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掌門下山所為何事?」
赤松子和長生子皆是一臉疑惑。
道家剛剛歸於一統,雖然說山上的日常事務大部分無須掌門親自過問,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掌門每隔幾日便給道家眾弟子講道。
眾弟子已經習慣了掌門在山上的日子,現在掌門要下山去,赤松子和長生子還是有些不舍的。
那邊,道玄子和北冥子的臉上卻是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葉千秋道:「這也是為什麼我要找你們二人前來的緣由。」
赤松子和長生子齊聲道:「請掌門指點。」
葉千秋微微頷首,然後說道:「這百年來,天下戰亂不休。」
「既然天下一統之勢已顯,那我道家自然不能是袖手旁觀,要順勢而為。」
「秦奮六世之餘烈,天命在秦,我欲先去一趟咸陽,親自面見一趟秦王嬴政。」
「天下欲久安,需要一位明主。」
赤松子和長生子聞言,若有所思。
長生子在一旁說道:「雖然秦國目前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也有一統天下之氣象。」
「但秦法嚴苛,終究不是久治之道。」
葉千秋笑道:「正是因為秦法嚴苛,所以我道家方才有用武之地。」
「我與秦王嬴政有過一面之緣,此子有天命在身。」
「但是,眼下的秦王嬴政是龍潛於淵,所以,我打算相助其一二。」
「來日,秦國一統天下,道家也可無虞。」
赤松子聞言,則道:「既然掌門已經決定,那我們自然不會反對掌門的計劃。」
「只是,掌門此次下山,是否需要帶上些其他弟子。」
葉千秋道:「自然要帶,嬴政目下手中可用之人甚少。」
「此入咸陽,我欲帶六名弟子一起下山。」
「這六名弟子必須是心思剔透,辦事得力之人。」
「你們二人去挑選這樣的六名弟子,明日一早,讓他們來尋我,隨我一起下山。」
赤松子和長生子聞言,盡數奉命而去。
待赤松子和長生子離去,道玄子在一旁說道:「太玄師兄此次下山,何時歸來?」
葉千秋道:「我到咸陽盤桓幾日,待與秦王嬴政結下善緣,還會前往趙、燕、齊三地。」
「還應該會去往稷下學宮拜訪儒家荀子。」
「待一切事了,我自會回山。」
道玄子和北冥子聞言,微微頷首,不再多問。
……
翌日一早,赤松子和長生子各帶着三名弟子前來幽林小築,和葉千秋道別。
葉千秋也不再耽擱,帶了這六名弟子便直接下了太乙山。
這六名弟子,三名是赤松子的弟子,三名是長生子的弟子。
長生子的三名弟子是逍遙、木虛、木沖。
赤松子的三名弟子是碧清,碧卬、碧春。
一行七人下了太乙山,便直奔七八十里地之外的咸陽城去。
……
太陽剛剛爬上了遠山,秋風盪起了輕塵,渭水兩岸橘紅的土霧彌天而起,蒼蒼茫茫籠罩了山水城池。
咸陽城的四門箭樓巍巍拔起,拱衛着中央王城的殿宇樓閣,在紅光紫霧中猶如是那傳說之中天宮的街市一般。
連綿屋脊上高聳的龜麟雀蛇,神獸仙禽,高高俯望着這碌碌塵世。
大秦的子民在這漫天漂浮的紅塵中奔走四方。
一陣雞鳴在城中不停響起,城內大道上已經是車馬轔轔,行人匆匆。
官吏們乘車走馬,匆匆趕赴官署。
日出而作的農夫百工們荷工出戶,奔向了作坊,奔向了市中,奔向了城外郊野的農田。
長街兩側的官署、會社、作坊、商鋪、酒肆民宅,也都已早早打開了大門,各色人等無分主僕,都在灑掃庭除奔走鋪排,操持着種種活計,開始了新的一天。
