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公聽到這裏,心裏便禁不住恐懼起來。
於是慌張之下,禁不住仰天長嘯:「這定是那張靜一狗賊要害我,他想占我家的地。」
於是,便忙囑咐自己的兒子周應同道:「快,快給你堂兄,給你的岳父他們修書……告訴他們……老夫被奸賊所……」
可是周應同此時正被人按着身子動彈不得呢!
那差役冷嘲道:「寫信?這好極了,只是現在寫不得信,他的兒子也是重犯,一併拿下。」
這些差役個個如狼似虎,明火執仗。
其實差役在地方上是最油滑的,他們對上官溜須拍馬,對下民又是不容親近的態度,而遇到了士紳,往往又矮了一截,似這樣的人,最懂得察言觀色。單單這拿捕人犯,只需看上官的態度,立即便能明白,要抓的人要如何應付。
今日這差役絲毫情面也不給,完全不將周家這樣的人放在眼裏,這在以往是絕不可能的。
在從前,周家即便有人犯罪,上門來抓人,那也是將禮數盡到,表明這件事和自己無關,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在抓捕的過程之中,能給予照顧,一定給予照顧。
畢竟他們也不是傻瓜,這樣的家族往往都樹大根深,人家在上面鬥法,出了差錯,被人抓住了把柄,治不了人家的敵人,還治不了你這區區差役?
可今日這般的態度,顯然是有人已經察言觀色,意會到了什麼。
周家之人,全部索拿武定州。
州衙里,三班差役早已就位。
信陽縣的縣令一早就被叫到了州里來,他以為知州有什麼事。可誰曉得,人一到,就被軟禁了,只允許在小廳里吃茶,外頭是一隊特意調撥來的巡檢司官兵。
而此時,山東道御史周進,以及武定州知州楊可用二人,已是各自落座,他們低聲說着什麼,表情都很凝重。
緊接着,有人道:「那周家的人到了。」
周進與楊可用對視一眼,各自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周進淡淡道:「楊賢弟,你去辦吧。」
「是。」楊可用點點頭。
隨即至正堂升座,三班差役集齊。
沒多久,周老太公便被人押了進來。
楊可用只冷笑看他道:「來者何人。」
「信陽縣生員……」
「這裏沒有生員,今日審的是大案。」楊可用大喝一聲,直接來了個下馬威。
「可是老朽確實是秀才功名……」
「已經不是了。」楊可用淡淡道:「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縣學的學官,已經革了你的功名。」
聽到這裏,周老太公差點要昏厥過去,隨即氣惱地大叫道:「我安分守己,為何革我功名,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要為虎作倀嗎?他張靜一還使喚得動……」
「住嘴!」楊可用厲聲道:「遼東郡王與本官有什麼關係?今日是要問的是你危害鄉里,聚眾謀反一事。」
聽到謀反二字,周老太公頓時給嚇得臉綠了,立即激動地大叫道:「沒有……沒有……你胡說什麼,老夫年近七旬,謀什麼反?這是污衊!」
「是嗎?」楊可用冷笑道:「那麼你在鄉中,招募了這麼多的鄉勇,削竹為矛,這是要做什麼?」
周老太公感覺到問題的嚴重了,立即道:「流寇四起,各個府縣的士紳人家,統統招募鄉勇,結寨自保,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現在誰家不這樣做?」
這是實話。
流寇雖然沒有肆虐山東布政使司,可依舊還有小股的流寇肆虐。
地方上的士紳,他們的土地和田產畢竟不是在城裏,所以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往往都會招募一些鄉勇,這種事,其實從萬曆年開啟,就已經開始出現了。
周老太公只覺得可笑,竟拿這個理由。
楊可用卻面無表情,道:「你不要狡辯了,看來你到現在還敢抵賴,已不是非同一般的反賊了,來人……動刑。」
一聲號令。
差役們便立即上前將周老太公按倒在地。
周老太公嚇了一跳,大叫道:「我是有功名的……」
啪……
有差役舉了票牌,直接掌在他的嘴上。
他牙齒頓時脫落下來,滿口是血,口裏含糊不清的說着似乎是:「張靜一……你這……你這狗賊……」
楊可用卻依舊是面無表情,只冷漠的看着周太公,隨便他怎麼罵。
一通打下來。
周太公已熬不住了,只剩下了嗚咽。
