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和武媚坐在一起低聲說話。
「陛下,最近山東士族頗為活躍。」
武媚的眼中多了些鄙夷之色,「關隴那些人得意時他們不吭聲,如今看着關隴勢弱,就迫不及待的出頭,臣妾沒看到半分擔當,看到的都是苟且。」
這話有些尖銳,李治淡淡的道:「有好處總是要拿的,朕蟄伏數年,一步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此消彼長,他們看到了機會……」
武媚看着他,「不能讓他們如意。」
關隴門閥的勢力在萎縮,李治剛想接收,山東士族的人就冒泡了。
「攔不住。」李治非常清楚山東士族的底蘊,「不過朕有些安排,要來,那就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此事為何沒和我說……
武媚看着李治,李治莞爾,「明日就知道了,在此之前,需要謹慎。」
這是一個善於偽裝的帝王,從登基開始的赧然,到現在的自信,不知他經歷了多少艱難。
會是誰呢?
武媚想了想。
現在能為皇帝辦事的心腹不少,但能上得台面的卻不多。
許敬宗是心腹,但老許做事有底線。
最好的便是李義府。
此人從投靠皇帝後,節操二字就徹底被遺忘了,只要能升官發財,臉也可以不要。
李義府……
武媚想到李義府最近向自己靠攏的事兒。
明日就看熱鬧。
……
李義府依舊在微笑着。
賈平安回到了自家的地方,衛無雙和蘇荷碰杯,喝了一杯淡酒,低聲道:「夫君,那李義府還在笑。」
蘇荷癟嘴,「笑裏藏刀的李貓,小人。夫君剛才應當大義凜然的呵斥他,讓他下不去台……」
「然後陛下也下不去台。」衛無雙皺眉,「你這樣的性子,以後會把兜兜教成什麼樣?」
兜兜正蹲在邊上,拿着一隻筷子在戳啊戳。
那是什麼東西?
賈平安看了一眼,就過去勸道:「兜兜,看看地龍多可憐,你戳它做什麼?」
天氣這般好,連蚯蚓都出來湊熱鬧。這不,一條肥碩的蚯蚓正在地面緩緩爬,兜兜就拿筷子在戳。
小孩子的心中並沒有什麼善惡概念,很單純,心中想什麼就做什麼。
所以也有人說小孩子最殘忍。
兜兜抬頭,「阿耶,蟲蟲。」
「對,蟲蟲。」
賈平安摟着她說道:「地龍能給泥土打孔,它在地底下鑽來鑽去的,能肥地,是益蟲。」
兜兜聽不懂,就嗯了一聲,賈平安得意的道:「看看我閨女,這聰明的。」
蘇荷也頗為得意,就給賈平安倒了一杯酒。
夫妻舉杯共飲。
對面已經弄了個小爐子,竟然在煮茶。
衛無雙摟着賈昱在嘀咕。
「那是陛下,那是皇后,那是太子……」
可憐的娃,這時候哪裏記得人。衛無雙嘀咕半晌,賈昱依舊只記得家裏的幾個人。
王忠良親自照顧茶水,不時加些作料下去。
兜兜拿着筷子,搖搖晃晃的往那邊走。
小孩子可愛,沒人注意。
她晃悠到了小爐子邊上,拿了筷子在鍋邊敲打。
呯呯呯!