長陽街的晨市已經開了,長陽街位於咸陽南門內。
北口與王城隔着一片胡楊林遙遙相望,南北長約三里余,東西寬約十多丈,兩廂店鋪作坊相連,是秦國本邦商賈最為集中的大市。
長陽街東面,隔着一片鱗次櫛比的官邸坊區,便是天下聞名的尚商坊大市。
兩市毗鄰,國府關市署將長陽街定名為國市,將山東商賈聚集的尚商坊定名為外市。
咸陽的老秦人卻從來不如此叫,只依着自家喜好,徑自將長陽街叫做勤市,將尚商坊呼為懶市。
個中緣由,都是市井庶人感同身受得來。
若比貨物,尚商坊外市百物俱備,長陽街國市則只能經營秦國法令允許的民生貨物,諸如兵器鹽鐵珠寶丹砂座車戰馬等等,長陽街決然沒有。
若比店堂氣魄,長陽街多為三五開間的小店鋪面,縱有幾家大店,也不過**開間,至多兩層木樓一片庭院而已。
尚商坊則不然,六國大商社無不飛檐高挑樓閣重疊庭院數進,家家都比秦國大臣的官邸豪闊。
便是尚商坊的散賣店鋪,也動輒十數開間,銅門銅櫃精石鋪地,其華貴豪闊,其大店做派,都與長陽街不可同日而語。
葉千秋和六名弟子在長陽街上走着,道家在咸陽城中也是有據點的。
這據點就在長陽街的鬧市之中。
他們用了一日光景,便從太乙山趕至了咸陽。
一進咸陽,便直奔着道家據點所在的長陽街而來。
卻是碰到了長陽街的早市。
一路走來,葉千秋所看到的確實是一派祥和景象。
他當初從雲夢山出來,經過魏國、再入韓國,可從未見到過如同咸陽城這般民生安樂的情況。
即便是韓國的都城新鄭,只給人一種壓抑無比的感覺,絕不會給人這樣一種欣欣向榮,一派生機的感覺。
逍遙子拜入道家之前,是關中豪俠,咸陽城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一路走來,便是逍遙子在帶路。
葉千秋對咸陽的情況很感興趣。
逍遙子也樂得給葉千秋介紹咸陽的情況。
只聽得眾人一邊走,逍遙子在一旁和葉千秋說道:「那些早起的老秦人趁着朦朧天光緊步上市,或交易幾件物事,或猛挫上一頓鮮香之極的鍋盔羊肉,完事之後立即便去忙自己的生計。」
「官府吏員遊學士子,也多相約在長陽街晨市說事,吃喝間鋪排好當日要務,便匆匆離市去應卯任事。」
「時日一久,便成了習慣,長陽街早市也就成了咸陽城的獨特風景。」
葉千秋聞言,微微頷首,安居樂業這四個字出現在了他的心頭。
值此亂世之際,也唯有秦國治下方才有這般濃重的煙火氣了。
這一路行來,依稀間聽到秦人的對話,清晨相遇,許多人的第一個話題大多都是在說今天的天氣如何。
只見初晨的天空之中,已經有了一抹血色,着實怪異的很。
就在這時,只聽得那邊有人高呼。
「快去看了!」
「南門懸賞!一字千金!」
只見那邊突然有一個童僕從街中飛奔而過,清亮急促的稚嫩喊聲一路狂呼而起。
無論是店中市人還是當街灑掃的僕役,一時紛紛驚訝。
一個老者高聲急問道:「那小子,你說甚?」
「什麼一字千金?」
「你好歹把話給說明白啊!」
有人高聲大笑道:「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崽子,估計還沒睡醒,這大早上的,瞎嚷嚷個什麼。」
「老伯你聽了這小崽子的話,也在做夢嗎?」
「要是真有一字千金,我等立馬丟了掃把,這就讀書認字去!」
只見長陽街上兩旁的店中,無論食客還是店家,都是頓時一片哄然大笑。
「南門懸賞!」
「一字千金!快去看了!」
那童僕依舊邊跑邊喊。
葉千秋聞言,不禁心頭一動,一字千金?
