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三三二章 雞肋

    劉鈺沒有立刻作比喻,而是看了看身前的菜品。

    俄國菜其實沒什麼可吃的,伊麗莎白自小接受的是法國教育,也更喜歡吃法國菜。

    這場俄國上流卻不是俄國菜的晚宴還算豐盛,後市印象里俄國人必不可少的甜菜和土豆,桌上並沒有。

    這時候在俄國,土豆還被稱作「惡魔的蘋果」。

    歷史上俄國推廣土豆的歷史,還要從漢尼拔追隨伊麗莎白轉運之後開始。

    漢尼拔受了女皇的委託在自己的莊園裏種植土豆,並在自己的農奴中推廣開來,一直到葉二時代才開始鋪開,但真正成為主食也要等到1840年代的俄國大饑荒了。

    有時候歷史就是這樣,短短百年時間,吃土豆最晚的歐洲國家,土豆竟然成了這個國家的某種印象。

    這當然要得益於宣傳。

    想着伊麗莎白既然看過伏爾泰的一些書,此時大順的標誌印象,應該還是深邃的歷史和璀璨的文化。

    既有這樣的印象基礎,劉鈺想着借這頓飯來說一些事的條件,也就更加成熟。

    眼前的菜,都很不錯,但劉鈺卻沒有選那些比較可口的菜,而是選了一根酸黃瓜。

    「我代表大順。這根酸黃瓜,代表蒙古帝國的遺產。請女皇陛下指派一個人代表您的主權。」

    伊麗莎白微笑着,讓自己的好閨蜜米拉,代表自己,坐在了劉鈺的對面。

    因為米拉沒有任何官方的職務,而且還是和自己一樣的女人。雖然明知道這是一場扮演的遊戲,可一旦做到女皇的位子上,這種遊戲指派的扮演人選,可能也會讓在場的這些男人們心裏多想,都想着獲得女皇的寵愛,會覺得這場遊戲的扮演代表着女皇內心的態度。

    既然這樣,這個好閨蜜也就成為了最佳的人選。

    米拉做到了劉鈺的對面,劉鈺也將那盤酸黃瓜放在了桌子的中線,起身用餐刀將酸花瓜切成兩半。

    切成兩半的酸黃瓜,一半靠近米拉,一半靠近自己。

    這是蒙古帝國的遺產,不是元帝國的遺產,劉鈺說的還是很清楚的。

    「女皇陛下,酸黃瓜的味道很不錯,但是在魚子醬、烤鮭魚,甚至是油酥餃子的面前,都不足夠吸引人。」

    「可以作為吃完了油膩之後的菜品,但如果在魚子醬和酸黃瓜面前選擇,我們還是會選擇先吃魚子醬的。您說是嗎?」

    「我為了吃這塊酸黃瓜,可能要冒着被您的餐刀劃傷手的風險。我不怕劃傷手,但問題是為了根酸黃瓜,值不值?我可以為了魚子醬,劃傷手指,但我不覺酸黃瓜有足夠的誘惑。」

    漢尼拔看着那盤酸黃瓜,用了一個很特別的中文來形容。

    「雞肋。」

    然後小聲地向女皇講述了一下關於雞肋的典故。

    女皇聽完了雞肋的典故後,喚來了一旁的貼身侍女,低聲在侍女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很快,侍者又送來了三份菜品,擺在了米拉的旁邊。

    一盤在右邊,是一份斯堪的納維亞特色的鯡魚。

    一盤擺在了米拉的身旁,是黑海特產的魚子醬。

    一盤擺在了左邊,是一份中歐那些為數不多的美食中算是能吃的香腸。

    這樣一比,確實,酸黃瓜就相形見絀了。

    吃完了鯡魚、魚子醬、香腸之後,有些膩,或許可以吃一口酸黃瓜。但如果只能二選一,正常人都會選擇魚子醬香腸或者鯡魚。

    然而擺完之後,侍女又用餐刀,將靠近米拉那一側的酸黃瓜,切下了兩薄片。

    很薄,不是很大,但切下了這兩片還是被放到了靠近劉鈺的餐盤一側。

    等到擺完盤後,伊麗莎白笑道:「是的,相對於酸黃瓜,我確實更喜歡魚子醬。可如您所說,世界不會再大了,世上也只有這麼一份酸黃瓜了。」

    「然而,您今天切這麼一薄片、明天又切這麼一薄片,我又怎麼知道您下一次不會再切一片呢?」

    說罷,又讓米拉的准丈夫,彼得·舒瓦洛夫,站在了米拉的身邊,盯着那盤魚子醬。

    讓留學法國的漢尼拔,坐在了米拉的左邊,靠近香腸的位置。

    讓在瑞典監獄裏出生的那個寡婦閨蜜,坐在了斯堪的納維亞鯡魚的旁邊。


    「您第一次切酸黃瓜的時候……」

    漢尼拔不需要女皇的提醒,自己拿起了餐刀,用法語和劉鈺說了一聲「笨豬」,然後把手裏的餐刀伸向了米拉旁邊的香腸。

    米拉也舉起了餐刀,叉在了那份香腸上。

    「於是,您熟練地切走了第一片酸黃瓜。」

    侍女將已經分出來的酸黃瓜,裝成兩個盤子,劉鈺盤中的那一份,已經多出了薄薄的一片。

    「您第二次切酸黃瓜的時候……」

    米拉的准丈夫彼得·舒瓦洛夫,伸出手護住了那盤魚子醬,米拉試圖去搶魚子醬的時候,瑞典監獄出生的閨蜜則將衝着劉鈺致以微笑,說道:「我喜歡鯡魚。但我缺少餐刀,侯爵大人,您可以遞一把餐刀給我嗎?」

