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亮亮的小子面色一漲,身子一僵,捏了捏拳頭,不過沒說什麼。
低頭,卻還是撿了一雙相對像樣的鞋子換上。
稍後的拍攝中,鄧錚特別留意到,所有群演中,這小子是唯一特別專注認真的,而且從坐、臥、行、止的綜合感覺來看,明顯是有一定科班底子的,怎麼會混到群演里去了?
興許是他看得太久,小伙子也留意到了他,趁着休息的時候,呲着大白牙主動湊了過來:「兄弟面生,第一次來?」
鄧錚不知怎麼回答,便笑着點了點頭。
「想接群演?但摸不着門路,邁不開臉?我跟你說,第一次都這樣的。」
小伙子很自來熟的拍了拍他肩膀,「來,我帶你去一地兒。」
然後不由分說地拉着鄧錚尋到一個類似群頭的人,交涉了幾句,商議好提成條件,鄧錚看到似乎還塞了一盒煙。他想攔,但沒攔住。小伙子太熱情了。
「那個,不用這樣的。」
「什麼不用!跟你說,這行不易,就得互相扶持,尤其是我們這種有夢想的人!夢想無價,知道嗎?!再說,我看你剛才一直在觀察留意我的表演,說明你是識貨的,是不是想學習?嘿嘿,告訴你,我尉遲宏可跟他們不一樣,哥們兒是表演專業的科班出身,你算是瞧對人了!」
鄧錚笑容一滯:「那個。抱歉,我沒錢。」
尉遲宏就笑:「怎麼,被騙怕了?放心。哥們兒不是那種人。下場戲要開始了,快,把這兵卒的衣服和鞋子換上,等會兒躺地上裝死就行了,不會的話跟我學,一回生二回熟。」
就這樣,鄧錚被他拉着拍了一個多小時的戲。說是拍戲,其實只有兩種角色。兵卒,以及死了的兵卒。
他在渡過開始的新奇勁兒後,後面就感到挺沒意思的,但是尉遲宏對他印象卻是越來越好。簡直有種引為知己的感覺。畢竟,鄧錚再怎麼說也是演過男主角的人,面對鏡頭的感覺不是一般的群演可比。加上做人做事又是認真慣了的,於是乎,在尉遲宏眼裏,鄧錚和他就是這堆群演中兩顆璀璨但暫時蒙塵的明珠。
簡直有種「微斯人,吾誰與歸」的感覺,所以把臂言歡,拉住他不放。
需要群演部分收工之後。更是死活拖着他要請他去租住的地兒坐坐,介紹幾位同樣有夢想的「同道中人」給他認識一下,「鄧兄弟。咱不能不去,不去就是不給哥們兒面兒!」
鄧錚呢,重生以來,因為成名太早太快,又太忙碌,已經很少能感受到這種別人完全不因他身份地位的質樸熱情。所以便實在不忍拂了對方的好意。
好在尉遲宏租住的地方不遠,在首都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雖然偏僻,但居然還是一個小三居室。不過據他說,是跟另外一男一女兩個同班同學一起租住的。
「……尉遲,你還真是電影學院科班畢業的?!」
進了他那七八個平方的小屋,看到隨意擺放的求職簡歷、畢業照、證件、劇照,鄧錚這才有些吃驚道。
「怎麼,終於信了!早告你了,哥們兒是個敞亮人,句句屬實。」
尉遲宏說着,丟給鄧錚一罐飲料,然後像是沒骨頭似的一屁股陷在沙發里。精氣神持續高漲了一整天的他,頃刻間像是切換到了疲累模式,又像是剛放了氣的皮球。
「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是電影學院畢業,為什麼會……做群演?」
「電影學院怎麼就不能做群演了?」
尉遲宏自嘲一笑:「我剛過五關斬六將進入電影學院時,跟你現在想法一樣,幻想着大一、大二就成名,導演天天來學校找演戲,課也不用上天天在外面拍大戲……尤其是剛上大一就接了一部30多集的電視劇,雖然只掙了2000塊,但我當時就覺得,這只不過是哥們兒大好前程的開始。但結果呢,大好前程根本沒來,哥們兒只能和所有畢業生一樣投簡歷,畢業後3個星期跑了104個組。為什麼這麼清楚,因為一共印了110份資料,最後只剩下桌上你現在看到的6份。實話說,班裏當時心氣兒高的絕對不止我一個,很多人比我牛多了,但上個月我們吃散夥飯,同學們都悶悶的,沒戲拍,沒錢,甚至戶口都要打回原籍。那種感覺,就像是要被這個城市趕走,沒人談未來、夢想,剛入學時的豪言壯語,都化作了眼前的一杯酒,好幾個同學,都把自己灌醉了。」
隨着尉遲宏的話匣子慢慢說開,鄧錚才知道,原來重點藝術院校的學生,雖然相比較而言在就業上要好一些,但也很有限,並不是都有好出路。
而尉遲宏的第一次群演之路,完全是被人「忽悠」過去的。
當時他有個朋友把劇組介紹給他,說是「跟組演員」、「特邀演員」,說白了,其實就是稍微有點保障的跑龍套的,他也不好意思拒絕,加上熱愛表演,於是就抱着學習的想法勉強答應了。可剛一到集合的地點,他的心就涼了半截,因為他看見馬路對面有幾個早到的人,跟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
他們是以跑龍套為生的那種人,人生最大的願望可能就是給某為名導的戲當群演,然後可以出去吹吹牛。
尉遲宏跟着他們坐上大巴,一路從首都開到中魯某個影視基地,一路上,尉遲宏一句話也沒說,因為實在沒什麼可聊的。
到了劇組,尉遲宏開始了自己的群演生活,劇組的角兒們住在影視基地的賓館裏,尉遲宏和其他群演們住在鎮子裏,每天要坐1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開工的地方。
可即便在片場,大多數時間也是在等待。
「沒人理你,也沒有一個劇組的人來說明你們現在要幹什麼。過了一段時間,突然有個人走過來說,這兩天你們就自己吃飯吧。於是,哥們兒就跟着群演們一起領了幾十塊錢的補助,因為角兒們還沒到齊,戲還不能拍……」
尉遲宏平平淡淡的說着,就像說着一件很習以為常的事情,「因為養不活自己,所以,我現在還兼職做了剪輯師,這房子,就是靠做剪輯師的收入跟人一起租下的。」
「哦?」鄧錚眼睛一亮,點頭道:「那很不錯啊,聽說現在剪一集電視劇起碼也得5000起,剪1個廣告隨隨便就能上萬,幹嘛還要那麼辛苦去跑群演?」
尉遲宏瞪大眼睛,似乎沒料到鄧錚居然還懂這個,正要說話,房門突然打開,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兒扶着一個步履蹣跚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為……為了,夢想……」
咕噥完,年輕人彎下腰,哇的一下,嗷嗷大吐了起來。
酒氣,瞬間瀰漫了整間屋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