莫不是呂不韋的《呂氏春秋》完成了?
當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隨着那童僕稚嫩急促的喊聲漸漸遠去,左右的秦人們也漸漸把持不定了。
先是幾個好事者拔腿奔南門而去,接着便是店堂食客們丟下手裏的碗筷也跟着去了。
緊接着,灑掃庭院的人也拖着掃把,抱着銅盆抹布紛紛向南門去了。
沒過了多久,連正在趕赴官署的吏員與遊學士子們,也紛紛驅車跟着前去。
逍遙子等六名弟子朝着葉千秋看去。
那目光之中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也是想去湊一湊熱鬧。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說罷,幾人也順着人潮而去。
……
此時,南門東側的車馬場,已經是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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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下立起了一道兩丈余高的木板牆,從城門延伸到車馬場以東,足足兩箭之地。
木板牆上懸掛着一幅幅白布,從兩丈多高的大板頂端直至離地三尺處,匹練垂空,十分壯觀。
最東邊的一幅白布上,寫着四個斗大的銅字——呂氏春秋!
銅字下立着一方本色大木板,板上用紅字寫着一行字。
逍遙子從旁念道:「呂氏春秋求天下人斧正,改一字者賞千金!」
一幅幅大白布向西順次排開,上面寫滿了工整清晰的拳頭大字。
茫茫白牆下,每隔三丈余擺有一張特大書案,案上整齊排列着大硯、大筆、大羊皮紙。
每張大案前站定兩名衣飾華貴的士子,不斷高聲的呼喊道:「我等乃文信侯門客,專一督察正誤之功!」
「大著求錯,如商君徙木立信。」
「無論何人,但能改得一字,立賞千金!」
如此曠世奇觀,潮水般朝着這邊聚攏而來的人群頓時亢奮無比。
還不到半個時辰,南門東城牆下已經是人如山海。
護城河兩岸的大樹上,掛滿了頑皮的少年。
車馬場停留的車馬,被紛紛來湊熱鬧的人們全部擠了出去。
識字的士子們紛紛站上了石礅,站上了土丘,高聲念誦着白布牆上的文章。
人群中時不時一片哄然驚嘆,一片譁然議論。
有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夫工匠,看起來卻是十分輕鬆,遇見尋常難謀一面的老熟人,便哈哈大笑着一聲,然後說道:「老哥可識字!快去改那呂氏春秋,改一個字就價值千金,足夠你走遍天下了!」
對面的老熟人也笑呵呵的回了一句。
「該你老兄弟改!」
「一個字,足夠你這老鰥夫娶一百個老妻!」
旁邊的人聽了,皆是哄然大笑。
那些讀過書識得字的人,無論學問高低根基深淺,各個紅着臉盯着白布黑字的大牆,費力的端詳着揣摩着。
希望從中弄出一個兩個自己能解得清楚的字,好來說上幾句。
這時,只聽得逍遙子和一旁的葉千秋小聲說道:「掌門,聽聞文信侯呂不韋編纂《呂氏春秋》數載,想不到已然成書了。」
葉千秋道:「逍遙,你在關中行走多年,你對文信侯呂不韋怎麼看?」
逍遙子聞言,面上平靜無比,只聽得他回道:「文信侯呂不韋以一介商賈之身,封侯拜相,執掌秦國朝堂數載,讓秦國愈發的民富國強,他又著書《呂氏春秋》,確實算得上是一代名相。」
葉千秋笑了笑,道:「你在江湖上走的多,從前有沒有想過去投呂不韋門下?」
逍遙子聞言,微微一怔,然後搖頭說道:「我一向不喜為官。」
葉千秋瞧了他一眼,逍遙子入門之前,身世背景已經被調查的一清二楚。
道家收徒何其嚴格,自然不會將來歷不明之人,收入其中。
