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流過白茉莉和油墨混合的香味,從視覺、嗅覺,再到那神秘莫測的靈覺,大量的信息匯聚在大腦內整合出一個答案,那就是遠處的那個林弦是真貨,沒有一絲紕漏,沒有一絲差異,就和記憶中的那個女孩一模一樣。
林年停下了腳步,他腦海中跳出了兩個想法。
這是假貨,因為林弦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場合,這麼突兀,沒有根據和理由。
就算這是假貨,自己該怎麼做?動手砍掉這個幻象?萬一是真的呢?林弦的行動軌跡本來就捉摸不定,萬一她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計劃和想法驅使着她出現在這裏,那麼自己真的動了手,在「剎那」的加持下,對方甚至沒有開口的機會,一瞬之間,也是一念之間,他可能就會鑄成大錯。
所以林年停下了腳步。
林弦的確是他的致命弱點,如果事關到林弦的生命問題,敵人拋出的誘餌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虛假的陷阱,但林年絕對不會去賭那百分之一。
林年站在了混亂的內院中心,手中的脊椎劍垂在身後,雙腿一前一後身體微微下伏以一個隨時可以突進也可以後退的姿勢原地站定不動。
裂着熔紅裂痕的血紅瞳眸盯着牆邊站着的林弦,他試探地用相當平靜的聲音喊了一聲,「姐。」
林弦抬頭看了林年一眼,說,「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林年問。
「我離開是有必要的理由的,所以對不起。」她回答。
「從小到大,你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想做什麼,我自然會支持你。」林年說,「只要你願意和我說。」
「.」林弦沒有回答,熔紅的瞳眸遙遙與林年對視,裏面仿佛述說了答案。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麼,葉列娜和我也說過相似的話。」林年輕聲說道。
林弦開口正想說什麼,林年耳邊就響起了另一個淡漠的,略微不耐煩的聲音,「好啦,精神自慰就到這裏了,想跟你姐說話就把眼下的事情做完,自己去找到她說清楚,別跟假貨浪費那麼多時間。」
林年側頭看向院落的書房方向,沒有看見應該坐在那裏的金髮女孩。他環繞了一圈角落裏站着的兩個沒有動彈的京觀死人,仿佛明白了什麼,微微垂首,嘆了口氣。
他身上的黑色滌綸T恤就像風化一般漸漸撕裂開化作一片片的模樣,再消散在空中,與此同時,完好的覆蓋着白色龍鱗的身體也漸漸出現裂痕,紅色的鮮血霧氣漸漸升騰而起,大量的傷勢開始憑空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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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力量從天而降,就像巍峨的山峰塌陷重壓而下。
院落中林年在殺死「黑炎牢獄」的京觀死人後,回頭的那一瞬間,在對上了其中一雙血色黃金瞳的剎那就忽然站定不動了,就像被定身了一樣,也像是上課時忽然的走神,看着黑板上的粉末線條,思維被卷進了黑與白交織的世界裏再也回不來了。
在戰鬥中0.1秒的失神也會導致戰局天秤的傾倒,更不要提像是林年這樣嚴重的失誤。
惡風和空氣的爆裂聲在頭頂襲來,明明可以輕鬆避開的他卻因為失神的狀態對頭頂落下的巨大威脅渾然不覺,整個人被黑影籠罩,沉重恐怖的力量將他砸進了地面,深深陷入了大地里!隨後狂暴的攻勢疾風暴雨般落下,那是就連鋼鐵都能砸成鐵餅的轟擊,必殺的暴力毫無保守地發泄在了土坑中受制於人的林年身上,周邊的塵土和岩石呈柱狀被拋飛向高空,高度一直瘋漲直到超過數十米!
