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哭聲越發的厲害。
讓天啟皇帝覺得有些吵鬧。
似乎有人又在詢問什麼。
「當真無藥可醫麼?」
「娘娘,非我臣等無能,只是此毒劇毒啊……」
天啟皇帝越發覺得煩躁得厲害。
此時毒氣還未散去,身上的皮膚還有針刺的麻癢。
不過河豚毒最大的特徵就是,手腳以及舌尖麻痹。因而,天啟皇帝雖漸漸有了一些意識,卻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
「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將陛下救活。」
這是魏忠賢的聲音。
天啟皇帝聽到魏忠賢的話,心裏頗有一些寬慰。
魏伴伴對他的安危,還是極看重的。
而御醫們則是沉默以對。
很明顯,他們憑藉自己的技藝已經清楚,已經回天乏術了。
這個時候任何的承諾,都可能導致滅頂之災。
此時,一個聲音道:「方才你說新縣侯對陛下進行了施救,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聲音,天啟皇帝是知道的,這是張嫣張皇后。
張嫣張皇后問起這些,可那些御醫卻不敢答,似乎有些忌憚。
於是,便是張妃的聲音。
張妃近來頗受天啟皇帝的寵愛,這其實也可以理解,這是長生的嫡親母親嘛。
天啟皇帝從小便失去了生母,是被養母和乳母帶大的,正因為如此,深知生母的重要,宮中本是希望將長生殿下送去給張皇后或者是太妃們撫養,卻被天啟皇帝否決。
每日回後宮,天啟皇帝當然第一個跑去見的便是長生,這張妃那去的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漸漸生了一些情感。
此時,張妃道:「皇后娘娘……我這兄弟……」
張皇后的聲音道:「妹子,你不必有什麼顧慮,這事兒太大,總要問個明白,如若不然,陛下死的不明不白,我等心裏只怕也難安。」
張皇后的話,讓張妃啞口無言。
於是張皇后又質問這御醫,御醫只好道:「是,新縣侯當時急着救人,所以……」
「莫非,新縣侯有解藥……」
「解藥……這……這……學生說不好。」
那西李太妃急了,厲聲道:「怎麼說不好?」
御醫只好道:「他給陛下灌了皂角水,足足有一臉盆多,陛下當時痛不欲生,頻頻嘔吐……」
一下子,殿中陷入了沉默。
皂角水,顯然是沒聽說過能解毒的。
張妃似乎頗為擔心,道:「我那兄弟……」
張妃斟酌着每一個用詞,她很清楚,宮中的局勢波雲詭譎,稍有不慎,張家就是萬劫不復。
站在她面前的,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因而,她便道:「我那兄弟,為陛下厚愛,心中一直感激涕零,陛下中此劇毒,他反應過激,也是情有可原。」
這是給張靜一開脫。
她故意將劇毒二字說的很重。
意思是……這樣的劇毒,陛下一定是承受不住的,既然左右都可能死,那麼和張靜一有什麼關係?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似乎許多人都懷着心事。
不過,啜泣的聲音又起來了。
天啟皇帝先聽到的乃是張妃的哭聲,而後其他的哭聲此起彼伏。
他心裏苦笑,不由的想,張靜一呢?
於是,又想到有人給自己投毒,心裏又不禁的憤慨起來。
到底是什麼人……如此的大膽。
宮中百密一疏,朕在宮中尚且不安全,那麼這天下,可還有安全的去處?
似乎是因為見御醫們已經宣稱無藥可醫,此時指望不上御醫。
因而,東李太妃似乎想起了什麼,道:「新縣侯在何處?」
魏忠賢道:「新縣侯已迴避了。」
「再讓他來看看吧。」
魏忠賢道:「是。」
……
張靜一其實就在耳殿裏坐着,聽到隔壁傳來的哭聲,心裏亦是煩躁得很。
他也不知天啟皇帝是死是活。
只覺得好不容易,天啟皇帝和他慢慢的開始步入了正軌,可哪裏想到,這一切……竟被這樣的差池所中斷了。
他木木地坐着,眼神就像看着虛空,而心裏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天啟皇帝平日的事,心頭也如鯁在喉。
魏忠賢躡手躡腳地進來,低聲道:「張老弟。」
張靜一便站了起來。
魏忠賢給他一個眼色。
張靜一已是會意,便隨着魏忠賢進入了勤政大殿。
在這裏,他見到了兩位太妃,還有幾個宮中的女眷。
很快,他便與張妃的目光交錯。
兄妹二人,迅速地交換了眼色之後,便各自錯開。
現在,可不是拉家常的時候。
張靜一隨即到了病榻前,魏忠賢在旁道:「張老弟,你再看看。」
張靜一便上前,看着臉色蒼白如紙的天啟皇帝,卻不把脈,而是伸手,直接掰開他的眼睛。
天啟皇帝頓覺得眼皮子一陣劇痛,隨即,這疲憊的眼皮子被直接撐開,眼球下意識地朝張靜一一瞪。
於是,便看到了頗為憔悴的張靜一。
張靜一顯然不但疲憊,而且似乎精神也處於焦灼之中,神色很不好,眼眶……有些紅。
天啟皇帝的眼球動了動。
於是……二人四目相對。
張靜一的表情,從僵硬到慢慢的鬆弛。
手哆嗦了一下。
天啟皇帝頓時覺得疼得更加厲害,於是,shenyin一聲,麻痹的手,也不由抽了抽。
於是,天啟皇帝能看到張靜一的眼眸里掠過了一絲驚喜。
天啟皇帝下意識地……道:「疼……疼……輕點。」
呼……
這極微弱的聲音。
頓時讓殿中又死一般的寂靜下來。
經過恢復,天啟皇帝麻痹的舌尖,已開始能有一些動彈了。
張靜一則大喜過望,驚喜地道:「陛下醒了……」
一下子,許多腦袋都探了過來。
天啟皇帝便似猴子一般被人圍觀。
張靜一道:「快……快,給陛下餵鹽水,繼續餵。」
還要喝?
