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容退出明黃色的大帳篷,天上就忽然開始落雨,細雨如綿。
袁琦盯着他看。
方容就笑了:「放心,都是做慣了的事兒,連閉着眼睛也能完成。」
「…………」
袁琦嘆了口氣,撐起紙傘來,就和自家公子一前一後地走人,上了馬,一路疾行,向着文州而去。
是了,從認識這人開始,他就一直在算計人心,算計小人,也算計君子。
只是用不同的方法而已,對付君子,便用『義正詞嚴』,對付小人,便是『口蜜腹劍』,於是無往不利。
可這個樣子,他就當真喜歡?
他身體不好,孫神醫給出的治療方法,竟然是讓他喝酒,大碗大碗的喝,要後勁兒足夠大的,一直喝到腦子不那麼清醒為之……這是何等兒戲!
袁琦心裏不痛快,可又不知道怎麼去讓自己痛快了。
其實想想也好,方容如今不是個好人,滿肚子的『陰謀詭計』,這才活得長久。
老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嘛。
快馬飛馳,雨水淋了一頭一臉,涼絲絲一片,無論如何,先進文州大門再說。
皇帝目送自家那個雖然身體孱弱,卻頗能任事,有擔當的孫子離開,想了想,就問萬寶泉:「江南那些人,可能買容哥兒的賬?」
萬寶泉也不學那『不如一默』,笑道:「陛下安心,安郡王一向聰慧穩重,必能幫陛下把事情辦妥當,再者說,他才封了郡王。正赤手可熱,江南那邊,總要給幾分面子。」
皇帝點了點頭。「你去取去年有關江南的那幾份兒卷宗。」
萬寶泉應了,轉頭就把卷宗給取來。統共用的時間也就來回一趟的工夫。
皇帝一盞茶還沒喝完。
「咦,說起來最近你這老貨辦事可快多了。」
換了過去,縱然因為出行,帶出來的卷宗都是排查過的,可要從陳年舊案里翻找東西,起碼也要花費個把時辰。
萬寶泉莞爾道:「萬歲爺忘了,自從許書官整理過宮裏的藏書,咱們這些人就都跟她學。卷宗上也都貼了標記,按照新舊年份月份排列,要找自然容易。」
皇帝想了想,點點頭:「是了,我記得這事兒。」
只是當時他不大在意,畢竟,他想找什麼東西,自然有宮人們給他找,從來勞動不了他自己動手,最近又公務繁雜。自不會注意這等小事。
「我看這法子不錯,能提高效率,讓底下衙門也跟着學一學。省得忙亂。」
皇帝淡淡道,輕輕打了個呵欠,有些睏倦,忽而想起來,許薇姝的父親許靜嵐也曾在江南任職,知交故舊遍佈,她母家還是施家,江南大族呢。
「她算學似乎極為優秀?」皇帝笑起來,「有趣兒。不知道能不能和容哥兒好好相處。」
許薇姝在行宮裏休息得比較早,第二日也起了個大早兒。
皇帝早年愛建造行宮。雖說不比皇宮更大,可畢竟是在江南。行宮的景致到更精細些。
花園裏也購置奇花異草,還有泉水,聽說浴房裏引入的是溫泉水,水溫正合適,泡一泡簡直再舒服不過了。
「啊嗚!」
李敏一知道,便拉着幾個女官一塊兒去泡溫泉,這會兒萬歲不在,她們就算是頭一號人物,行宮裏的宮人們一個個巴結的不行,別說泡溫泉,就是想吃山珍海味,也照樣有人心甘情願地獻上來。…
光是許薇姝自己,就吃到了在京城輕易見不到的數十種水果。
園子裏有個大人工湖,裏面能行船,也有不少魚,許薇姝閒來無事,就讓玉荷幫她打着傘,拿了個釣竿還是釣魚。
一口氣釣上來十幾條,容易的不得了,她簡直要懷疑是不是有人下去往魚鈎上掛了。
她這會兒可沒用特別的能力,或者是吉水作弊。
到是人家李敏一點兒都不驚奇:「貴妃在宮裏釣魚的時候,向來也是時常能釣到好些。」
這裏頭有講究,既不能讓娘娘們釣魚釣得太容易,也不能太難,太容易了沒有成就感,太難了更是敗興,宮裏頭養魚的那些人,自有自己的法子能辦成這事兒。
屬於絕活,李敏也不知道具體的方法。
顯然,這就是人家行宮裏的宮人們討好許薇姝呢。
清清閒閒了一日,第二日就忙起來,皇帝進了行宮,照例設宴款待地方官,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而且這回皇帝似乎頗有興致,還傳了旨意給整個江南的官員,都來參加宴席,還要帶上各地的那些福祿壽雙全的老人,反正是正正經經地與民同樂。
要開宴會,一群女官都忙昏了頭。
幸虧行宮裏原來的宮人也早都放出來,人人擔差事,還個個盡心,可比隨駕來的宮人們盡心的多。
他們表現的機會太少,雖說算是宮裏人,也有女官,還有品級,可誰也明白,他們和正經宮裏出來的女官大不相同,根本碰不到皇帝的面,自然也就算不上金貴。
這次好不容易聖駕南巡,誰還不上趕着表現,萬一要是得了好,再讓陛下記在心裏頭,能隨着一起回京,豈不是天大的造化?
