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聯想,江躍忽然間想到了一些情況。
一個久違的名字,忽然冒出他的腦海。
林一菲?
這三個字從江躍腦海里一冒出來,江躍便無比確定,這一切肯定就是林一菲的手筆!
雖然眼下這一幕此前從未見過,但終究還是有些似曾相識的細節,讓江躍有跡可循的。
比如,那黏液中伸出的,可以無限延伸的手筆,在當初那棟大樓里,林一菲不是親自演示過麼?
比如,那詭異的黏液,在當初那棟待拆大樓里,也不出現過麼?
「咯咯咯……」
就在江躍狐疑思忖,四處張望時,密林深處傳來一道銀鈴一般的笑聲。
這笑聲透着一種少女的歡快,仿佛自有一股讓人心醉的神奇魔力。
只是,此情此景,這笑聲的陡然出現,着實讓人很難往美好的方向去聯想。
江躍心頭一動,果然是她?
「江躍小哥哥,你最終還是猜到了麼?」
笑聲之後,便是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讓人根本不知道這聲音背後的人,到底藏在什麼地方,離這裏有多遠。
仿佛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枝一葉都是她的代言人,都能替她發聲。
「林同學,為什麼每次我們見面的地方,都這麼古怪?」江躍猜到了真相之後,反而沒那麼驚疑了,輕嘆一口氣道。
就在這時,對面那棵參天大樹的樹幹當中,忽然冒出一道紫光,居中裂開一道縫隙。
縫隙緩緩變大,托出一道刺眼的紫光,紫光當中一道身影緩緩走出,赫然便是林一菲。
一如當初在那棟廢棄大樓所見,林一菲依然不着片縷。用她當初的話來說,她的生命形態已經無需靠衣服這種世俗的東西來掩飾。
但不可否認的是,林一菲的身材和肌膚,仿佛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眷顧,明顯又比上一次更加完美了。
上一次見到林一菲,便遠遠勝出當初學生時代那個青澀的小姑娘。
而此刻的林一菲,則更勝上回。
換句話說,她的生命形態的確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進化。
「好看嗎?」林一菲顯然知道江躍在打量她。
非但沒有羞澀,也沒有羞惱,相反,似乎還為江躍的坦然感到欣慰,為自己能讓江躍細細打量而歡欣。
江躍象徵性地點點頭,卻道:「你在進化。」
「咯咯,你就想說這些嗎?」林一菲俏皮地眨巴了一下雙眼,「我以為,過了這麼長時間,你一定會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呢。」
江躍一時無言以對。
這話他還真接不住。
說沒有吧,就怕林一菲當場翻臉。江躍不怕翻臉,但他還是想從林一菲這裏,打聽一些消息,就算要翻臉,也不是現在。
但要說有吧,他還真有。可絕對不是林一菲想像中的那種話。
林一菲似乎也不介意這些,眼眸中竟閃過幾分寂寞,幾分惆悵,歪着腦袋俏生生地盯着江躍。
「江躍,這回,你想通了麼?可以留在這裏陪伴我麼?」
相比上一次的林一菲,江躍發現多少還是有些變化的。
這個版本的林一菲,明顯多出了幾分惆悵寂寥的意味,這在上次是沒有出現過的情緒。
不過江躍旋即也就理解了。
在這七螺山長期一個人獨處,說好聽點是高處不勝寒,說難聽點就是寂寞孤獨冷。
林一菲雖然有她的機遇,有她的造化,自稱進入了更高級的生命形態,可再高級的生命形態,她終究還是無法擺脫人類的記憶,無法完全擺脫人類的情感紐帶。
孤獨,寂寞,這是任何人類都無法解脫的情緒。
江躍沒有回答。
林一菲期待的眼神,慢慢浮起一些失落,本來充滿光澤的眼眸,也變得有些暗淡下去。
此時無聲,答案卻已不言自明。
「林同學……」
「噓!」林一菲忽然豎起手指在唇邊,「不要說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想說的,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江躍奇道:「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你一定是想勸我,迷途知返,不要迷失自己,無法自拔。」
「唉,忽然間,我有點心疼呢。」
林一菲似在自言自語着,忽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鄭康:「江躍,你覺得,這個人看着有趣嗎?」
有趣?