王忠良回身,見是她,就笑眯眯的道:「小娘子這是想喝茶?」
武媚搖頭,「她還小,不能喝。」
「兜兜。」
李治覺得這個女娃很可愛,就招手。
兜兜看了他一眼,搖搖晃晃的往回跑。
李治看着她笨拙的跑姿,不禁笑了起來。
王忠良給大家倒茶,一杯杯的送過去。
武媚搖頭,邵鵬說道:「皇后這陣子要吃清淡些。」
王忠良遺憾的道:「奴婢煮的茶,連陛下都夸好。」
你吹牛筆的樣子頗有咱當年的一半功力。
邵鵬自然是不信的。
眾人得了茶水,大多等它冷一些再喝。
李義府給賈平安給奚落了一番,表面笑眯眯,心中mmp,很是惱火,就猛的喝了一大口。
而賈平安此刻也呆住了。
「阿耶,蟲蟲。」
兜兜揮着筷子。
那條蚯蚓已經不在了。
賈平安緩緩回頭,就見到李義府一飲而盡。
李治也端起了茶杯。
上官儀灑脫的舉杯衝着賈平安頷首。
鴻雁突然一臉驚恐的過來,「郎君,地龍……」
賈平安的臉頰顫抖了一下,「什麼意思?」
鴻雁看了一眼兜兜,「小娘子剛才用筷子挑着那條蚯蚓過去了。」
「然後兜兜敲打鍋邊,那地龍……」
李義府在吧嗒着嘴,然後咀嚼了一下,「這茶水裏可是加了肉條。」
王忠良說道:「就是加了羊油。」
「這不對。」李義府回味了一下,「很是軟嫩的肉……」
……
「地龍是個好東西,能入藥。」
回家的路上,得知兜兜幹的事兒後,蘇荷後怕不已。
「蟲蟲。」
兜兜精神抖擻的叫嚷着。
她躺在賈平安的懷裏,伸手亂拍。
賈平安捉住她的小手,一本正經的道:「此事誰也不知道,不管。」
回到家,兩個孩子已經睡的不省人事了。賈平安抱着兜兜,衛無雙抱着賈昱,剛進門,杜賀就迎了上來。
「郎君,曹侍讀來了。」
曹英雄就在後面,賈平安低頭看看孩子,示意他等等。
「兄長果然是俠骨柔情。」
賈平安把兜兜送到了後院去安置好,這才回來。
「兄長這般才華,就該大展宏圖,為何在家中守着妻兒?」
曹英雄真的不理解。
「大展宏圖之後呢?」
賈平安坐了下來。
「一直大展宏圖。」
一直牛筆一直爽。
「我過不來這等日子。」
有張有弛才是賈平安追求的幸福。
曹英雄這才想起了正事,「兄長,昨日我碰到了滕王,他好像在賄賂中官,笑的格外的諂媚。」
賄賂中官。
人渣藤這是想幹啥?
……
春光很好,但對於柳寶林而言,春光和暴雨都是一個模樣,無法讓她心動。
她坐在殿內抄寫經文。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侍女笑道:「定然是滕王來了。」
今日就是李元嬰進宮探望母親的日子。
柳寶林馬上放下筆,起身往外去。
李元嬰衝進來,行禮後說道:「阿娘,出去轉轉吧。」
柳寶林看了外面一眼……
春光明媚,連那些泥土都仿佛帶着生機。
但她卻有些畏懼這些生機。
可看看兒子那期盼的眼神,她就問道:「可能去哪?」
李元嬰笑道:「阿娘,先前我問過了,今日能去好些地方。」
「是嗎?」
李元嬰扶着她下了台階,柳寶林覺得有些頭暈,就用手擋在眉上。
一路往後面去,柳寶林嘀咕道:「今日為何沒人攔了?」
這些先帝的嬪妃在後宮之中不能亂走動,今日卻沒人管。
柳寶林看到了幾個內侍。
「元嬰,停住,他們會呵斥。」
李元嬰卻笑吟吟的道:「阿娘放心。」
往日裏會呵斥的幾個內侍卻坐在屋檐下視若無睹。
前方出現了水渠。
「阿娘,這是龍首渠。」
龍首渠從通化門那邊一路穿行,最終進宮。
宮中洗衣裳都是用龍首渠和漕渠的水。
沿着水渠一路過去,不遠處有個亭子。
李元嬰扶着柳寶林進去。
亭子裏竟然擺放了酒菜……
「這是誰的?」
柳寶林皺眉回身。
「阿娘,只管吃。」
李元嬰得意的給她準備碗筷。
跟着的宮女訝然道:「這不是宮中的飯菜。」
柳寶林仔細一看,「元嬰,這是何處的飯菜?」