這時,只見一個身着布衣的士子跳上了一個石礅,站在那石墩上高呼道。
「諸位,在下念它幾篇,改它一字,平分賞金如何?」
「好!」
圍觀的秦人呼喝了一聲。
只見那布衣士子一回身,指點着白牆大布高聲念道:「這是《貴公篇》!」
「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陰陽之和,不長一類。」
「甘露時雨,不私一物。」
「萬民之主,不阿一人。」
圍觀的秦人聽到這裏,紛紛鼓掌高呼。
「好!說的好!」
「確實是好文章!」
有人朝着那布衣士子問道:「小子,這文章你改得改不得?」
那布衣士子面露慚愧之色,朗聲道:「如此驚世文章,我改不得!」
說罷,那布衣士子跳下了石墩,悻悻了擠進了人群之中。
這時,又有人跳上了石墩,指着那白牆大布上的文章高聲道:「《順民篇》,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
「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
「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曾有之也。」
「得民心,必有道。」
「萬乘之國,百戶之邑,民無有不悅。」
「取民之所悅,而民取矣!」
「民之所悅,豈非終哉!此取民之要也。」
逍遙子雖然是豪俠,但也是通曉文章之人。
他聽到這裏,不禁讚嘆道:「難怪文信侯能將秦國治理的如此興旺,觀此《呂氏春秋》,便知曉文信侯已明天下之心。」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確實是流傳千古的好文章。」
就在這時,只聽得人堆外面,有人突然高呼道:「綱成君到!」
熙熙攘攘之際,只見一隊人馬護衛着一輛華貴的大車緩緩駛來。
只見那車馬停在車馬場邊,有幾人從車上抬下一口紅綾纏繞的大銅箱。
還有幾人簇擁着一個頭髮披散的白髮老者來到了大白牆下。
只聽得書案旁的門客一聲長喝:「諸位,請讓開一條路,讓綱成君過來!」
眾人聞言,便直接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那身着大紅錦衣,鬚髮雪白的老者,大步走到一塊大石前,推開前來扶持的門客,一步蹬上石礅。
眾人見狀,便知那老者有話要說,倒也不再出言。
只聽得那老者朗聲道:「諸位,老夫業已辭官,將行未行之際,受文信侯之託,前來督察徵詢一字師。」
「《呂氏春秋》者,文信侯為天下所立治國綱紀也。」
「今日公諸於咸陽市門,為的是公示天下,讓萬民斟酌!」
「天下學問士子,但有目光如炬者盡可前來一較對錯。」
「只要改得一字,立賞千金,並尊一字師!」
「老夫已非官身,決以公心評判,來人,擺開賞金!」
話音落下,只見他身後的兩名門客解開了紅綾,打開了箱蓋。
只見箱子裏整齊的一層金餅散發着燦燦生光,呈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一時間,圍觀的那些人全部不發一聲,靜悄悄的,直愣愣的盯着那一箱子的金餅子。
葉千秋對錢財之事全然不在意,饒有興趣的看着這一幕。
財帛動人心。
這一字千金,卻是讓人動心。
當年,商鞅徙木立信。
如今,呂不韋一字千金,不愧是散盡家財扶持嬴異人的呂不韋,手筆就是大。
當今之世,七國之相邦,能有這般氣魄的,還就真的只有呂不韋一人而已。
一部書交與萬民斟酌,從古至今,從來沒有過。
諸子百家法墨道儒,皇皇典籍如滿天群星,但卻是沒有一家讓老百姓斟酌過。
葉千秋雖然是道家之人,也在剛剛不久著出了《道經》。
但以《道經》之高深莫測,莫說讓人改之,天下間能讀懂的,也是萬中無一。
