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傳來細密的腳步聲,林姜看到了一群舉着火把的鎮民。
他們神情麻木,身形僵硬,像是提線木偶一般往這裏走來。
即使是她都被這種情景嚇了一跳,迅速回過身時,她看見蘇明安正朝着那個棺木走去。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又想拉我們一起死?」她喊着,身上的血色紋印不斷閃動着。
「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蘇明安說了聲,而後揭開棺木直接躺了進去。
「……」林姜懵然看着這個人自顧自找了個棺材進去。
……這是在幹什麼?自掘墳墓?
「先走!」她一把拉上站在一旁的山田町一。她知道這樣的情況肯定不正常,他們已經被蘇明安徹底拖了一個晚上沒有刀人,不能再次減員,否則就徹底沒有勝算了。
山田町一看了閉合的棺木一眼,沒有動彈,由着林姜拉着她捏碎一個水晶,空間傳送離開了。
「嘭!」
門被推開,祭祀的鎮民們走了進來。
蘇明安躺在棺木內,他聽到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你又來了。」
下一刻,他聽到了茉莉極輕的聲音。
外面傳來鎮民們的低語,像極了那一天茉莉出嫁夜晚的聲音。
當鎮民們離開後,蘇明安掀開棺蓋,看見了躺在一旁身着血衣的茉莉。
「茉莉。」他看着她。
他知道夜裏的茉莉應該就是那個被永久禁錮在祠堂的女孩,她在孤身一人等着她永遠等不來的神明。她真的單純極了,他講的故事她都聽,說的話她都信,像一張白紙一般……也像極了他在副本里看到的那個女孩。
而白天的茉莉……他猜測是那個幽魂。
幽魂沒有被完全困在祠堂里。
相反……它甚至能操控茉莉的身體,在白天出行。
而真正的茉莉只能在夜間醒來,連半點黎明都看不到——她看上去滿足極了,就算日復一日看着同樣的夜色,她也依舊是最初的模樣,他難以想像她究竟在這裏待了多久。
她或許在這裏待了很久,久到連自己的過去都快忘記了,只記得自己叫茉莉,有着一些模糊的生活記憶……但她卻記得很清楚,自己不能出這間祠堂,要一直等,一直等。
……等着她那永遠也不可能來娶她的神明。
蘇明安想起自己的任務——揭露茉莉的罪惡。
或許,自己的任務便是揭發那個白天,被幽魂佔據了身體的茉莉。
「燈塔哥哥。」茉莉望着他,眼神清澈如初:「……你能繼續給我講故事嗎?」
聽着這聲呼喚,他的心微微一動——這種感覺他很久都沒有感受過了。
對方是npc,是不可被拯救之人,按理來說,他不應該對此有着太多感懷。
但,此時此刻,他的心中竟生出點想要拯救對方的情緒。
他迅速將這些想法壓下,看向她的好感度,現在是50點。
在確認對方真的只有夜間這一點點模糊的記憶後,他知道這個夜裏的茉莉其實已經沒什麼作用了。
她不能給他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些信息他早在個人副本中就都已了解了。
他有些想要離開,但已經過了時間,門依舊不可被打開。
他只能先坐下,看着這個一臉期待的茉莉,給她講她想聽的故事。
……
燭火飄搖。
撫摸着瓶身的女人注視着呂樹,她的眼中現出些微的驚愕。
「毒殺一號旅人?」她重複着他的言語,而後神情微微變了:「四號旅人,雖然我不想干涉你的行為,但我想要再度確認你的想法——你真正的想法,真的是要毒殺一號旅人嗎?」
呂樹攥着拳。
他的眼神有些麻木,其中的光採在漸漸消退,像夕陽落盡的最後一絲餘暉。
「我……」
他低聲說着,拳頭攥得很緊,那股幾乎將皮刺破的痛感非常清晰。
門外傳來輕微的聲響。
他猛地抬起頭,帶着點期許又帶着點絕望地看向門口。
這一刻,他想的是——要是蘇明安是來殺他的就好了。
門被輕輕地推開,一抹小小的黑影竄了進來。
「喵~」
一聲貓叫。
呂樹抬起眼皮,他看見一隻有着火紅尾巴的黑貓,除此之外,門外沒有別人。
黑貓警惕地看着他,它的腿間用皮筋纏着一捲紙條。
「另類的傳話方式。」莎琳娜看了一眼這邊:「一號旅人擁有的超脫規則之外的能力還真多。」
呂樹取下那張紙條,紙條上只有簡單幾個字,指令非常明確。
【毒殺11號林姜。】
