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緩緩說道:「汝陰隗炤精通易數,臨終時將遺書寫在木板上交給妻子,並告訴她在自己死後,家裏將遭遇饑荒,再苦再難,都切莫變賣宅子,五年後的春天,會有一個姓龔的人來此,他欠自己數金,你可以執此版向他討要錢財。
果不其然,到了那一年,隗炤家中遇到災荒,有位姓龔的官員來到鴻壽亭,隗炤的妻子便拿着那木板找到他,向他討要錢財,那人也精通易經之術,占卜一算,對她道:「隗炤真是神機妙算,能預知災荒,其實我並未欠他錢財,而是他把要說的話都隱含在木板上,他生前將積蓄埋在堂屋東頭,擔心你們貧窮時會把家中積蓄敗光,故而當時不說出真相,直到天下太平時,希望遇到我告訴你們這件事。」
潘滔贊道:「此人竟能把事情的具體數據測到猶如親眼所見,真是令人嘆服。」
王敦不屑道:「不過是道聽途說,總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會利用卜筮之術製造是非,混餚視聽,陸雲不就剛處置了汝陰太守蘭琨,他好旁門左道之術,曾揚言天下兵戈再起,萬千學子又當如何,真是大膽狂妄,這等術士之流,怎配入仕途,治理一郡百姓?」
蘭琨非士族出身,而是靠星算占卜之術上位,先擔任桐柏縣令,然後遷任汝陰太守。
華恆呵呵笑道:「我看也無妨,正好聽來解悶,處仲兄又何必認真?」
郗遐認得此人,看着他道:「我聽說你曾在汝南書院讀過書,蘭琨過去也在汝南書院授過課,關於他所做的瘋狂事,想必你也是略有耳聞。」
郗遐從荊州返回洛陽途徑汝南,曾去過汝南書院借宿,並且印象深刻。
此書院兩面環山,面向南汝河,就相當於官道上的驛站和客棧,途徑這裏的官員都會在書院借宿,而邊山長也會請旅途耽擱的達官貴人們講學,書院逐漸成為各地官吏們學術交流的場所。
「入汝南書院讀書者皆是當地士族子弟,小民出身寒微,靠着龔使者的推薦,才得以在書院讀書,不過只讀了半年。」
「為何只讀半年?」
「因回鄉侍奉病母,不得不暫停學業。」
「你是不敢吐露真言,還是說不出口,那就讓我猜猜看,書院奢靡風氣,你與之格格不入,也不願屈從權貴淪為玩物,這才憤然離開,我猜的對否?」
隗至愚一怔,郗遐的話句句扎到他的心裏,他以為自己的卑微和心酸無人能懂,怎知被郗遐一眼看穿。
華恆笑問:「郗遐,你怎麼對汝南之事如此了解?」
郗遐看向他,笑了笑:「貌似敬則兄也去過那汝南書院,你也許比我更了解。」
華恆覺得掃興,杯中酒只喝了一半便放下,「郗遐,是不是你最近太清閒,拿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捕風捉影,意欲何為?」
「蘭琨不過術士之流,豈敢發此狂悖之言,定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敬則兄認為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司隸校尉部的人可不會這麼想。」
郗遐望了呂莘一眼,笑着飲盡杯中酒。
呂莘微笑說道:「近來汝陰發生的事,只有陸侍郎心裏清楚,奏表上的未必全面,就比如蘭琨有個孿生弟弟蘭珸,二人形貌一樣,實難分辨,蘭珸不善言辭,在汝南書院教習射箭,可是在蘭琨被處刑之前,蘭珸就辭去書院武教一職沒了蹤跡,不知陸雲最後處置的到底是哥哥還是弟弟?」
應恂問道:「呂兄此話何意?」
呂莘看向他,似有所指的說道:「人道孿生子之間有心靈相通,就像是兩年前的吳房縣雙花案,應兄應該還記得吧。」
當時的吳房縣令正是應恂,那件雙花案至今仍是懸案。
應詢尚未審理此案便被召回洛陽,新任縣令又把此案擱置起來,此刻應恂尷尬不語。
費諝對吳房雙花案有些印象,插話道:「那等詭事絕非人力可為,莫說應恂,便是陸雲也難斷此案。」
呂莘沒有再接言。
郗遐道:「自古汝南多奇士,詭事也甚多,是人為還是鬼魅作祟,終會有定論。」
司馬遹對他們的談話不甚在意,而是說道:「今日不如換一種方式鬥鴨,不看水中廝殺,而是看哪只鴨子飛得比較遠。」說着擺了擺手,侯芳會意,即刻命小內侍終止池中的鬥鴨比賽。