當然,道家之人,無須向呂不韋這般圖謀民心公義。
但從此事一看,見微知著,便可知呂不韋之才。
這倒是讓葉千秋對呂不韋有了點興趣,心中想着,這一趟到咸陽來,本是為助嬴政而來。
現在看來,這呂不韋他也得見一見才是。
這時,只聽得有人高呼道:「天下文章豈能沒有改動的地方?」
「我來!」
只見一個紅衣士子手持一口長劍,從人海中大步流星而來,走到了那大牆之下。
那白髮老者走下石礅,遙遙一拱手道:「敢問足下,來自何國?高姓大名?」
紅衣士子一拱手,昂首道:「魯國士子淳于越,孟子門下是也!」
那白髮老者不禁失笑道:「魯國已滅,你當是楚人或齊人才是。」
紅衣士子斷然搖手道:「世間雖然已經沒有了魯國,但我心中有魯,便是魯國子民!」
白髮老者搖了搖頭,不屑與之爭辯,虛手一請道:「此非論戰之所,足下既有改文之志,請做一字師。」
「校勘學問,儒家當仁不讓。」
淳于越冷冷一笑,一步跨上石礅,劍指白布大牆,朗聲道:「諸位且看,此乃《仲秋紀》之《論威篇》。」
「其首句云:『義也者,萬事之紀也,君臣上下親疏之所由起也,治亂安危過勝之所在也。』可是如此寫法?」
「正是!」四周圍觀的一些士子齊聲回道。
「在下便改這個『義』字!」
淳于越的劍鞘不斷擊打着白布大牆。
「義字,應改為禮字!」
「萬事之紀,唯禮可當。」
「孔夫子云: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克己復禮也。禮為綱紀,決然不可變更。以義代禮,天下大道安在!」
一時間,人群之中,卻是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落在那淳于越的身上,靜靜看着,沒有人鼓掌叫好。
那淳于越見狀,有些錯愕,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這時,葉千秋笑着朗聲說道:「敢問這位淳于先生,你說的那個禮,可是孔夫子不教庶民知道的那個禮?」
「禮不下庶人!」
「萬千庶人不能用禮,只有世族貴胄方才能用禮,此禮豈做得萬事之本?」
葉千秋的聲音雖然不是很高,但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
「說得好!」
「這位先生說的太對了!」
「禮不下庶人,豈能改義為禮!」
眾人一片鬨笑叫好。
有人則道:「我當這小子有什麼本事,沒想到也是個胡說八道的!」
眾人朝着那淳于越罵罵咧咧。
淳于越羞愧難當,黑着臉跳下大石,朝着遠處去了。
「這位先生說的好!」
那白髮老者朝着葉千秋看來,葉千秋氣質不凡,卓爾不群。
這一出言,頓時便引得白髮老者的注意。
葉千秋朝着那白髮老者頷首一笑。
白髮老者見葉千秋卓爾不群,朝着葉千秋點了點頭,開口問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是否有意改一改《呂氏春秋》?」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貧道太乙山太玄子,《呂氏春秋》乃是奇書,字字珠璣,難以改之。」
白髮老者聞言,臉色突然大喜,直接從那石墩上走了下來,奔至葉千秋身前,拱手道:「先生是太乙山太玄子?」
「先生莫非是就是道家新任掌門人?」
葉千秋微微頷首,笑道:「正是。」
道家天人合一之事,葉千秋早已經讓弟子傳揚天下。
雖然道家重歸一統之時才過去了一個月。
但咸陽距離太乙山不過七八十里路,咸陽城的官宦王公知曉道家之事,並不奇怪。
更何況,葉千秋適才聽聞此白髮老者好像被人稱為綱成君。
綱成君蔡澤,也是秦國四朝老臣,曾經出任秦國相邦。
聽聞此人頗喜道家之學,深諳道家月滿則虧的思想。