李元嬰笑道:「阿娘,這是長安食堂的飯菜。」
「長安食堂?」
李元嬰給她解釋了長安食堂的炒菜。
「上次問阿娘,阿娘說沒吃過炒菜,今日我就去弄了來,阿娘你嘗嘗。」
柳寶林仔細看着他,見他額頭有汗,就說道:「下次不可這般了。」
她只是吃了一口,不禁贊道:「確是好吃。」
李元嬰得意的道:「我就知道阿娘喜歡。」
春光明媚,母子二人就在亭子觀賞着,李元嬰偶爾舉杯,柳寶林喝了,然後又囑咐幾句。
「如今陛下對你如何?」
「陛下依舊信重我。」
柳寶林放心了。
李元嬰喝了幾杯酒,突然起身,「阿娘可要看看歌舞嗎?」
「看什麼歌舞,哪有歌舞?」
李淵當年做了太上皇,整日不是美酒就是美人,歌舞幾乎不停。
而先帝只求他別鬧騰,美酒美人就沒斷過。柳寶林就是那時候懷的孕。
多年過去了,柳寶林依稀還記得當年的奢靡。
「阿娘。」
李元嬰走到亭子外面,竟然來了一段舞蹈。
先帝在時,一旦喝點酒高興了,君臣就會起舞。
可李元嬰卻沒這個經驗,跳的……
「哈哈哈哈!」
看到兒子跳的舞蹈滑稽,柳寶林不禁捧腹大笑。
晚些,李元嬰把母親送了回去。
他站在宮門內,身後有人說道:「明日開始。」
李元嬰點頭,隨即出宮。
第二日,李元嬰早早起了,拿出一份奏疏看了看,出門前吩咐道:「今日有客人一律不見。」
蔡卡嘟囔着,「咱們家不是沒客人嗎?」
李元嬰進了皇城,按照程序把奏疏遞進去。
門下省得了奏疏,照例要審核。
「這……」
奏疏被送到了門下省的長官,侍中韓瑗那裏。
「韓侍中,你看這份奏疏。」
韓瑗看了一眼,眼睛就離不開了。
「滕王這是瘋了?」
送奏疏來的給事中心有戚戚焉的點頭,「怕是瘋了。那這份奏疏要不要卡住?」
韓瑗沉吟着,良久搖頭,「送去中書,讓來濟去頭疼。」
於是奏疏被送到了中書省。
「來相。」
中書舍人帶着這份奏疏去尋到了來濟。
「何事?」
來濟的心情不錯,和春光一樣美好。
「來相,你看這份奏疏。」
「誰的?可是彈劾了什麼?」來濟微笑着,隨即微笑凝固。
「滕王這是瘋了?」
中書舍人點頭,「下官也覺着他瘋了。要不……攔下來?」
來濟面色凝重的道:「滕王歷來不干涉朝中事,突然上了奏疏……你說說,這是誰的意思?」
中書舍人指指宮中。
誰不知道人渣藤現在就是帝王的忠犬?
這是皇帝的意思。
「送進去。」
隨後……
就炸了!
「滕王彈劾十餘人。」
吏部,崔建聽到消息就不解的道:「滕王竟然彈劾人,這是為何?」
李元嬰就是個閒散宗室,若非皇帝給臉,如今他依舊在外面修滕王閣。
所以他吃飽撐的去彈劾人?
「他彈劾了誰?」
「都是山東士族的官員。」
崔建都呆了。
這一波彈劾之猛烈,關鍵是彈劾的內容都有根有據。
長安城為之沸騰了。
崔建急匆匆的去尋了賈平安。
「小賈,滕王此舉可是陛下之意?」
休沐之後第一天上班很艱難,賈平安還在想着中午吃些什麼,聞言問道:「他做了什麼?」
崔建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他上了奏疏,彈劾了山東士族十餘人!」
「哦!」
賈平安還在想着中午吃什麼,所以反應慢了一拍,然後……
「你說啥?」
崔建苦笑道:「他彈劾了十餘人,全是山東士族的官員。」
瘋了!
但旋即賈平安就想到了李治。
「崔兄,你們下山摘桃子……吃相是不是難看了些?」
崔建無奈,「此等事你以為我能決斷?但凡多一句嘴,腿都打斷了。」
這話誇張,但也從側面說明了山東士族內部的規矩大。
崔建事情多,起身道:「滕王就是刀,這個我知道,山東士族也知道,可……揮刀之後也得承受代價。」
這個賈平安明白,那些做了忠犬的,實際上就是一個工具。背後的那人用他們來和對手博弈廝殺,最後倒霉的也是他們。
李元嬰是怎麼答應的?