他盯着紙條看了一會兒,似乎要將其看出一個洞來。
黑貓還等在那裏,它似乎在等他的行動,那爪子磨得很尖利,似乎一旦呂樹做出不符合指令的行為來它就會一爪子撓上去。
雖然,對付這種小傢伙,呂樹能採取的行為多了是了。
他盯着紙條,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像一個凍僵的人還沒緩過勁來。
「四號旅人……擁有着女巫職能的,我親愛的旅人。」莎琳娜托着腮,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做出你的選擇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前後態度怎會有了如此大的改變,但無論怎樣,不要違背你的本心。」
她手邊的瓶子中,瑩綠色的液體在燭火下晃着漂亮的色澤。
呂樹再度關閉了瘋狂叫着「你在幹嘛!」「不要拋棄明安安!」「快把他拉回來我急死啦——!」的直播間,拿出了那一張記錄着預言家線索的紙條,像是閱讀聖書一般,再度看了一遍。
他穩定着的目光,些微顫抖了。
……
窗外第一道黎明入內,蘇明安停止了講述。
穿着紅嫁衣的女孩,微微閉上了雙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迅速起身,劍已在手中握好。
溫暖的晨光順着高窗斜斜灑落進來,暈在女孩那金黃的首飾上,晃着眼。
而就在他微微眯眼的下一刻,他對上了一雙透着如鷹般銳利神采的雙眸。
那眼神,不再迷茫無辜,沒有了那種兔子般的無害。
「……被你發現了。」她的視線瞬時牢牢凝聚在了蘇明安身上。
「侵佔茉莉身體的幽魂。」蘇明安看着她:「正好馬上也到了放逐時間,和我去接受審判吧。」
「真可笑。」「茉莉」低聲笑了聲,她看過來的眼神帶着輕蔑:「我給你機會,去改變茉莉的過去——你卻只是明白了這些嗎?」
蘇明安不說話。
事實上,茉莉有沒有罪,幽魂自己又有沒有罪,都不重要。
根據白天茉莉的好感度改變情況來看,她可能是裝的,也可能是真的曾經對他上升過好感。
但這一切不會因為誰無不無辜而改變。
「無論你想為自己如何辯解,當初要她去死,害了茉莉的人是你自己。」蘇明安說:「現在,你又想拜託一個其他的人去救過去的茉莉——你這是自欺欺人,而非善心大發,搞清楚這一點。」
他突然感覺一陣冷風驟然襲來。
「茉莉」血紅的紅紗在面前一晃,雪白的藕臂帶着叮叮噹噹的金環在眼前一閃而過。
他猛地抓上突然襲擊過來的「茉莉」的手,看見她的手環上,突然閃現出了閃亮的銀刃。
蘇明安手中驟然一痛,「茉莉」手腕上似乎閃過了一道血紅的符紋的光,下一刻,他看見她的手背上,長出了白色的絨毛。
少女纖細的身體一瞬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她猛然一揮,打開蘇明安箍住她的手,那刀面銀光一閃,銳利的刀鋒便一瞬逼近了他!
蘇明安「明」狀態下的力量值一瞬爆發,劍鋒一瞬劈開了迎面而來的匕首,空懸的左手立刻上前箍住少女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懸空了起來。
「唔,唔……」「茉莉」的臉漲得通紅,她似乎很痛苦。
在她掙扎的時候,那燦金的首飾在晨光下晃着有些刺眼的光,蘇明安被刺得微微閉了閉眼。
……似乎有些太容易了。
就像是面對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空有一身力氣的對手一樣,他自認為自己的劍術爛到家了,但對方的戰鬥技巧比他還要弱,弱得多……完全不像一個幕後黑手的模樣。
……如果在這裏殺了她的話。
蘇明安看着前方雙手扒拉着,像一個普通少女一般無力掙扎的「茉莉」,看向了她手背上的絨毛。
想起自己的任務是在所有人面前揭露她的罪惡,而不是就這樣殺了她。
他還是放開了手。
「呼,呼,咳咳咳……」「茉莉」倒在地上,咳嗽個不停,劫後餘生的她看向蘇明安的眼神,帶了更多懼怕。
但同時,他也看見了她眼底里藏着的深沉的恨意。
「原來如此。」蘇明安看明白了:「雖然說莎琳娜的藥劑沒有完全將你困在祠堂,讓你得以利用茉莉的身體白天出行——但你依然沒有完全恢復實力。」