天啟皇帝又覺得自己的胃部,開始翻滾了起來。
一旁的宦官早就預備好了。
於是,便有人開始端來一盆盆的鹽水。
一看到那盆子,天啟皇帝直覺得頭皮發麻。
可他現在依舊完全動彈不得,甚至話都沒幾個力氣說。
張靜一親自將天啟皇帝攙扶着坐起來。
也不顧天啟皇帝是不是同意,直接拿着溫熱的鹽水便往天啟皇帝嘴裏灌。
天啟皇帝只好被動着繼續灌水。
鹽水入喉,似乎感覺還不錯,將口齒里令人難受的皂角味沖淡了。
喝了不知多少。
天啟皇帝頓時覺得自己的褲子溫熱起來。
愣了一下,他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臉頓時羞紅……
尿褲子了。
不過……怎麼好像他記得,這褲子好像已經尿過了似的……
只是此時,卻沒人關注他的這些心思。
那些御醫已湊上來,看着眼前這奇蹟一般的事,一個個目瞪口呆。
太妃們眼裏掠過了一絲絲的欣喜。
張妃這時見張靜一一邊要枕着天啟皇帝的腦袋,一面又要餵水,便再無顧慮了,上前來幫襯。
天啟皇帝一口一口地喝着鹽水。
膀胱又開始脹痛。
河豚毒確實是無藥可醫的。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和時間賽跑。
通過皂角水,讓天啟皇帝頻頻嘔吐,將有毒的糕點嘔吐出來,這也算是洗胃了。
此後,再通過不斷的灌水的方式,讓天啟皇帝盡力將身上的殘毒,通過小便的方式排出。
於是這勤政殿裏,到處都是尿騷味。
天啟皇帝早已臉紅到了耳根。
可現在沒人顧忌這個。
大家都假裝視而不見。
又吃了不知多少口鹽水。
更不知排了多少尿。
天啟皇帝幾乎已經虛脫。
終於……他覺得自己的舌頭,已沒有這麼麻木了,趁着張靜一讓人換碗的空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不成啦………喝……喝不下啦……毒死……毒死朕吧。」
「陛下……」魏忠賢驚叫道:「陛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張妃此時道:「都虧了家兄妙手回春,這原是解不開的劇毒……陛下再忍一忍吧。」
看着眼裏滿帶關切的張妃,天啟皇帝心裏不免躺過暖流,又只好繼續忍耐,一口一口地喝着張靜一遞來的鹽水。
直到他覺得自己的手腳開始慢慢的恢復,居然已經可以使喚了,才一把抓住張靜一的手腕,道:「夠了,夠了,朕……朕覺得毒已解了,再吃,就算朕不會給毒死,朕的肚子也要撐破啦。」
張靜一這才停手,而後如釋重負地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他這才站起身,後退兩步,卻發現這榻上已是濕了一大片。
說實話……隔着這麼遠,張靜一都能感受到天啟皇帝的尷尬。
天啟皇帝拼命地咳嗽幾聲,蹣跚着坐起,乾嘔了幾下,才粗重地呼吸。
等慢慢地穩定了自己的情緒,他才道:「這……這……現在是幾時了……是誰給朕下的毒?」
「陛下,還在查。」看着天啟皇帝漸漸變好的臉色,魏忠賢喜滋滋地道。
天啟皇帝卻氣呼呼地怒罵道:「若非張卿……張卿……朕必死無疑……幸好當初,當初……朕在遼東的時候,救過他,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現如今他又救朕一命,這是朕的福報啊。」
張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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