以那貨貪生怕死的尿性,他不應當是裝死狗嗎?
但裝死狗在李治的眼中就是騎牆,回過頭就能把他趕到某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去。
賈平安也坐不住了。
他尋個進宮求見皇后的藉口,徑直去了大唐走私有限公司。
李元嬰在,尉遲循毓正在衝着他豎大拇指,「滕王果斷。」
果你妹!
賈平安衝上去就是一陣毒打。
他氣喘吁吁的問道:「為何答應?」
李元嬰甩甩頭,吹了一下鬢角飄過來的長髮,「本王想留在長安。」
他不是貪圖富貴的人,否則不會在地方故意大興土木,隨後被換到更差的地方去。
「此事比較麻煩。」
賈平安覺得這貨不知曉山東士族的厲害,「你要知曉,當年連先帝都拿他們無可奈何,當今陛下也是如此。你這麼捅一杆子,你說他們會如何?」
尉遲循毓拍拍身上的灰塵,「滕王此舉堪稱是石破天驚,不過回頭怕是會被報復。」
李元嬰灑脫的道:「本王……不怕!」
他說的很強硬。
彈劾李元嬰的奏疏衝進了皇城。
「說是滕王為禍一方,大興土木,驕奢淫逸,更是違反夜禁,強令人打開城門……他還在冬日把人丟在雪上取樂……」
人渣!
漸漸的,連長安城的孩子都知曉了宗室有個人渣滕王。
「武陽侯!」
蔡卡求見,一見面就求助,「滕王招架不住了,還請武陽侯出手相助。」
賈平安跟着一路到了滕王府,就見外面圍着數十人,衝着大門指指點點的。
「這些人從早上就來了,說什麼滕王……諸多壞事。」
人渣的報應來了。
蔡卡頭痛的道:「這些人驅之不散,打也打不得,罵卻罵不過……」
賈平安走到人群後,喝道:「都沒事做了?」
「賤人!」
眾人回頭,有人叫罵,見到是賈平安後,那叫罵聲就戛然而止。
賈平安按着刀柄,「堵住別人家大門,可是有冤屈?」
沒人點頭。
「既然沒冤屈,這便是無故生事,都跟着我回去一趟。」
嗖的一下,人沒了。
蔡卡目瞪口呆,「先前金吾衛的也來過,怎麼威脅都沒用。武陽侯果然威勢不凡。」
李元嬰正在喝酒,賈平安進去,一腳把案幾踢了,罵道:「這就頹廢了?」
「本王頹廢什麼?」李元嬰叫囂,「本王只是……」
「只是什麼?」
賈平安坐下,「山東士族以後就成了你的死對頭,你這小身板可能扛得住?」
李元嬰笑的古怪,「本王扛不住,還有更厲害的。」
山東門閥見到長孫無忌一夥漸漸式微,就果斷下山來摘桃子。李治不忿,就讓李元嬰給了他們當頭一炮。
這一炮打的剛下山的山東士族一臉懵逼,繼而怒不可遏。
「他們知曉是陛下的意思。」
李元嬰很得意。
「可那又如何?」賈平安覺得這貨遲早會成為李治的炮灰,「他們知曉是皇帝的意思,可他們卻沒有關隴那些人改朝換代的決心,所以要出氣,也只能拿你來開刀。」
「本王……」
「你就是個悲劇。」
賈平安不是聖母,所以對此愛莫能助。
「最近少出門,另外……別惹事。」
在這個時間段惹事,山東士族能把人渣藤爆成渣渣。
李元嬰跪坐在那裏,笑道:「每月出門一次就是了。」
至於走私的事兒,就交給尉遲循毓處理。
李元嬰喊道:「拿酒來!」
醇酒美人,這廝若是這般下去,活不過五十歲。
不過這年頭好像五十歲就是高壽了吧?
賈平安走到門邊,突然想起了什麼,沒回頭問道:「你的性子我知曉,貪生怕死什麼的……此事按你的本性應該會拒絕,你為何答應?」
「為了留在長安……每月能去看阿娘。」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