江躍搖搖頭,他從來沒覺得星城一中的人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更何況這個傢伙,明顯不是正常人。
「看來你的想法跟我一樣,覺得他很討人厭。」
江躍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沉默,他不知道林一菲要發表什麼高論。
「可是,我擔心,我擔心過不了多久,你也會變得跟他一樣行為可笑,面目可憎。」
「江躍啊,我真的不忍心,不忍心看你在那個渾濁低等的世界裏打滾,最終活成面目可憎的樣子,我希望你永遠是那個乾乾淨淨的少年,那個笑一笑就能讓人溫暖很久的少年。」
「所以,我求求你,不要在世俗沉迷了好嗎?你應該跟我一樣,接受全新世界的大門,擁抱新的生命形態,攀登更高級的生命形態。這才是你我這種優秀人選的最終歸途啊!」
林一菲目光四下掃了一眼,語氣平靜道:「你看,這些讓你們焦頭爛額的東西,我可以輕輕鬆鬆搞定。人類也好,鬼物也好,在真正高級的生命體跟前,它們什麼都不是,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連半個水花都激盪不起來。」
「江躍,難道你心動?不想跟我一樣,掌控自己的命運嗎?」
江躍嘆道:「林同學,也許你對這個世界有些誤解,也許你對命運也有些誤解。每個人其實都在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是,到了某個階段,未必能如願掌控罷了。就好像這個鄭康,在進入七螺山之前,他肯定覺得自己完全掌控了自己的命運,甚至掌控了別人的命運。直到,他一頭撞入你的地盤……」
「就像你林同學,此時此刻,你一定覺得,你進入了更高級的生命形態,所以你掌握了生命真理,命運真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跟鄭康一樣被更強的力量壓制。屆時,你可能才會幡然醒悟,原來,你並沒有掌握自己的命運……」
這段話說起來的確有些拗口,有些彎彎繞繞。
不過道理卻說得很明白。
一山還有一山高。
你林一菲說掌握的命運,也並不見得就是最終的命運。當你遇到更強的力量時,所謂的掌控命運,分分鐘也會成為笑柄。
林一菲愣了片刻,笑了。
這個笑容看上去很是單純,很是爛漫。便好像兩個兩小無猜的夥伴,在鬧着小情緒,忽然間就被逗笑的感覺。
「所以,江躍,你對我掌握的力量,我擁有的生命層次還是一無所知。」
「那麼,我們玩一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林一菲輕柔的手臂隨意一揮。
那些散落在四面八方被黏液包裹的鬼物,便完全不受自控,紛紛落回到了原先的樹幹上。
而那鄭康,也緩緩地直起身來,恭恭敬敬走到林一菲跟前,像是朝拜女王一樣跪地行禮。
林一菲在他額心隨意一點。
鄭康身體微微一顫,好似觸電一般,又好像得到了林一菲的赦免,暫時恢復了一些神志。
站起身來,盯着江躍。
「江躍,看來,這一次我還是說服不了你留下,對麼?」
「林同學,為什麼不是你跟我們返回現實世界?」
林一菲嬌笑一聲:「我跟你返回去,你是不是下一步就告發我,追究我之前在揚帆中學的那些事?然後說什麼血債血償,殺人償命?」
江躍默然,這些在陽光時代是常識,是社會運行的必然結果。
可在詭異世界,這一切真的還能正常運行麼?
人命真的還那麼金貴麼?
