你們會過得很好。」
喬坐在木凳上,任憑鬼臉掌柜在他傷口上施為。
一隊威圖家的護衛走了進來,押送着亞南的兩個情人和兒女們離開了場房,同時帶走了被殺死的那個少女的屍體。
等仲秋血案調查結束,圖倫港恢復通航後,威圖家族薔薇商會的一支船隊,會開赴囚維納群島,同時捎去亞南的一封書信。
在囚維納群島,有亞南的心腹下屬,能夠很妥帖的安置好這些婦孺。
「雖然那些無聊的騎士小說告訴我,我應該殺人滅口,但是我不是惡魔。」喬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向亞南搖頭道:「無辜的女人和孩子,我做不出那麼狠毒的事情。」
用力的搓了搓雙手,喬笑看着亞南:「一如我所說的,我是一個仁慈的人。您看,我甚至讓鬼臉掌柜先幫您的兒子接上雙腿,再來處理我身上的傷口。」
「嘖,該死的梅爾斯。」
咒罵了一聲梅爾斯,喬的表情變得嚴肅了:「那麼,現在,亞南閣下,您可以告訴我,那份勘測報告,您放在哪裏了吧?」
喬很認真的看着亞南:「您執意讓我送走您的情人和兒女們後,才告訴我確切的存放地點……我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他們現在,依舊掌握在我的手中,不是麼?」
亞南的聲音變得極其的輕微:「但是,起碼,給我最後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體面。」
喬瞪大了眼睛,他看看遍體鱗傷、氣息微弱的亞南,不解的攤開了雙手:「在您的情人和兒女的面前,您已經是這樣了……最後的體面?好吧,貴族,這就是貴族,那麼……」
喬向都彭夫人,還有亞南和都彭夫人的獨生女看了一眼:「需要她們也離開麼?」
「我拒絕!」都彭夫人站在剛才寫信的小方桌旁,帶着一絲貴族特有的驕傲和倔強,冷冰冰的說道:「我拒絕離開,我想要知道,我親愛的丈夫,讓家人陷入無窮恥辱和危險的亞南閣下,他還想要保留什麼樣的體面!」
喬攤開了雙手,無奈的向亞南說道:「那麼,我不可能用暴力對待一位貴族女士……亞南閣下,有什麼事情,是您的妻子都不能知道的呢?」
聳聳肩膀,喬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誠摯的說道:「我的父親,威圖家族的家主黑森老爺,曾經多次告訴我和我的兄長,對自己的妻子,不應該有任何的保留。」
亞南的臉抽成了一團,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乾巴巴的說道:「女皇大廣場東面,圖倫港新歌劇院對門,棕櫚樹大街四十七號,維倫亞小姐……她是,我的……情人,那份勘測報告,在她的保險櫃裏。」
喬猛地張大了嘴,發出『哇哦』的驚嘆聲。
梅爾斯找到了亞南的兩個請人,卻沒想到,他還藏着第三個!!!
嘴裏叼着雪茄,正準備用火柴點着煙捲的牙右手一哆嗦,差點沒燒了自己的眉毛。
最為冷漠、邪異的司耿斯,也猛地挑起了眉頭:「該死的,最近最火的歌劇《尼斯商人》的女主演,維倫亞小姐,那麼清純、天真的姑娘,居然是你的情人?」
司耿斯怒道:「我真想扒了你的皮!」
都彭夫人雙手放在胸前,咬着牙,從牙齒縫裏發出了『呵、呵、呵』三聲冷笑,然後一頭栽倒在地,昏厥了過去。
「父親大人!」亞南的大女兒氣急敗壞的咆哮着:「維倫亞小姐,甚至比我還要小一歲!」
「無恥啊,貴族,你的名字,就是無恥!」清秀的大小姐雙眼翻白,和她的母親一樣昏厥了過去。
「這是男人的本性。」亞南很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向喬解釋道:「尤其是貴族,有錢,有權,有資源的男人,誰不是這樣呢?」
喬嘆了一口氣:「或許吧,我還只是一個男孩。」
「亞南閣下,現在,讓我們去取出這份該死的勘測報告。」喬喃喃道:「另外,你還有什麼想要補充的麼?」
亞南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補充的?或許,有……聖希亞王國海軍本部,在圖倫港的暗線名單,你們需要麼?」
亞南的聲音,變得極其的飄忽不定:「我只需要,您的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