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人生到處知何似?
林涵蘊脫掉捲雲式高縵鞋,也學周宣那樣盤腿坐着,大眼瞪小眼。
周宣伸手撫摸林涵蘊嬌嫩的臉蛋,笑道:「怎麼,我們要相敬如賓嗎?」
林涵蘊大眼睛眨呀眨,畏怯、羞澀、茫然:「周宣哥哥,要怎麼做?你教我。」
周宣道:「這個這個,且脫了衣裳,睡下再說。」
林涵蘊將褙子脫去,看周宣笑眯眯、目光炯炯的樣子,忽然「格格」笑起來,身子亂顫:「周宣哥哥拜堂的樣子太好笑了,象木偶人一般,笑死我了。」
周宣板起臉道:「嚴肅點,洞房呢,不要笑場!」
林涵蘊笑得更厲害了,歪在婚床上差點打滾,全無洞房花燭的曖昧氣氛。
周宣無奈,少不了用點強,抱着林涵蘊鑽進被窩裏,這婚床侍女們先前用湯婆子暖過,但現在又涼了。
周宣道:「好冷好冷,小姑婆讓我取暖一下。」把林涵蘊摟得緊緊的,林涵蘊嘻嘻直笑。
他現在是神槍手,若弄得林涵蘊懷孕,生個弱智兒那就慘了,徐刺史的三個鬥雞兒子就是前車之鑑,哥們是現代人,講究優生優育,所以,改日吧。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洗漱,二人相對竊笑。
此後兩日,周宣足不出戶,整日在房裏與林涵蘊蘊廝守調教,盡享畫眉之樂,只是林涵蘊不讓周宣碰她胸脯,一碰就笑個不停,而一到床上,林涵蘊不待周宣要求,就主動盡一個小嬌妻的責任,小嘴噘噘,含吮不休,所以結婚三日,林涵蘊依然是葳蕤含苞。
江州有回三朝的習俗,十八日一早周宣衣冠楚楚、林涵蘊盛妝靚服,帶着一干周府婢僕前去都護府,並帶去大批禮物。
林岱大擺筵席,歡慶新女婿上門,江州大小官吏齊聚、上饒縣令李燾也列席。
林涵蘊進內院見靜宜仙子,靜宜仙子答應過她,等她過三朝後再回白雲觀,林涵蘊又求姐姐隨她去金陵,靜宜仙子只是不允。
林涵蘊撒嬌道:「姐姐不疼我了!姐姐不喜歡涵蘊了!」
靜宜仙子道:「姐姐早就說過的,等你終身有托,嫁過門去,我就潛心修道,我決定待雪融春暖時就去天台山,天台山乃我靈寶宗祖師葛天師修道飛升之地,那裏遠離凡塵,適宜修道。」
「啊!姐姐要去天台山?」林涵蘊驚道:「不行,我不讓你去,周宣哥哥也不會讓你去!」
靜宜仙子微微一笑:「涵蘊,你還稱呼他為周宣哥哥嗎?」
林涵蘊想起這幾日與周宣荒唐之事,臉一紅,說道:「他也沒叫我改口啊,反正都叫習慣了——姐姐千萬不能去天台山,爹爹也不會答應的。」
靜宜仙子道:「爹爹已經答應了,我是出家之人,自然以修道為首務,哪裏有名師就去哪裏結廬靜修。」
林涵蘊見姐姐心意已決,急得要哭,跺腳道:「我找周宣哥哥去,周宣哥哥說有辦法讓姐姐去金陵的。」提着裙裾飛快地跑了。
靜宜仙子微微搖頭,雖已下定決心斬斷塵緣,但不自禁的就想讓周宣知道她的決定,本來她完全可以等周宣他們回金陵之後再悄然去天台山的,她對涵蘊說出來,心裏是暗暗期待周宣挽留她嗎?
筵席上,林岱問周宣何日返京?周宣道:「月底啟程吧,因為閩地山哈四大族長要來京覲見皇帝陛下,我總是要陪同的。」
林岱點點頭,又問:「景王近來有何動向?」
周宣一愣,自上次李坤被他踢斷了腿之後,一起安分得很,周宣自南漢回京,向李堅問起過李坤之事,李堅笑道:「我那皇兄現在老實本分了,他若老老實實做他的景王,我也不會容不得他。」
李堅既如此說,周宣也就沒把李坤放在心上,他那時為娶清樂公主忙得焦頭爛額呢。
林岱聽罷周宣所言,叮囑道:「賢婿回京千萬稟告東宮,不可對景王掉以輕心,一定要嚴加提防,景王與你們爭執並不可怕,現在他如此隱忍,只怕另有圖謀,據我所知,十大都護府有三位與景王關係密切,雖因魏博的緣故而有所收斂,但景王依舊能控制他們,而最要緊的是皇甫繼勛手裏的金陵八衛,黑山現在掌握了忠武衛,但遠遠不夠,一旦景王要謀逆,皇甫繼勛的數萬兵馬可封鎖金陵城,而且羽林、金吾兩大禁軍也多有景王心腹,萬萬大意不得。」
林岱現在是推心置腹了,周宣是他女婿,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自然是一力支持東宮李堅了。
周宣點頭道:「小婿明白,回京再與東宮商議,不會給李坤可乘之機的。」
林岱道:「陛下寬厚仁德,甚得民心,李坤應該不敢有異動,但陛下年過六旬,精力已衰,一旦歸天,李坤不甘心東宮即位,自然要發難,賢婿要多加留意,金吾衛、羽林衛中要有得力之人相助才行。」
周宣道:「原左金吾將軍藺戟與小婿是生死之交,這次升任羽林左軍副使,若禁軍有異動,藺副使不會不知道。」
林岱道:「如此甚好,賢婿現在是一品國公,府衛太少,祁宏又去操練海軍,身邊無得力人手,我這裏撥五百奉化軍精銳隨你入京,這五百人無一不是以一敵十的勇士,關鍵時或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周宣道:「多謝岳父大人關愛。」
林岱微笑着看着周宣,對這個女婿是相當的滿意,忽然又喟然長嘆,說道:「道蘊說要去天台山修道,賢婿可知曉?」
林岱對長女道蘊總是心懷歉疚,所以道蘊說什麼他總不會堅拒。
林涵蘊就是這時走過來的,跪坐在周宣身邊,聽爹爹說起這事,她便不吭聲了,看周宣怎麼說?