言靈·森羅。
「森羅」是個恐怖的言靈,它的力量可強可弱,弱者能暗示你他是你最心愛的人,強者甚至能把森羅地獄的幻覺施加在你的腦海里。
它可以把人強行拖入幻覺之中,歷史曾有記載,日本某位高僧面見皇的時候,展現過重重的幻術,幻術中高僧幻化為猙獰惡鬼或者得道的佛陀,都是彈指之間。可皇當然不會輕易沉溺在幻境中,他見過世間最華麗和最詭異的東西,但他就是無法從高僧製造的幻覺中解脫,因為那個幻術是強制的。
其實在正常的戰鬥佈局中,四個京觀死人里擁有森羅的那一個永遠都是搶佔先手的存在,這個言靈是一個堪稱BUG的穩定控制技能,只要擁有敵人的情報,了解到對方的弱點,「森羅」在視線的交匯中釋放,再強大的敵人也會因為所看到的對應着它弱點的景象迷茫數秒。
而那數秒鐘的時間,對於另外三個京觀死人而言,已經夠殺死一隻純血龍類了。
京觀是趨近無敵的隱秘部隊,就算是希爾伯特·讓·昂熱踏入他們的包圍圈死亡概率也會高達九成以上,那是不講道理的高危言靈配合殺陣,如果不是林年憑藉「剎那」瞬殺了掌握「黑炎牢獄」的京觀死人,那麼現在他已經被掛到天上去了,更別提最開始被抽掉脊椎的那個死人的言靈可能還更加具有殺傷性。
但這一切都僅限於戰鬥的一開始,「森羅」就能控制住敵人,只可惜林年動手實在是太快了,完全沒有給對方詠唱言靈的時間,在「森羅」準備結束後,原本的四個敵人就廢掉了半數。
狂風暴雨般的轟擊持續了整整五秒,這意味着「森羅」成功控制住了林年五秒鐘,換任何一個混血種在這種攻勢下都該成為一灘爛泥了,但在五秒的控制結束後,那坑洞內的轟鳴聲驟然停止了,揚起數十米高的塵土也漸漸回落了下來。
大地被砸出的巨坑中,作為主攻手的魁梧京觀死人渾身僵住,那粗壯到誇張的青色臂膀定格在了半空中,仔細看甚至還在緩緩上抬,在深坑底部,京觀青色如岩石的拳頭顫抖着上升,在下面托住拳頭上抬的駭然是一隻剩下暗金骨骼的手掌。
在深坑中林年的上半身幾乎成為了一團不成人形的肉泥,但就是這樣一團肉泥里可以見到一副完整的暗金色骨骼,儘管剛才長達五秒的轟擊將大地都砸出了近乎下陷一米的橢圓深坑,承受了所有爆發的那具骨骼竟然完好無損,數倍於常人的肋骨封死了心臟的部位,其餘的肌肉和內臟碎成肉泥也無所謂。
在肉泥中,森然的暗金色骨手驟然舉起阻止了打樁機似的拳頭落下,肉泥中爬出細長的紅根迅速地纏繞在那根骨手上,隨即是小蛇一樣的大量神經、血管鑽進肌肉里,穿針引線地將大量的組織縫合聚集在了一起,最後在完整的肌肉表面覆蓋起了光滑的皮膚。
騎在林年身上的巨大京觀死人猛地快速揮下另一隻拳頭,但同樣的被另一隻暗金的骨骼手掌接住了,沉重的力量不斷下壓,地面的泥土不斷因為壓力向四周擠壓翻覆,但地上的那兩隻骨骼卻紋絲不動,就像巍峨大廈的承重柱一樣頂住了所有的巨力。
陷在肉泥中的那顆金色的完整顱骨上,漆黑眼窩裏血色的神經飛速生長,末端的結晶體再生,早已經碎掉的熔紅的黃金瞳再現。
平躺在深坑中的林年望着近在咫尺的京觀死人的血紅黃金瞳,他熔紅的黃金瞳里流淌着的是死一樣的冰冷。
周遭的鮮血升騰成了濃霧從地上與污穢的泥土分離,帶着養分和能量回到了它們本來該在的地方,那些成為了爛肉的內臟也以一個駭人聽聞的速度再生,被血管和神經纏繞着擺回正確的位置。上半身的皮膚一寸寸地長好,白色的絨毛破肉而出一片片收攏,震出金鐵交戈的鱗響。
言靈·八岐。
