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組訪問過後,蘇城便在中年人熱情的送別下離開包廂。儘管到最後他也不知道這中年人的名字,但這並不重要,很多人就算互相認識了,最後也都會慢慢忘記對方。
既然如此,那麼認識與否又能代表什麼?至少他已經記住了這友善的中年人,這便足夠了。
離開了〝獸王″,天色早已入黑,由於剩餘的時間也不足以讓他進行夜間狩獵,因此最後的這段時間,蘇城都在拍賣所以及玩家聚集的市集閒逛。其中拍賣所的東西價格基本都偏高,物品級別相對也較高,而玩家的市集價格則高低不一,但勝在有平價而有趣的物品。
所以他理應享受這段難得的休閒的,沒有工作、沒有委託、沒有狩獵,這是節目完結後他難得的小許自由時間。
他應當享受的,因為到了明天,公司又會將各式各樣工作與委託放到他的面前,營業部的又會再次希望他選報酬高的、選時間短的、選最簡單的委託。
工作總是不如願的,這種簡單得幼稚的道理誰都知道,蘇城也不例外。不,應該說他比大多數人都要清楚工作的難處,因為在進到《紀元》之前,他再辛苦的工作都做過,再厭惡性的事都咬緊牙關幹過。
所以他也理解辛蒂,明白她為何必需在人前裝作溫柔、笑臉迎人。因為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同樣的人,每天也要面對偽裝起來的自己。
接不想接的委託,說不想說的話,干不想幹的事--但再不願意,為了錢、為了生活、為了心中理想的希望,他都得干,還得笑着完成,禮貌地完成,這就是工作。
整個晚上蘇城都心有所想,海量的好友新增要求擠滿了他的系統提示,新短訊的提示聲音密集得讓人煩躁。但對已經發來的短訊,他卻始終一一回復,就像藍熊等人,以及公司的同事,他都儘量詳細地回應--儘管他根本煩悶得想要下線,完全不想浪費時間去回答那些相同的問題。
直至收到嘉芙蓮的短訊,蘇城才略為的打起精神。短訊中嘉芙蓮並未多作寒暄,她總是如此,每一句說話都儘可能地精簡,這次她亦不例外。短訊中她只是簡單地讚揚蘇城在任務中的表現,並在結尾讓他明天訓練前先去她的辦公室,因為有些事需要告訴他。
在別人看來,大概會認為蘇城這次該是要受到上司獎勵了。
但無由地,他心裏卻感到了異常,他的思緒忽然飛回到了初次與她見面時的情況--那天是大晴天,秋風剛起,溫度並不高,坐在辦公室的她有着一雙美麗的碧綠眼眸,只是說實話,那並不讓他太過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隨手給予的機會,那個改變了他人生的機會。
這是個蘇城會銘記在心的秋天,只是再美好的事物都總有完結的一天,而愈美妙的事物則愈是短暫。
是的,那些完美得深入人靈魂的事物起初都是四月,可當結束的時候,卻都成了十二月。
抬起頭,蘇城平靜地望向今天無星的夜空,忽然低聲說道:「秋天,似乎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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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城很早便醒了過來,而妹妹還在床上抓着肚皮,一點女孩樣子也沒有。他為小傢伙蓋回掉到地上的被褥,微笑着凝視那不知該說是可愛還是可笑的睡相,然後便刷牙洗臉,換上衣服準備出門。
走到街外,他只覺天色陰沉,不知什麼時候起了濃重的霧,滿天都是厚重的灰雲。天氣也愈來愈冷了,照這下去再過幾天,蘇城估計妹妹得穿上冬裝才行了,那傢伙身體不好,自己卻不自覺,一病起來就很難收拾,又要吃藥吃到飽。
前往公司的整個路程中,蘇城都心有所思。當在半路上遇到一些公司其他部門的熟人時,大都得跟他聊上幾句,而他做了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在街上遇到同事後應該做的一切,那就是點頭,微笑,以及對方什麼都說〝對啊″以及〝沒有啦″。
而實際上,他腦海卻沉浸在回憶之中,他不斷的思考,到底妹妹的冬裝還合身不,這是個重要的問題。
蘇城心裏想到,或許在吃大餐的那天可以再加上買新衣服的環節,女孩子的話,應該會喜歡吧--儘管小傢伙好像從來不會要求自己給她買新衣服。
回到公司,今天與蘇城打招呼的人比他想中要多,除了他那組的人,另一組人之中,那些平日不多說話的也都主動跟他聊了幾句,最後弄得他明明提前一個多小時回來健身,說着說着卻已經快到上班時間。
奇怪的是,今天霍離似乎也沒來出現。實際上,蘇城記憶中好像已經好幾天沒看到霍離,這情況放在前些日子是不可能發生的,畢竟霍離一直嚷着要超越他,即使是上班時間這種小事,也總要跟他比拼一下。
