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這番話,還真就說進了克萊武和庫特的心坎里。
賈法爾是野心家,不可信。
這種背叛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這一點他們自己也心知肚明。
現在大順再度表現出非常中立的態度,這也更加劇了法國人的危機。
克萊武對於大順這種在道德上的評價,不屑一顧。
但道德之外的東西, 就是現在賈法爾還需要公司的支持。而公司,必須要趁着這個當口,從賈法爾這裏拿到錢、拿到配合的士兵,迅速將法國人趕下海。
這是不能搞反的。
傻呵呵地先搞賈法爾、提更多要求,那法國人可就樂壞了。
賈法爾作為背叛者,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整合內部,這段時間,肯定會公司言聽計從,是蜜月期。
這個蜜月期一旦過了,只怕賈法爾就會主動去勾搭法國人,甚至法國人也會不計前嫌地勾搭賈法爾。
克萊武心想,在雨季結束後,就應該全力以赴,徹底把法國人解決掉。
現在印度的外部勢力,刨除掉本土勢力——阿富汗也算是印度的本土力量,畢竟這是傳統——只要大順急需保持中立,那麼也就只剩下法國人了。
葡萄牙人脆弱不堪,之前大地震,元氣大傷,國內矛盾激化,而且因為劉鈺的啟蒙躍進演說和科學教謠言,使得葡萄牙內部現在亂成一團。正在給教廷施壓,讓新上台的教皇給個說法:要麼解散耶穌會、要麼葡萄牙退出羅馬教廷。
內部的改革派和保守派, 已經讓葡萄牙已經沉睡了百餘年的異端裁判所,重新開張,兩邊的鬥爭已然白熱化。
之前又沒了澳門, 東帝汶的檀香又被大順加了重磅關稅, 在印度剩下的那點勢力,根本不需要考慮。
荷蘭人早廢了,大順全面接管了荷蘭人的勢力,現在大順中立看戲。
而大順對賈法爾表達出的道德上的厭惡,也讓克萊武感覺這是一件好事。
他對中國了解不深,但粗淺的了解還是有一些的,道德主義,也一直是歐洲啟蒙運動鼓吹中國的方向。
所以,大順這邊的人表達了對賈法爾的厭惡,也就說明,大順不會支持賈法爾。
故而,問題就已經非常明確了。
有可能、且有能力支持賈法爾的,只有法國人。
現在這些中國人在這裏溜達,要去加爾各答,簡直再好不過了。
不要招惹他們,而是把精力放在賈法爾身上,最好是能逼迫賈法爾交投名狀——讓賈法爾把手底下的法國人,全部弄死,或許可以讓賈法爾和法國之間的矛盾激化。
從而減少法國人對他支持的可能,或者延後。
至於這些中國人,現在走的越遠越好。
免得到時候法國人出面,請中國這邊幫忙,把那些炮手俘虜要回去,那就沒辦法讓賈法爾納投名狀了。
克萊武想到這,便沒有去接牛二的話茬,而是避開了道德問題,很快就從隊伍里,找了兩個嚮導和一個公司職員,讓他們跟着大順的人去加爾各答。
於是,西拉傑混在其中的大順第十三戰鬥工兵營,就這麼和英國多塞特郡步兵團,擦肩而過。
兩邊的連隊軍官,甚至還友好地握了握手。
等着大順這邊的士兵列隊遠去,克萊武再也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享受着這場豪賭的勝利喜悅。
以及,更為現實的物質上的刺激。
賈法爾答應,會給東印度公司1700萬盧比的酬金,並且給英國這一次的軍官階層,一共200萬盧比的謝禮。
一個曾經默默無聞的小伙子,一夜之間,已經超越了英國大部分鄉紳貴族的財富,在這個有可能實現階級跨越的時代,邁出了最為關鍵的一步。
興奮之後,克萊武立刻和庫特中校討論了一下當前局勢,然後道:「中校先生,我認為,現在應該藉助賈法爾的一部分兵力,在雨季來臨之前,繼續發動對法國人的進攻。」
「從長遠來看,中國人雖然在道德上的評價是如此的幼稚,但他們的話是有道理的。賈法爾是一個野心家。」
「幸運的是,中國人出於道德,對他充滿了厭惡。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中國人厭惡叛徒,勝於厭惡敵人。」
「賈法爾這種野心家,不會接受公司的諸多條件。而實際上,你我都清楚,我們必須要在印度儘快立足,而且要獲得足夠的利益。」
「法國人知道我們在孟加拉的戰爭,如果他們不是足夠愚蠢,那麼他們很可能趁機來攻打我們。畢竟,我們和法國人之間的約定,在我們攻下金德納格爾之後,已經不復存在。」
「我認為,此時對我們是個機會。如果法國人趁着我們在孟加拉用兵的機會,攻打馬德拉斯,這既是危機,也是機遇。」
庫特很贊同克萊武的看法。