楊可用一個眼神,差役們便退下,接着他便道:「到了現在,你交代不交代,你為何要招募鄉勇,又為何要結寨,你家裏屯了這麼多竹矛,還有糧食,意欲何為?還有……你四處凌虐百姓,侵佔人田地,這事是有的嗎?你的兒子……平日裏稱今聖是什麼,你敢不敢再說一遍?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嗎?真以為本官沒有辦法治你?」
周太公只是哀嚎。
不過他也不傻,這個時候認了謀反,這就是將自己全家都坑死了。
因而他咬緊牙關,卻實在拗不過皮肉之苦,便含糊道:「求上官饒命,饒命啊……」
楊可用撫案道:「這樣的刑竟還熬得過,你還說你沒有勾結流寇?若是尋常流民,只怕早已招認了,可見本官斷沒有拿錯人,來……給我繼續打。」
差役們便個個上前,又是痛打。
周太公卻是死也不肯認的。
他於是狂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竟要如此構陷於我,難怪大家都說,那張靜一狗都不如……果然是大奸大惡之徒!想要我認謀反,老夫苟延殘喘的年紀,怎麼會認?」
他正說着,卻在這時候,隔壁卻傳出了慘呼聲。
過一會兒,有差役匆匆帶着一份供狀上前,道:「知州,他兒子供認了。」
周太公:「……」
楊可用伸手,差役將供狀送上,楊可用看了一眼,便道:「姓周的,你看……這上頭有你兒子的簽字畫押,說你一直勾結流寇,圖謀造反,還說這一切都是你所為……是你喪心病狂……」
周太公一聽,頓時便明白自己兒子的意思了。
這意思是讓他來擔着啊,反正他已經老而無用了,怕也是實在難以熬得過刑,這才出此下策。
可周太公倒是並不責怪兒子拿自己做替罪羊,不過他依舊放聲大哭着罵道:「這個混賬,這個混賬啊,他難道不知道……但凡是謀反,無論是誰犯了事,都要禍及滿門的嗎?」
說罷,一時情急,竟是昏厥了過去。
楊可用不由皺眉,站了起來,看了一眼一旁的文吏,露出厭惡的表情,口裏道:「人既昏了,也讓他簽字畫押吧,這是要案,馬虎不得,我們不是廠衛那樣的下三濫,凡事還是要講證據和口供的!」
「是。」文吏不敢怠慢,立即下筆,很快就寫出了一張供狀,而後送到了楊可用的面前。
楊可用看了一眼,指摘裏頭的錯誤:「不要寫他一過堂就供認,既然是窮凶極惡的反賊,要讓他在這堂中,顯出氣概來,用刑的時候要狂笑,口裏要說十八年之後還是好漢。訊問他的時候,他得指天罵地……這些也要本官來教你嗎?」
文吏點點頭,便忙重新回到書案跟前,取了新的紙張,開始寫『小作文』。
寫畢,又送至楊可用的面前。
楊可用只看了一眼,便點頭道:「差不多了,讓他畫押吧。」
文吏於是取了供狀,直接走到了這昏厥在地的周太公面前。
隨即抓着周太公的手指頭,先摁了印泥。
卻恰恰在這個時候,周太公一下子驚醒了,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條件反射似的要將手縮回去。
於是,七八個差役一齊上前,將他按的死死的,幾隻大手抓着他的手腕,生生讓他將這手指頭摁了下去。
周太公悲切地嚎叫起來:「冤啊,千古奇冤!」
楊可用卻已站了起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冤?這天下還真沒有幾個冤枉的,你平日幹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嗎?之所以治你謀反,不是因為非要冤枉你,而是若是用你平日的罪來治,難免要牽連到本州不少同儕,不然你在信陽縣乾的那些勾當,和謀反又有什麼分別?好啦,時至今日,只好苦一苦你們周家了,人押下去,退堂!」
楊可用隨即收了供狀,快步到了別廳,恭恭敬敬地將供狀送到了御史周進的面前。
周進低頭看了一眼,忍不住評價道:「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樣不妥,這是山賊才說的出來的話,此人畢竟曾有過功名,實在違和。依着本官看,還是用『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這樣的話才顯得妥當一些。」
楊可用便立即道:「愚弟糊塗,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幸虧賢兄指點,那愚弟就再去一趟,讓他重新畫押。」
周進擺擺手,道:「算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姓周的這些人……他們一個個都得死!」
楊可用驟然之間,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