    劉鈺遞過去了餐刀,正在那爭奪魚子醬的米拉,不得不撒手,又拿起餐刀對準了鯡魚。

    「這時候,您又非常熟練地切走了第二片酸黃瓜。」

    「我的身邊,有美味的鯡魚、魚子醬和香腸,可是每次我想吃這些的時候,您總會不失時機地切走一片酸黃瓜。」

    「我不得不盯着您的動作,只有看到您也準備吃酥油餃子、酸菜、鬆餅的時候,我才敢去吃一口魚子醬、鯡魚或者香腸。」

    「而且……」

    侍女取過來一個鹽瓶,放在了劉鈺那一側,從鹽瓶了抓出了一把鹽,衝着米拉那邊的酸黃瓜撒了過去。

    「而且,您就算吃不到,也可以朝我的酸黃瓜里撒鹽,鹽瓶在您的手裏,我甚至沒有辦法用同樣的辦法朝您那邊撒鹽。」

    「鹽是潔白的,鹽瓶則像是高聳的山,雪白的雪、高聳的山,在您的手裏。」

    「我感謝您的紳士舉動,為我拉出了椅子,且並沒有因為幫我拉椅子就再要求一片酸黃瓜,可是我怎麼知道您會不會再以後,趁着我吃魚子醬或者香腸的時候,又去切一片酸黃瓜呢?」

    「而且,您在為我拉椅子的時候,一直在我耳邊低語:啊,魚子醬、香腸還有鯡魚,是多麼的美味,您快嘗嘗吧。」

    「可我坐下後,看到那兩片酸黃瓜,總會想到您趁着我吃魚子醬和香腸的時候,去切酸黃瓜的舉動。甚至,為了方便您切酸黃瓜,還為我愛吃鯡魚的閨蜜,遞去了餐刀。」

    劉鈺看着眼前的局面,微笑着將仿佛在花叢穿梭的蜜蜂一般的侍女叫來,在她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侍女聽完後,將那兩盤酸黃瓜重新又並在了一起,放在了桌子的中間。

    劉鈺抓起鹽瓶、胡椒粉,呼啦啦地朝着並在一起的酸黃瓜上狠灑了一大堆的鹽和胡椒,這根酸黃瓜算是徹底沒法吃了。

    「女皇陛下,這樣的酸黃瓜,您喜歡吃嗎?」

    伊麗莎白搖搖頭。

    劉鈺道:「我也不喜歡吃。可是,有人喜歡吃。而且吃了之後,力大無窮,差一點把我趕出了宴會廳,自己坐上我現在坐的椅子。」

    「這種經驗告訴我們,有些人,吃了酸黃瓜後,力大無窮,甚至可能趕走我的座位,鳩佔鵲巢。雖然這個吃酸黃瓜就力大無窮的人已經死了,但是我記得這個樣的樣子。」

    「彪悍、野蠻、粗魯,後腦勺的的辮子和扎波羅熱哥薩克一樣。並不遊牧,而是農耕,漁獵,最開始也是村社自治,也有蓋特曼首領,甚至也有軍區制和全民皆兵。」

    「於是,歷史的經驗告訴我,這樣的人如果吃下酸黃瓜,很可能要把我的座位搶走。」

    「我不喜歡吃酸黃瓜,尤其是旁邊還有更美味的食物的時候。可是,歷史告訴我,自己不喜歡吃酸黃瓜,也不准別人吃掉,尤其是留着韃靼辮子的人吃。我們不喜歡吃的酸黃瓜,那些留着韃靼辮子的人吃掉後,就會佔了我的位子,我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不喜歡吃,可我不得不吃。」

    「甚至於,明明上面已經堆滿了鹽和胡椒,已經難以入口……」

    說完,他伸出餐叉,叉了一小片已經佈滿了鹽和胡椒的酸黃瓜填入口中,抓起旁邊的酒灌了一嘴,喉結努力地上下動着,終於咽了下去。

    「我不喜歡吃,但我一定不能讓別人吃。我寧可自己吃下去,要苦澀、流眼淚,甚至為了這一小片酸黃瓜,要付出昂貴的香檳來咽下去,可依舊要吃。」

    「我和您不一樣。你要吃魚子醬,有人和您搶;您要吃香腸,有人和您搶;您要吃鯡魚,還是有人和您搶。」

    「而我……印度洋以東,唯天子獨尊,只有我們有上桌吃飯的資格,只有菜品卻無搶菜的人。我唯一要擔心的,只有那個吃了酸黃瓜會力大無窮的陰魂。」

    「這個陰魂,野蠻,梳鼠尾巴辮、亦兵亦農、漁獵農耕、可以不分族群擴大數量、劫掠成性。而出現在我們北方的哥薩克,就是這種模樣。我們不得不想起那個陰魂。」

    「我們的出發點不同。」

    「您是覺得酸黃瓜味道還算不錯,至少好吃。」

    「但我,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吃酸黃瓜,只是不想讓別人都吃掉,不得不皺着眉用昂貴的酒順下去吃掉。」

    「於是,我們就可以在酸黃瓜上達成一致,我不會讓您把所有的酸黃瓜都吃掉,我拿到了雪白的鹽瓶,剩下的那點酸黃瓜,留給您吃吧。」

    「至於用雪白的鹽瓶往您的酸黃瓜上撒鹽的權力……」



第三三二章 雞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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