許薇姝正忙着。
萬寶泉萬太監就過來道:「傳皇上的口諭,着許書官即刻啟程。」
啊?啟程,啟程去哪兒?
許薇姝愣住。
…………
皇上正大眼群臣呢。
安郡王卻要替皇上巡視河工去,連宴會都沒他參加的份兒。
他是帶了一隊人馬先行一步,似乎比萬歲爺還要多走幾個地方。
這到也正常,往年南巡,皇帝也時常點將,或是兄弟,或是兒子,或是手下大臣『代天巡狩』。
問題是,許薇姝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哪做得有問題,那位皇帝陛下居然忽然點了她作為女官隨行。
這次跟隨御駕的女官,品級更高的也有好幾個。
光是三品女官就有四人,隨便哪個,也比她這樣的年輕姑娘更方便些。
馬車吱吱呀呀地在樹林裏穿行。
都離開行宮,走了有小半個時辰,馬車出了文州城就開始走山路,各種崎嶇的山道,茂密的叢林,簡直跟進了迷宮似的,比許薇姝在宜秋宮裏弄出來玩的迷宮還要複雜,且顛簸的厲害。
方容顯然也有點兒受不了這樣的行程,走了沒多久,便停下車在道邊坐下。
許薇姝鬆了口氣,也下山伸了伸腰,活動下手腳,一扭頭,就見袁琦和他家公子同時睜着一雙閃亮的眼睛,特別期待地盯着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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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楚楚地從那兩張臉上看出同樣的表情來,袁琦還好些,多少有些矜持,那位剛剛新鮮出爐的安郡王,斯文有禮的貴公子,卻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許薇姝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還是和個小叮噹似的,從馬車裏面拽出一條桌巾,鋪在稍微平緩些的山坡上,拿出食盒,一打開就是各種精美的小點心。…
方容一連吃了好幾塊兒,尤其中意裏面最普通的金絲棗糕,那棗可能用酒醉過,還帶着一股子酒香,吃進肚子裏,甚至讓人覺得連精神上都是無上的享受。
跟着方容他們一塊兒來的一行侍衛,起碼有五十多人,就沒有漂亮女官送吃送喝了,各自分散開來,放哨的放哨,巡視的巡視,打獵的打獵。
打獵的還得走遠些,生怕弄出血腥味,再招來些猛獸。
即便文州附近的山地,猛獸可能並不多見,但身邊帶着一個金貴的主子,那就再小心也不為過。
許薇姝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這些侍衛明面上都沒多大差別,可實際上卻分為兩派,其中有四個人,肯定是方容的心腹,無論行走坐臥,都把方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好像要保證自己第一時間能撲過來擋箭一樣。
不多時,侍衛們就打回來不少野物。
這些人野外生存能力都不低,一個個地生火造飯很是嫻熟,只是出門在外,只能保證有吃的東西活下去,至於味道,就沒人能強求了。
這回例外,有個細心的女官在,身邊各種調味料有一大堆,還有秘制的香料包。
用乾淨的,消過毒的細紗布縫成一個小包,裏面裝了各種香料,還有牛肉塊兒。
放在鍋裏面加上些野菜和肉片一塊兒煮,很快就有一鍋熱氣騰騰的肉湯出來,一人來一碗,疲乏頓消。
方容吃點心吃的有點兒多,老老實實地喝許薇姝遞給他的清水,又吃了個烤饃,烤饃上只抹了一點兒醬料。
吃飽喝足,方容才笑道:「感覺怎麼樣?」
「要聽真話?」許薇姝頓時飛出去一隻嬌俏的白眼,把方容給逗得樂不可支。
「放心,只當是出來遊玩,順便替內府打理幾樁生意,據我所知,你自己都拿着分紅,幹活也是應該的。」
方容意思意思地安慰了幾句,臨上車,還塞了一大堆資料給她。
厚厚的,起碼有小腿高的資料,讓這位貴公子剛才輕輕鬆鬆說出口的遊玩,變得多少有些諷刺。
「也不要求你都記住,萬一不幸,需要你見那些官員的家眷,知道一點兒不出錯就是。」
許薇姝嘆氣——原來女官真不好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