蘇明安突然明白莎琳娜說過的,神諭里說過的話了。
……
【外界的十二位旅人,能夠將特里里,從永恆的詛咒中拯救出來。】
……
鎮民們被蠱惑了,他們沒意識到本該死亡的茉莉再度出現有什麼不對。甚至連米切爾鎮長,都像對待女兒一般溺愛着茉莉。
但,外界之人能夠察覺到,發現這些異常之處。
只要他能想辦法除掉這個幽魂,任務就算完美完成了。
而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來自系統的提示,像是在肯定他的猜測:
【黎明線·完美通關進程75%】
……只差最後一步。
把這個很弱的幽魂拖出去,讓她在所有人面前被揭露,一切就都完成了。
蘇明安靠近她,突然看到「茉莉」面上一抹詭異的笑。
那一抹笑意在漲紅的面上漾起之時,蘇明安竟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和曾經的自己極為相似的情緒。
「外界的旅人,你根本不懂,他們這些「朝聖者」卑微又堅定的信仰。」她笑着說着。
「我大概無法理解了。」蘇明安說。
「哼。」「茉莉」聽了他的話,微微冷笑着,張開了手:「外界的旅人,你的見識太過短淺,對於信仰的評價也太過表面……」
她將手指抵到唇前,從艷紅的唇瓣中泄出低沉的語聲:
「接下來的話,你記住了,他們信仰的存在——從來都是你眼前的,我。」
「嘭!」
蘇明安突然聽到一聲來自門口的,宛如驚雷一般劇烈的踹門聲。
與此同時,潮水般的腳步聲宛如突然響起一般,瞬間涌盪在門口。
木門猛地被踹開,燦金的晨輝灑落進來,他偏過頭,看見拿着閃着寒光的武器的鎮民們,正滿面怒火地凝視着自己。
「外界的旅人,想要誘惑我的,罪惡的旅人。」「茉莉」一指指向他,語聲冰寒入骨:「我親愛的信徒們——殺了他,來維護庇佑你們的神明,維護……小鎮永恆的安寧吧。」
鎮民們一瞬湧入進來,蘇明安立刻上前,一把拉起茉莉。
他可還記得莎琳娜的話,茉莉不能死,她的身體是禁錮幽魂的器具。
很明顯……在泊里成為米切爾鎮長之後,這群人依舊沒有找到他們原有的神明。
幽魂成功蠱惑了他們,成為了他們的信仰。
他猛地拉着「茉莉」往祠堂里縮,卻發現沒有退路,湧進來的鎮民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鐮刀、棍棒,一把涌了上來,竟是以一種不顧茉莉的態勢向他身上湧來。
他迅速跳上一旁的案台,踩過的地面上被瘋狂鎮民的武器劃拉出一道道劃痕。他注意到一旁的燭台還在燃着,他撈上還燃燒着火的燭台,便向着下方將要涌過來的鎮民們扔了出去!
「鐺——!」長劍抵上鎮民的鐮刀,他發現這群人的力氣大得驚人,他清楚地看到,他們的手上,也長着細白的絨毛,像是剛剛才長出來的一般。
「轟——!」
火焰一瞬燃起,被燃上火焰的鎮民卻像沒注意到身上起火了一般,依然以一種悍不畏死的姿態朝着案台用來。
這群人像是感覺不到身上的傷痕和疼痛一般,持着一種無比瘋狂的態度,只想殺死自己。
【你殺死了鎮民霍爾,exp+1000】
【你殺死了鎮民沃克,exp+1000】
【……】
【hp-430!(出血!)】
他喘了口氣,在數劍砍翻想要撲上來的兩個鎮民之後,斜刺里冷不丁的一鐮刀刀背划過他的腰腹,刺痛感一瞬生起,他甚至能感覺到液體從腹部滑落下去的觸感。
眼前是一片晨暉的清光,鎮民們的武器刃面晃着一片耀眼的燦金。
他一轉身,長劍刺入旁邊這人的脖頸,一抖手腕,將這人的頭顱砍飛出去,下一刻,他聽到了迅疾的風聲,似乎左側又迎來了無數道攻擊。
【你殺死了鎮民嘉里,exp+1000】
【hp-210!(重擊!)】
【hp-56!(擦傷!)】
【hp-110!(鈍器打擊!)】
視野里,那全身燃着火的鎮民像是不會自主滅火一般,燃着全身的火焰向旁邊涌着,漸漸將那火也傳遞到了其他人身上,鮮艷的火焰連成一片,卻沒有一個人發出痛呼,場景看上去異常詭異。
小小的祠堂里,像是一場小型的喪屍圍城,只不過那負責襲擊的,不是面目可憎體態恐怖的喪屍,而是曾經和藹可親,推銷着自家水果的鎮民們。
反差無比巨大。
蘇明安看了一眼癱倒在一旁的「茉莉」。
她在對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