確實,現在圍攻城堡,對英法來說,都是一種艱難的戰鬥。
圍攻城堡所需要的炮兵優勢、重炮、精銳擲彈兵,兩邊駐紮印度的軍隊都不足或者根本沒有。
克萊武所說的危機,就是現在公司出兵孟加拉,在馬德拉斯的防禦當然空虛。
而這一次敢於出兵孟加拉,也是因為杜普萊克斯被調走,否則的話,杜普萊克斯是不會放過這樣的進攻機會的,甚至公司可能都沒有機會攻打孟加拉。
雖然法國那邊的新總督,不夠敏銳,克萊武在之前的金德納格爾攻擊中,可以輕易地矇騙這個叫戈登的新總督,並且這個新總督之前也一直執行着法國政府的「不主動進攻」政策。
可是,現在仗都打到這個份上了,要是那個總督還不知道出兵馬德拉斯,藉機圍城,那就只能算是蠢貨了。
如果他是蠢貨,那麼法國人就不值一提,慢慢啃掉他們即可。
如果他不是蠢貨,那麼他一定會出兵馬德拉斯。
而一旦出兵,假如英軍可以快速回防,那麼就等於避開了英國人最不願意面對的圍城戰。
確實,法國人之前攻堡壘,攻不動;英國其實也一樣,這年月堡壘哪那麼好打。
憑藉剛剛戰勝了孟加拉的士氣,以及賈法爾的騎兵支持,如果能快速回援,在法國人發起對馬德拉斯圍攻的時候,給予法國致命的野戰一擊。
那麼,法國人在印度就徹底失敗了。
就像是大順當年下南洋一樣。
擊潰其野戰機動部隊,則剩餘的城堡,只是個時間問題。
沒有野戰機動部隊的守城戰,其實就是等死。
現在法國手裏只有這麼一支可以野戰的機動部隊,也就是可能會圍攻馬德拉斯的那一支。
這就是克萊武所說的機遇。
法國人的城堡,和其餘殖民者一樣,都是建在海邊的。
這當然不愚蠢。但法國人的海軍還遠在毛里裘斯,一個個沒有制海權的海邊城堡,就是送的。
「克萊武先生,你的想法是正確的。孟加拉問題,暫時已經解決了。而如果想要徹底解決,那麼在中國人不入場的情況下,必須要儘快解決掉法國人。解決掉法國人,才能最終解決孟加拉問題。」
「至於中國人在乎的硝石貿易,公司應該捨棄一部分利益,給中國人一個非常優惠的條件。雖然……我們知道,中國人在這裏購買的硝石,可能會出現在巴黎的軍隊中,但我們別無選擇。」
現在克萊武還不是公司的大頭目,但這一戰之後,他在公司中的話語權自然會大幅提升。
公司和大順之間還有諸多剪不斷、理還亂的貿易往來。
拉傑沙希可以產絲綢,但卻變不出來茶葉、瓷器、大黃和鋅塊。
這種時候,對大順釋放善意,保證大順的硝石貿易,對公司當然是有利的。
不只是公司,英國政府也是對大順的一些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知道大順在賣給法國硝石,也全都假裝不知道。
東印度公司向來喜歡炒作一些事件、操控一些輿論,但現在,哪怕大順的一些舉動,已經侵害了他們在波斯、土耳其和非洲的利益,卻依舊沒有發起輿論,儘可能低調冷處理。
庫特現在就希望公司不要腦袋一熱,盯着硝石貿易的那仨瓜倆棗,因小失大。
對此,克萊武信心滿滿。
「公司會很滿足這一次的行動,賈法爾答應給我們的白銀,也會讓公司的頭腦清醒一些。他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杜普萊克斯的思路是正確的,我們的孟加拉101團、103團,證明了他的判斷:印度人通過我們的訓練方法,一樣可以擁有和歐洲、中國軍隊一樣的戰鬥力。印度源源不斷的人力,以及公司的投入,可以使我們在印度擁有一支便宜的、戰鬥力強勁的軍隊。只需要我們保證他們吃飽、並且按時給他們發軍餉。」
「同樣的,他認為印度的財富,在於稅收,而不是貿易。固然是他針對法國的情況而做出的判斷,但對我們來說,也是有用的。」
「我們在印度立足的基礎,是孟加拉的丁稅和畝稅。而要得到這一切,就必須快速擊敗法國人。」
「讓中國人沉浸在和平的貿易幻想中吧,讓他們沉淪在這場歐洲戰爭的中立貿易的巨額利潤中吧。」
「我們必須在中國人清醒過來之前,解決掉唯一的變數,南邊的法國人。」
「公司的大部分股東都是蠢貨,但他們在倫敦,不在這裏。這裏的人,頭腦敏銳,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庫特也笑了起來,心想,的確是這樣的。只要抓住這次機遇,解決掉可能出動出擊的法國人,那麼孟加拉就可以徹底握在手中了。
「好吧,讓我們去和賈法爾談談,以及讓他派給我們足夠的騎兵。在雨季來臨之前,乘船返回馬德拉斯。」
「運氣好的話,我們與法國人在印度的爭端,明年雨季之前,就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