京觀死人注視着現在林年的這雙熔紅瞳孔,如果他還有生前的意識,那麼他會感覺自己就像是匍匐在北極冰層下觀望着水下的火山逐漸噴發,聽不見聲音,但卻能幻想到當熔火的立柱最終衝破冰層後那震耳欲聾的轟鳴。
身處「森羅」幻境中的人,要麼被外來的干擾喚醒,就像是葉列娜喚醒了林年,要麼就得憑着自身的努力找出幻境的漏洞,可幻覺的製造者總會力求讓幻境逼近真實的世界。
對於林年來說,林弦永遠是一個弱點,所以森羅的命中是合乎情理的結果。但只要葉列娜還一天存在於林年的意識里,那麼精神系的言靈就永遠不會對他起效。
至於這一次為什麼強控了整整五秒
林年很想側頭冷淡地看上一眼書庫前看戲的金髮女孩,但他深陷於坑中沒有角度去這麼做,只能作罷。
他抬腳猛地踹在了身上壓着的京觀死人胸膛上,就像發射了一枚炮彈,沉重的京觀直接在空氣爆炸中飛了出去,他的胸膛可以扛得住20mm口徑的炮彈命中,但卻扛不住現在「八岐」爆發後的林年一腳,在半空中那堅實寬闊的胸膛完全塌陷了下去,裏面的骨骼和內臟被巨大的衝擊力震成了爛泥一團,從京觀的七竅中噴流了出來。
「剎那」和「八岐」不能同時釋放,放棄了十階剎那的神速,轉而釋放「八岐」得到的是幾乎不死的修復力,以及比肩古龍的爆發力和耐力那可是在近戰中足以撼動大地與山之王的可怕怪力。
赤裸上身的林年從深坑中跳了出來,轉頭看見書庫前捧腹大笑的葉列娜,他抬手就遙遙指住了她,對方見狀瞬間就不笑了,在小馬紮上正襟危坐,雙手規規矩矩貼在膝蓋上,偏頭看向其他地方吹口哨,但眉飛色舞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等下找你算賬。這是林年指她的意思。
這傢伙其實可以在「森羅」命中的瞬間就喚醒林年,但她卻相當壞心眼地讓林年挨了5秒鐘的毒打,大概是清楚林年中了「森羅」後會看到什麼,這也算是她給林年打了個眼,讓他吃點虧長點記性。
頭頂有風聲,林年轉頭回來仰視。
被打飛到半空中的京觀落地,借着下落加速度那京觀死人揚臂蓄力攥拳轟向了林年,巨大的陰影宛如山峰墜落,他的身體膨脹到像是佛寺中青銅澆築的巨大佛像!那身黑色的官服早已經被撐破,露出裏面青色的擁有者青銅質感的皮膚,他全身的細胞都被激活,自愈能力大幅提升,每一根血管里流動的都是青銅色的龍血,威嚴而崇高,宛如不怒自威的不動明王!
言靈·青銅御座。
釋放者在極短的時間裏強化自身,骨骼、皮膚和肌肉不同程度地強化可以用肉體近距離格擋子彈,肌肉的爆發力和耐久力都有極大的提升。
言靈隨釋放者的強弱表現出來的強悍程度也不同,真正的強者可以靠這麼一個言靈的強化在戰場上正面沖翻開火的戰車,同時也能在肉搏戰上完全壓制純血龍類。
他應該作為「森羅」使用者的保護者擔任後衛一樣的角色,但很可惜的是他的兩個前鋒都早已經被林年殺死了,他被迫只能成為主攻手。
「沒人教過你『八岐』是一切肉體強化類言靈的頂位言靈嗎?」林年嘶聲說,他的聲帶還在修復,讓他說話的聲音像是惡鬼在低語。
白色龍鱗快速覆蓋全身,儼然已經進入三度暴血的他躲都沒想去躲,右臂彎曲然後下沉,身體也隨之傾斜,左臂自然收在胸口,抽了一口氣,整個四合院周遭的空氣流動都為之蜂擁向一個點。
黑影壓下,林年轉腰送肩一氣呵成,熔紅燃燒的黃金瞳怒目圓睜,一拳砸進了那塌落的山峰中,在撕裂耳膜的爆鳴中,他所站的地面裂開,下沉,暴躁的空氣激波肆掠整個院落掀起狂風吹飛一切雜物!