現在另一組沒有了他監視,大部份人頓時都懶散起來,即使是他一手帶來的那幾人,也都一邊滑着手機,一邊閒聊着新聞,完全沒有準備訓練前討論的意思--事實上,蘇城認為他們不只是討論,甚至連訓練其實他們也都不打算開始。
蘇城坐到他們組的會議室中,疑惑地自語道:「霍離那來這麼多假期?」
在他旁邊托着腦袋,看起來百無聊賴的唐雲抬眼瞧了瞧他,說道:「你不知道嗎?霍離前幾天一口氣用光所有假期後,昨天已經確定離職了。」
蘇城望向懶洋洋的唐雲,她就像一尾離了水的人魚,整個人都靠在桌子之上,腦袋斜倚在手臂之上,仿佛無脊椎生物一般。
「你不信?」唐雲試圖吹起自己的瀏海,失敗後輕笑着說道:「隨便吧,你現在不信,但你很快便會相信,而且用不了多久。」
她閉起眼,左右搖擺着腦袋,及耳的灰色頭髮隨之晃動,然後故作姿態地皺起眉頭,說道:「嗯……大概今天吧,我猜今天你也該知道了。」
蘇城凝視着她帶有笑意的雙眼,好一會才微笑着說:「謝謝,而且這雙耳環是新買的嗎?和你今天的衣服很相襯呢。」
「我最討厭你這種只有嘴巴甜的人了。」唐雲一雙彎月般的眼睛笑意更濃,她把右邊的頭髮撥回耳後,同時示意蘇城望向身後--半開的辦公室前方,站着面無表情的嘉芙蓮。
「進來吧。」嘉芙蓮如此說到。
進到嘉芙蓮的房屋後,蘇城默不作聲地坐到座椅上。透過她身後的落地玻璃,蘇城發現天氣依然陰沉沉的,好一會兒,與他同樣默然不語的嘉芙蓮突然開口說了句話,那句話到底是什麼呢?說實話,他已經沒有印象。
他只記得嘉芙蓮說那句話的時候,玻璃外忽然下起了大雨,整面的落地玻璃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雨幕籠罩着所有景物,密集的高樓都看不見了,什麼都看不見了--她仍在說話,但似乎不是什麼重要的話--而且秋天要走了,走了便再不回來。
蘇城拿着桌面上的文件,離開了房間。
平靜地從房間中退了出來,蘇城隱約中只記得一些聲音,那是清脆的雨點敲擊聲,是雷在遙遠的地方響起的低鳴,是被響雷震得嗡嗡作響的耳朵--其實應該還有什麼的,但似乎並不重要,因為秋天終於要走了,而他早該知道,是的,也只有沉醉在訓練的他還不知道。
現在秋天再不回來了。
依然伏在桌上,唐雲仰起雪白的脖子,奇好地問道:「怎樣,看了條件後,簽了嗎?」。
「沒有。」蘇城將手上的文件放下,冷靜地說道:「應該說,我根本沒有選擇。」
「我就知道。」唐雲托着腦袋,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她要調回總部,當然希望帶自己的班底回去,而她最希望帶走的人中應該有你,但她卻只帶了白戚,而你卻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給,至於原因,其實你自己最清楚。」
是的,他當然知道原因,但那又如何。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蘇城不再凝視桌上的文件,抬頭問道。
「公司早就在傳了,聽說會是韓國分部那邊的負責人調職過來,而且會帶上自己的韓國班底。其實我們的上司後台似乎不怎麼樣啊,在中國市場努力這麼久,剛打開局面,便被人調來搶了果子。說起來,這些也就你不知道吧,畢竟你從不理會這些事。」說起這些小道消息,唐雲似乎被練習時要更起勁,又樂呵呵地道:「所以你現在明白霍離那傢伙為什麼走了嗎?」。
福利下降,工資不變,但角色卻需全權售予公司,別說霍離這種級別的玩家,蘇城估計願意簽的就只有不到兩三成混飯吃的人。但問題在於,那些人願意簽,可是那名還未上任便弄走了一組王牌的傢伙卻不一定願意讓他們簽。
腦海里的資料瞬間列出並總結,思索片刻後,蘇城忽然問道:「你呢,你簽了沒?」
「我跟何道存都沒簽,陳千成倒是簽了,只是聽說他的條件要比大多數人的人好不少,真氣人,那傢伙憑什麼。」唐雲不悅地嚷嚷道。
嗤笑一聲,蘇城冷聲說道:「你自己知道,只要你跟他練習同樣多的時間,你收到的條件只會比他更好。」
「用更好的條件賣身嗎?我到這城市來可不是為了當一輩子奴隸的。」唐雲有氣無力地說道,同時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靠向蘇城,說道:「要不大爺你就買了奴婢吧?」
毫無波動的雙眸緊盯着她,蘇城站起身來,俯身望向她好看的臉龐,平淡地道:
「你要是真希望加入,過兩天吧,到時我會找你。但你知道的,我們並不歡迎廢人,我想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