「你在猶豫。是因為不忍心把我交出去,還是覺得這一切不可能?」林一菲好像特別在意江躍的想法。
江躍認真道:「林同學,我不知道你到底什麼情況,但我始終覺得,你的生命形態再高,你身為人的那一部分,始終會在你的靈魂深處糾纏,那是你無法擺脫,也不可能擺脫的東西,這是與生俱來的命運。」
「不!我不會讓這些可笑的東西束縛我的,你錯了。江躍,你不要胡說八道,不要消耗我對你的好感!」
林一菲聲音忽然很大,情緒前所未有地激動。
「如果你再這麼執迷不悟,我寧願把你毀我在手裏,也不會讓你回到那個骯髒的世界,接受那些世俗的污染!」
面對林一菲的忽然失態,江躍倒也沒有覺得意外。
顯然,林一菲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必然是對外頭的世界有着極大的牴觸,極大的偏見。
因此,江躍這番話,也算是觸動到她的底線了。
看到林一菲這麼誇張的反應,江躍大概也知道,要說服林一菲基本不可能。
正如林一菲無法說服他留下一樣。
不過,江躍並不覺得,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詭異世界到來,世界註定是多元的,人類的意識形態和世界,都不再具備唯一性。
不管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其他生命形態的陸續出現,將註定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格局。
因此,林一菲的存在,跟江躍的存在,並非是不可調和,必須互相同化的對立矛盾。
他也不希望這種矛盾發展到不可調和的程度。
畢竟,林一菲對他至始至終確實不存在太多惡意,甚至在鄭康這件事上,林一菲也算是幫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省了他很多事。
林一菲雖然沒說是玩什麼遊戲,但江躍其實已經猜到。
對方就是想用實力向他證明,證明她的觀點。
同時,也通過實力的較量,來說服他留下。
林一菲見江躍很平靜地看着她,並沒有跟她對吼,甚至也沒繼續措辭說服她,這讓她多多少少有些感到歉意。
「對不起,可是江躍,為什麼聰明如你,始終還是參透不了那些呢?那個世界真的有那麼值得你眷戀嗎?」
「林同學,最終你會發現,那個世界,這個世界,其實終究還是同一個世界,只是,有些時候,人為地築起了許多壁壘,劃出了許多界限罷了。」
林一菲顯然不認可,搖頭道:「我知道,你在那個世界很受歡迎,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你,還有很多人崇拜你,追捧你。這些都是你割捨不掉的麼?你有沒有想過,加入我,這些東西,你同樣可以擁有,而且會更多?」
江躍笑了。
「林同學,看來你對我的了解,終究還是浮於表面啊。」
「那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深入地了解你好麼?留下來,進入我的世界,最終我們也可以回到那個世界,掌握整個世界。」
掌握整個世界?
江躍還真是對林一菲有些刮目相看。這小妞的野心這麼大麼?
「你不相信我能辦到?」林一菲問。
「我不知道,但是……」江躍嘆一口氣道,「你現在還沒有掌握任何東西,便已經如此孤獨,等你掌握了世界,你豈非會更孤獨?高處不勝寒啊。」
林一菲倒是沒想過這些,心頭一陣煩亂之後,道:「江躍,我們還是回歸那個遊戲吧。」
「天亮之前,如果你能走出這片密林,我放你離開,你的那些夥伴,我也不找他們麻煩。」
「如果你走不出這片密林,那麼……你就留下來。」
「你的同伴,也會跟他一樣,成為我的玩偶。」
江躍之前已經猜到遊戲的內容,果然和他猜測的大致相同。
「林同學,我們之間,難道一定要斗到翻臉嗎?」
「我不同你翻臉,我只要你留下來。」林一菲很認真地說道。
「我挽留你,其實是在拯救你。這件事,我是很認真的。外頭那個骯髒的世界,除了你,沒有人值得我去拯救。」
江躍皺眉:「你的父母家人呢?難道他們也不值得嗎?」
「呵呵,那個叫父親的東西,在我十五歲那年,手伸進我的被窩。至於那個叫母親的,她只求從那個男人那裏得到她想要的優越生活,其他的,都跟她沒多大關係……」
呃……
這個信息着實有些驚人啊。
林一菲平靜的語氣,卻讓江躍心頭掀起巨大波瀾。
原來……這才是林一菲憤世嫉俗的根源所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