院中已經準備就緒,數名內侍站成一排,每人手上都抓着一隻鴨子,鴨子脖頸處還繫着繡有數字的絲帶,只見他們像是扔鉛球一樣將手中鴨子使勁拋向天空。
司馬遹掃視眾人,聲音冷冷:「這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鴨子,從高處訓練再回到低處,之後它們就會知道飛翔的感覺,雖然它們飛不高也飛不遠,但是它們也擁有一顆像大雁一樣翱翔天空的心。」
郗遐覺得這種比賽很新穎,這番話聽着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倒像是出自雨輕之口。
文學馮蓀頷首道:「人生就如一場遊戲,殿下能從玩樂中悟出道理,真是聰穎過人,實乃我朝之幸。」
馮蓀是前司徒李胤外孫,魏郡長樂人,與楊准一同被司馬炎選入東宮教導司馬遹文學,現今楊准已遷任冀州刺史。
王敦不滿馮蓀常以資歷壓人,便道:「惠卿兄,我記得前幾日你還在殿逸,則知小人之依。今日又是這樣的言辭,我都有些糊塗了。」
馮蓀斂容道:「王兄入東宮任職多年,可謂惜字如金,賈侍讀無奈離開前,也未見你替他分辨,你們兩家還是姻親,想不到你們琅琊王氏薄情至此。」
王敦直言不諱道:「馮蓀,若非你把那匠人引薦給殿下,何來四漆屏之事?」
馮蓀冷哼一聲道:「處仲兄今日火氣大的很,敢是薛茲突然離世,心裏不太痛快吧。」
崔意突然開口道:「侯公公,還不快命人拿些冰塊來,給他們二人降降火。」
王敦和馮蓀面色難堪,二人不再言語。
司馬遹淡淡一笑,望向坐於華徹身旁的崔意:「道儒,你猜最後贏得會是哪只鴨?」
崔意略思索,答道:「應該是那隻五號鴨。」
司馬遹問道:「何以見得?」
崔意道:「無涯無際,自然飛的最遠。」
郗遐心道:「真是個冷笑話。」
司馬遹笑了笑,轉而對崔緹道:「道瑜,你的選擇呢?」
「道儒的選擇便是我的選擇,因為我們是同族兄弟。」
司馬遹沉默良久才道:「兄弟齊心,讓本宮好生羨慕。」
崔意與崔緹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容似有若無。
時間往回推一點,一輛通幔車行駛在銅駝街上,帘子微微掀起,車窗外仍是一片濃濃的晨霧,男子清冷的眼神里透着一絲絲慵懶,他用右手指腹輕輕掃過琴弦,發出輕微顫音。
「幼安兄,最近子諒兄不是在幫你調查徐萬頃因何被外放山陽縣,怎麼如今又想起我來了,難道是想同我敘敘舊?」
「其實道儒兄也很關注那件事,只不過無暇插手,由子諒兄代勞,你該放心才是。」
「進入司隸校尉部,你也懂得借勢了,看來還是子初兄會教新人,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賀隰收服了。」
「陸玩寫信告知我一件事,我想這件事道儒兄會感興趣的。」
「說來聽聽。」
「陸玩翻過汝陰郡志,發現汝陰術士隗炤死的有些蹊蹺,當年孫秀族侄孫榮求隗炤為之卜卦,隗炤斷言他死於非命,或許他因此懷恨在心,伺機將他毒害,那麼隗至愚入洛很有可能是為父報仇。」
崔意沒有接言,陸玩分明就是借呂莘之口告訴他此事,這是好意還是別有用心?
「道儒兄覺得此人可用否?」
「你是指何人,又該如何用?」
「道儒兄何不把隗至愚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郗遐,這樣非但不會髒了自己的手,還能坐享其成。」
崔意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郗遐一直都很留意汝南書院的事,恰好隗至愚曾在那裏讀過書,我想郗遐必定會設法接近他,從他那裏探知更多有關汝南書院的信息。」
呂莘從任遠那裏聽說了崔意和郗遐之間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故而才生出這個想法。
崔意揉了揉額頭,道:「太子殿下最喜歡聽那些奇聞異事,我卻不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