見到自己這個道家掌門人,有如此反應,也實屬正常。
白髮老者一聽,大喜過望,朝着葉千秋拱手道:「太玄子先生入咸陽,真是可喜可賀的大事。」
「太玄子先生若是有空,可隨我至相邦府上。」
「相邦若是見了太玄子先生,定然十分高興。」
葉千秋聞言,笑道:「今日我尚且有要事在身,來日定然前往相府拜訪。」
蔡澤朝着葉千秋拱手道:「先生一定要來,老夫在相府恭候先生大駕。」
葉千秋笑着點了點頭,和逍遙子等人道:「咱們走吧。」
隨即,帶着逍遙子等人離開了這熱鬧之地,朝着長陽街行去。
蔡澤看着葉千秋遠去,臉上浮現起一抹狐疑之色。
不過,旋即,他便又走上了石墩,朗聲道:「《呂氏春秋》人人都可改之,山東六國士子猶可改!」
他身後的那些門客也跳上了石礅,齊聲高呼:「《呂氏春秋》人人皆可改之!山東六國士子猶可改之!」
其餘看熱鬧的,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跟着吼了起來,一時聲浪連天。
……
葉千秋帶着逍遙子等人來到了長陽街的一間客棧里。
這客棧便是道家在咸陽城的據點。
原先由天宗的一名長老掌管。
這名長老道號白雲,和赤松子是一個輩分。
此時,客棧之中,一間廂房之內。
白雲子已經將葉千秋等人給安排妥當。
「掌門,咱們接下來,該做何事?」
逍遙子在一旁問道。
葉千秋聞言,淡淡一笑,只說了一個字「等」。
逍遙子點了點頭,其餘五人只管跟着葉千秋,聽葉千秋發號施令。
葉千秋相信,今日在城中他與綱成君蔡澤表明身份,一定會引得有心人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他要讓嬴政知道他已經到了咸陽。
蓋聶作為嬴政的首席劍術教師,咸陽城中的動靜,他不可能不注意。
只要蓋聶聽到了他來到咸陽的消息,自然會來找他。
葉千秋也不怕蓋聶找不到自己,鬼谷絕學之中,有一門專門尋自己人的法門。
葉千秋雖然不是鬼谷派的人,但鬼谷的絕學他可是門清兒。
……
夜裏,一輪明月高懸。
秦國王城,章台宮之中。
秦王嬴政正站在窗前,看着那輪明月發呆。
嬴政的面上露出一抹憂色,五國合縱攻秦的危機剛剛消散。
但秦國內部的危機尚且存在。
他已經二十歲了,做秦王已經七年了。
這七年之中,國事尚算平穩。
他雖然沒有親政,但卻時時關注着秦國大勢,身處局外而日日勤奮披閱公文典籍,留心朝局變化。
正是因為置身事外,讓他對國事更有了十分清醒的判斷。
嬴政已經越來越清楚的覺察到,一股巨大的危機正在逼近秦國,逼近自己,而他卻無能為力!
而令他感覺到束手無策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母親。
自己的母親身為秦國太后,卻是做出了一些令人難以言說之事。
當蓋聶打探出他母后身旁的那個內侍嫪毐沒有被閹割之時,他便有了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起初,嬴政很想讓蓋聶偷偷宰了嫪毐,但嫪毐也是功力卓絕的劍客,連蓋聶也不敢說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殺了他。
於是嬴政最終選擇體諒母親。
當今這大爭之世,風俗奔放,趙秦兩國更是多有胡風,王后在國君死後改嫁或是與大臣交好,原也是尋常之事。
他母后正值壯年,沒有與秦國的大臣將軍私相交好,那一定是顧及他這個秦王兒子的尊嚴。
有如此一個假內侍侍奉左右,其實也算不了什麼。
但是,讓嬴政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母親竟然與嫪毐竟然生下了兩個兒子,而且,太后現在竟然要封嫪毐為長信侯!