巨大的黑影在這人工掀起的風暴中飛了出去,砸斷地上橫躺的桂花樹上,翻滾,半個身體栽倒地上,雙腳怪異地彎曲耷拉着,拖出了一條數十米長的溝壑,直到撞在牆壁的碎石堆里停下。
林年看都沒有看那具屍體一眼,釋放了青銅御座的京觀死人現在已經呈一個怪異的狀態躺在地上,他的右臂骨骼插進了他自己的腦袋裏,暗金色的骨骼從肩膀錯位破出,從大腦側面直接貫穿了整個顱骨,以一個相當獵奇的姿勢被爆掉了所有的腦組織。
「哦哦,看得出來現在火氣很大啊。」遠處小馬紮上的金髮女孩點頭認真評價。
林年轉頭和最後一個京觀死人,也是那個持有者「森羅」的傢伙對視,在四目相對的剎那,「森羅」再度發動,強制的幻想注入林年的意識將他拖入那螺旋的地獄之中。
在林年面前突兀出現的是曾經高中的教室,午後的夕陽斜斜照在桌上,在前方不遠處,蘇曉檣的座位上,那個女孩安靜地坐在那裏背對着他。
她緩慢地站了起來,走到過道間,背對着林年開始脫掉校服的外套露出了裏面白色的襯衣,在解開襯衣的同時回頭看向林年。
「少兒不宜。」一雙手從背後伸了過來捂住了林年的眼睛,葉列娜笑嘻嘻地阻止了接下來喜聞樂見的畫面上演。
被捂住眼睛的林年沒有陷入黑暗,他的眼前被蒙上後出現的是現實中的場景,一道青光藏在夜色中襲來,他單手抬起就抓住了脖頸前的那快到如煙的青銅劍刃。斬首的京觀死人雙手撼在劍柄上,雙臂的肌肉表面血管如蛇似的扭動,所有力量注入劍刃里依舊無法前進半寸。
林年抓住煉金刀劍的右手猛地一甩,劍柄溜手而出,京觀死人的雙手腕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脫臼。就像是丟掉了孩子玩具一樣,將那把青銅劍丟飛了出去旋轉插入大地。
京觀死人立刻變招,以傳統武術中的標指切向林年的雙瞳!手掌切開的空氣發出悽厲的呼嘯聲,這一擊足以在鋼鐵上留下深溝。
可烏龜爬一樣的切掌到底是要打誰?林年抬手就抓住了他在常人眼裏快如鞭梢的破空手掌,子彈他都抓得住。手上發力一扭,那根手臂就像麻花一樣翻轉着到達臨界點,再一發力輕鬆扯斷。
失去一隻手臂的京觀死人面無表情地繼續進攻,試圖單手插斷林年的喉管,但手還沒刺到喉嚨,他面上的顱骨面具驟然就爆開了,林年抓着那根扯下來的手臂就塞進了他的嘴裏,沾血的臉上全是凶戾,後退半步右手甩圓了直接一巴掌把那根斷臂拍了進去,「擦」一聲又從下體通透穿出!
林年伸手扯住對方的另一隻手,一扭,一拔,金屬撕裂的響聲中扯韭菜一樣拉斷了第二隻手臂,丟起,旋身一腳,在爆響中將手裏的手臂踢了出去,直接貫穿對方的心臟部位。
京觀死人的骨骼的確堅硬,一般的鐵器和鈍擊無法打斷或者震碎,但用同樣堅硬的他們自己的骨骼施加上足夠的力量自然就能輕鬆貫穿了那些防禦了。
沒了雙臂的京觀死人嘴裏塞着一根完整的手臂被迫腦袋望着天還執着地衝過來跳起進行飛身旋踢。林年單手架住踢來的右腿,抬腳超過頭部的位置然後猛地下踩在了他的胸膛上,右手借力一拔蠻橫地扯斷了那根右腿,沒等地上的東西掙扎,那根右腿就捅進了對方的腹部撞斷大量肋骨,像火車軌道打釘樁一樣固定在了地上。
還剩下的一根亂蹬的左腿一起扯斷下來,滿身蒼白龍鱗被染得血紅的林年拿着那根斷腿,低頭冷冷地盯着失去四肢的京觀的血紅黃金瞳,雙手抓着最後一根斷腿高高揚起,然後暴力地貫了下去,在一聲金鐵爆鳴中,身下的東西抽搐了一下徹底沒了聲息。
林年後退了半步,甩了一下手上殘留的膿血,然後冷漠地轉頭向着地上不成樣子的怪誕人體藝術品吐了口口水。
院子裏再度迎來了久違的安靜。
然後激烈的鼓掌聲響起。
書房前的金髮女孩實在是沒有忍住,從小馬紮上站了起來,用力地鼓掌,嘴裏不斷喊着「Bravo」,像是在繁華的劇院裏欣賞完了一出精妙絕倫、盪氣迴腸歌劇的激動觀眾。
林年轉頭就盯住她凶了她一眼,這傢伙立刻縮了一下腦袋坐下,雙手抱着後腦勺嬉皮笑臉地看向別處,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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