周宣訝然道:「我不知道啊,涵蘊,你知道?」
林涵蘊噘着嘴道:「剛聽姐姐說的,正要找你商量呢。」
周宣道:「天台山在吳越,吳越現在可不是太平之地,道蘊姐姐怎能去那裏,待我勸勸她。」
林岱點頭道:「那好,賢婿去勸勸,天台山是絕去不得的。」
周宣低頭思索了一會,說道:「岳父大人,涵蘊自幼與道蘊姐姐親密,兩個人從未曾分離,涵蘊不日要隨我入京,涵蘊想讓道蘊姐姐隨她一道去——涵蘊,是不是?」
林涵蘊趕緊道:「是呀是呀,爹爹答不答應?」
林岱倒是沒有察覺這個賢婿的另有不可告人的心思,說道:「道蘊能隨涵蘊去那是最好,涵蘊還是太不懂事——」
「爹爹!」林涵蘊嬌嗔。
林岱一笑:「可是道蘊不肯啊,她一心要修道。」
周宣道:「金陵棲霞山有一道觀,也是靈寶宗的,先代曾有皇家公主在那裏修道,甚是幽靜,閒人不敢到,道蘊姐姐到金陵,可在棲霞山修道,涵蘊也可常常見到姐姐。」
林涵蘊喜道:「好啊好啊。」
林岱道:「這話你們去對道蘊說。」
席散已是午後未時,回三朝的女兒、女婿是不能在娘家過夜的,周宣和林涵蘊必須回朱雀坊,周宣去和靜宜仙子說到金陵也可照常修道之事,靜宜仙子遮着同紗,默不作聲,心想:「我若一心修道何必去金陵,到金陵豈不是更受折磨?唉,水中月、鏡中花,我怎麼就是看不透?宣弟是涵蘊夫婿,我還能怎樣?所謂嬌妻、膩友不過是戲言,宣弟是什麼身份,又不是孔雪笠那種書生,隱居世外,不為人知——」
靜宜仙子道:「宣弟、涵蘊,你們不要多說了,天台山我不去好了,但金陵我也不去,我就在白雲觀,涵蘊——要是想我,三年能回來看姐姐一次就很好了。」
靜宜仙子悄悄瞥了周宣一眼,愴然心痛,說出這樣的話她自己先難受得不行,匆匆進房,換上道袍,戴上帷帽,帶上四個婢女乘車回白雲觀。
周宣此時也無技可施,只好一起出了都護府,讓其他人先回府,他和林涵蘊送靜宜仙子回白雲觀。
周宣見三痴、四痴留下,便道:「你二人也先回府吧,擁爐下棋去。」
四痴瞅了一眼周宣,掉頭便走,這幾天心裏一直堵得慌呢。
三痴淡淡一笑,向周宣一點頭,也大步回朱雀坊。
一輛白雲觀的馬車,坐着茗風、澗月、小榮和阿芬,另一輛是老董的馬車,坐着的是靜宜仙子和林涵蘊,林涵蘊嫁到周府,老董也就一起跟過來了。
周宣一個人騎馬跟着兩輛馬車走,這兩日天氣晴暖,積雪消融,出了西門是一片泥濘,路邊疏林幾隻老鸛被馬蹄聲驚起,振翅疾飛而逝。
周宣偶然有感,吟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西東——」
林涵蘊一直掀着車簾看着周宣,這時問靜宜仙子:「姐姐,他又吟詩了,什麼意思?」
靜宜仙子道:「是說時間過得很快,逝如飛鴻。」
林涵蘊道:「是呀,是過得很快,去年這個時候我和姐姐跟着周宣哥哥已經到了金陵了。」
靜宜仙子黯然神傷,她自然知道周宣吟的這四句詩里更深切的意思,人生如浮萍,漂泊天地間,偶然相逢,轉眼殊途,不要太在意、不必太認真——
靜宜仙子偷偷瞧着周宣的側面,那濃黑的眉毛微聳,顯然是皺着的,高高的鼻樑和抿着嘴顯得格外冷竣。
靜宜仙子心想:「宣弟真的這麼看得開嗎,不在乎我與他的相逢和離別?恐怕是傷心到極致的反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