嬴政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嫪毐正在借用他母親太后的力量,一步一步的走向秦國的權利中心。
面對如此危局,嬴政心中雖然煩躁,卻是一時間,也沒有什麼辦法。
就在這時,只聽得殿中有人走了進來。
嬴政沒有回頭,他能聽得出來,是蓋聶回來了。
嬴政道:「今日咸陽城中情況如何?」
蓋聶朝着嬴政躬身拱手道:「王上,今日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相邦命人將剛剛著成的《呂氏春秋》搬到了南城,以一字千金的價碼,想要引人改之。」
「此事,在城中引得半日喧囂。」
嬴政聞言,點了點頭,道:「相邦此舉,意在聚攏民心。」
「還有何事?」
蓋聶緩緩道:「葉先生已經到了咸陽。」
嬴政聞言,登時迴轉過身來,朝着蓋聶看去,道:「先生現在人在何處?」
蓋聶道:「我已經知曉先生在長陽街的一家客棧下榻,只是尚未和先生取得聯繫。」
嬴政聞言,在殿中來回踱步,道:「一年未見,葉先生如今已是道家掌門,他將天人二宗重歸於一。」
「令諸子百家震動。」
「如今,他入咸陽,是來助朕一臂之力了嗎?」
嬴政的臉上多了幾分期許,這一年來,他在咸陽也暗中培植了一些心腹。
但終究是力有不逮,有很多事,宮裏的這些人,做不了。
而且他胸懷一統天下之大志,最需要葉先生這般不拘泥於一家之言的大才。
蓋聶從旁道:「王上,明日我便前往城中,與先生取得聯繫,至於先生是否入宮,還是王上出宮與先生會面,請王上示下。」
嬴政聞言,在一旁悄然說道:「明日傍晚,我出王城,親自去拜見先生。」
「你提前準備一下。」
蓋聶聞言,微微頷首,退出了宮殿。
……
咸陽城,相府,書房。
呂不韋還在挑燈夜讀。
這時,書房外突然有腳步聲響起,不多時,書房外響起了相府家宰的聲音。
「相邦,綱成君求見。」
呂不韋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書簡,站起身來。
只見鬚髮皆白的蔡澤走了進來,朝着呂不韋拱手道:「相邦。」
呂不韋上前,扶了扶蔡澤,道:「綱成君,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府休息?」
蔡澤臉上泛着喜色,道:「相邦,你猜老夫今日在城中遇到了誰?」
呂不韋笑道:「本相猜綱成君一定是想說道家掌門太玄子吧。」
蔡澤一聽,笑道:「原來相邦已經知曉此事,相邦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呂不韋拉着蔡澤的手,走到一旁的桌前,道:「來,坐下說。」
二人落座。
呂不韋一邊給蔡澤倒茶,一邊說道:「綱成君如何看這位道家掌門太玄子?」
蔡澤道:「今日在城中,老夫雖然只是與太玄子匆匆一見,但深覺此人深不可測。」
「此人能將分裂三百年之久的天人二宗重歸一統,又出任了道家新任掌門人。」
「如今,又入咸陽,恐怕意有所圖。」
呂不韋聞言,微微一笑,道:「綱成君所言,確實有理。」
「本相聽聞綱成君曾經前往太乙山拜訪過道家天宗北冥子,和北冥子有些交情。」
「不若明日,綱成君持本相手令請這位道家掌門到相府一敘。」
蔡澤聞言,不禁訝然道:「相邦也對太玄子感興趣?」
呂不韋笑道:「本相聽聞太玄子著書《道經》,如此人物,本相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蔡澤一聽,當即在一旁說道:「願為相邦效力。」
……
夜空如洗,星河璀璨。
葉千秋站在客棧的窗戶前,看着那星河璀璨的夜空,在細細思量着道家之事。
道家一統之後,危局已解。
只要他能對嬴政產生一些影響,道家未來的路,還是很好走的。
就在此時,只見深邃的夜空之中,突然一陣白光從夜空之中划過。
伴隨着那道白光而來的,還有如同金石交擊的聲音。
只見一顆巨大的彗星拖着長長的雪亮光芒,閃電般的划過了夜空,長長的掃帚尾巴在夜空之中彌而不散!
葉千秋見到這突如其來的天象夜景,不禁微微蹙眉。
天降流火,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對星相之學,也有研究。
彗出北斗,兵大起。彗在三台,臣害君。彗在太微,君害臣。彗在天獄,諸侯作亂。彗在日旁,子欲殺父。
這顆掃帚星朝着西方落去,看來咸陽城內是亂象將起啊。
……
翌日,清晨。
朝陽剛剛升起。
蓋聶便出現在了葉千秋的房門外。
葉千秋將蓋聶帶了進來。
蓋聶一進屋,便朝着葉千秋拱手道:「蓋聶見過先生。」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聶兒,你來的還挺快。」
蓋聶道:「昨日收到了先生入城的消息,秦王很是高興,秦王讓我來和先生說,今日傍晚,在城外西門塢與先生一見。」
葉千秋聞言,笑道:「知道了。」
「你這小子還是這般一本正經的。」
「處變不驚是一回事,但若是時時刻刻板着一張臉,那可就沒有人味兒了。」
蓋聶聞言,有些無奈的說道:「先生,我一向都是這樣的。」
葉千秋哈哈一笑,道:「來,坐下說。」
蓋聶與葉千秋相對而坐,道:「一年不見,先生已經是道家掌門人,着實讓蓋聶佩服。」
葉千秋道:「可是我看見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蓋聶道:「以先生之才,便是做出更驚人之舉,蓋聶也不會意外。」
葉千秋搖頭失笑,道:「你在秦王的身邊呆久了,這拍馬屁的水準也是日益見漲啊。」
蓋聶一時無言。
葉千秋道:「最近有沒有小莊的消息?」
蓋聶搖頭道:「沒有。」
葉千秋卻是微微一笑,道:「我有。」
蓋聶又不說話了。
葉千秋道:「你這性子,還真只能做個劍客。」
「可惜啊,鬼谷絕學終究只能在小莊的身上大放異彩了。」
蓋聶聞言,終於有了反應。
「先生此言何意?」
葉千秋笑道:「難道你上次去新鄭的時候沒有發現小莊手上戴着的戒指嗎?」
蓋聶眉頭微微一蹙。
葉千秋笑道:「小莊已經是鬼谷子了,他現在是韓國大將軍。」
蓋聶點了點頭,卻是不說話。
葉千秋只覺無趣的很,好像對着木頭說話似的。
「行了,行了,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你回去通知秦王,我一定赴約。」
蓋聶站起身來,朝着葉千秋拱拱手,然後悄然離去。
葉千秋看着蓋聶走了,不禁搖頭,蓋聶的劍道水平越來越高了,但人也越來越冷了。
他選擇的這條劍道,似乎有些冷。
看來咸陽的王宮,齷齪太多了些。
蓋聶剛剛走了沒多久。
又有人來了。
來人是昨日在咸陽南門碰到的那位綱成君蔡澤。
葉千秋沒想到這位綱成君會如此重視自己,居然又親自上門來請他。
「太玄先生,相邦聽聞先生到了咸陽,十分高興,一定要請先生到府上一敘。」
「相邦知曉老夫與道家北冥子有些交情,這不,就托老夫前來相請太玄先生。」
「還望先生勿要推辭!」
綱成君蔡澤對葉千秋以禮相待,誠心相邀。
葉千秋見狀,倒也沒有拒絕。
他本就想要到相府去見一見呂不韋,現在蔡澤來請他,倒是正合他心意。
於是,葉千秋讓逍遙子等人在客棧等候,他直接坐上了綱成君蔡澤的車馬,朝着相府行去。
很快,車馬便已經到了相府門前。
有蔡澤帶路,葉千秋被好生相迎進了這秦國相邦的府上。
在府中行了沒多久,跨過幾道門之後。
只見前方的庭院之中,一個身着錦衣之人,頭髮半白的中年男子正在用一把剪刀修剪着庭院之中的花草。
此時,樹上的知了鳴叫個不停。
只聽得那中年男子開口道:「寒蟬春天生而夏天死,但蟬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蟬的生命周而復始,永生不滅,四季輪轉,生命不息。」
「神木大椿,八千年為春,八千年為秋,與天地一比,縱然不過彈指一瞬,但天地造化,大椿亦在其中。」
「太玄先生以為,《呂氏春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