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楊家回京並未大張旗鼓,但崇文mén稅關一過,上上下下該知道的人就全都知道了。而到了鏡園之後,陳瀾也立時派人往各處報信。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早早起身,梳洗之後去外頭見了各處的管事媳婦和媽媽,又留下了柳姑姑在那兒暫時照管掌總,自己就先回了屋子。這時候,雲姑姑已經把這回從江南帶來的一應禮物都收拾了出來,而且按照各家各府分mén別類整理好了。楊進周也是早起剛剛到兵部jiao了呈文回來,此時掃了一眼那滿炕的禮物,他不禁想起此前回程時陳瀾那細挑慢揀的光景,忍不住問道:「是先回侯府,還是先去長公主那兒?」
「雖說娘身份不同,可既是論親,就不能越過輩分去。上午先回陽寧侯府,下午再去娘那兒,還有些xiao玩意請她捎帶進宮。我昨天讓人報信的時候,就已經都說好了。」
楊進周見陳瀾一邊說一邊指揮着讓幾個丫頭把東西拿出去放在車上,便走上前去輕聲說:「何必這麼急,一天去拜訪一家不是更寬鬆些?就這麼一丁點時間,說什麼話都不方便,你就不怕老太太和長公主嗔怪。」
「還不是為了你?」陳瀾斜睨了楊進周一眼,見他有些不解,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等着幾個丫頭都抱着東西出了mén去,她這才低聲說,「你畢竟剛回來,尚未召見不好去見親友,只我一個人去,在各家停留時間長了,難免有人會說什麼不是。今天去了這兩家至親,明日便去韓國公府和杜府,如果有時間再去威國公府和戴家……總之你的事情還沒定下來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在京里,以後你定下了,我就是天天出去串mén,別人也就管不着了。」
「瀾瀾,你還真的是滴水不漏。」見楊進周苦笑了起來,她便給他正了正衣領和衣襟,隨即嫣然笑道:「等你面過聖萬事定了,到時候再一塊回去見老太太,還有娘。那時候就是多蹭兩頓飯也不要緊,今天你就在家裏好好呆着。你在江南就沒幾天是閒的」如今回來了難得閒着,也該多陪娘說說話。」
「好好好,我聽你的!」夫妻倆笑語了一陣,陳瀾看着時候不早,也就不再多說,收拾停當匆匆出了mén。坐在馬車上,她忍不住將窗簾挑開了一條縫,悄悄張望着這闊別了將近三年的京城。和後世那今日新月異的時代截然不同,那些大街xiao」巷仍然是從前的樣子,無論是高mén大院還是xiaoménxiao戶,都鮮少流露出什麼變動的氣息來」就連大街上的行人也和從前一模一樣,連走路都帶着幾分不緊不慢的安閒氣息。
馬車才進陽寧街,她就聽到了前方仿佛有大聲說話的聲音,索xing就把窗簾挑高了,稍稍一張望就瞧見西角mén處仿佛停有車馬,別的卻看不清了。待到近前,外頭又是mén房和隨從的對答,不消一會兒,停住的轎車就徐徐駛了進去,走了好一陣子方才停下。等到馬車停穩,她扶着雲姑姑的手從車上下來,這才看清了二mén前停着的另兩輛車。相比她這幾乎沒有什麼裝飾的清油車,前一輛車看着刷漆考究,但無論車圍子還是簾鈎帳幔,都顯得頗有些年頭了,看上去仿佛是多年前的貨sè;而後一輛車則是刻花的白銅包件,套圍子的暗釘都是錚亮的黃銅,瞧着仿佛是剛剛新入手的新車,瞧着頗為鮮亮。而相比馬車,那站在二mén口的赫然是兩撥人,被簇擁在當中正看着她的人亦是服sè各異。那曾經頗為相似的兩張面孔,如今那衣着打扮卻幾乎掉轉了過來。陳冰琥珀sè繡摺紙花的褙子,青綠sè的水波玟裙子,顏sè雖還好,但式樣花玟卻透出些老氣來,再加上她那暗沉的膚sè,缺乏jing氣神的表情,越顯得人更老了。而陳灩則是大紅妝花xiao襖外罩着茜sè祥雲紋褙子,橘紅sè香草邊的裙子,那鮮亮的顏sè再加上那頭上的金翠,整個人jing神奕奕。
見陳瀾上台階,陳灩便笑yinyin降階相迎,叫了聲三姐姐,拉手又是好一陣噓寒問暖,而陳冰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陳灩拉着陳瀾上來,她才上上下下打量了陳瀾一陣,捏着手絹似笑非笑地說:「你都是一品夫人了,出mén回娘家也不好好裝扮裝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妹夫如今不得意了,供不起那些行頭cha戴。你看看四妹妹,才剛剛妻憑夫貴封了六品安人,這立馬是綾羅綢緞金銀珠翠,走出去誰都知道,四妹夫正net風得意呢!」3樓她眼神閃爍地應了一聲,正想着再說些什麼,朱氏就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冰兒灩兒也是難得回來,你母nv倆想來有的是話要說,你們就到紫寧居去說話吧,省得在我面前拘束。瀾兒一去就是這兩三年,我也有體己話要jiao代她。」陳冰雖是睨視着陳瀾,可見她絲毫不看自己,心裏不禁氣苦,可她也知道在朱氏這兒,她是無論如何別想壓過了陳瀾,因而眼見母親馬夫人有些躊躇,她就丟過去一個眼神,隨即當先站了起來向朱氏屈了屈膝,隨即又似笑非笑地沖陳灩斜睨了一眼。「四妹妹,老太太都要留人說體己話了,你還賴在這兒幹什麼?我們姐妹也好久不見了,到紫寧居去好好說說知心話吧!」
然而,陳灩卻是恭恭敬敬朝着朱氏欠了欠身說:「老太太,蘇家不比侯府,下人多半都是新進,刁滑的居多,平時逢年過節我也難能chou空回來。今天還是得知三姐姐回了京,我才好容易chou了個空子回來,原是也有下情想對老太太和三姐姐說。就在昨天,老爺突然接了令轉調兵部……」
「等等,姑爺轉了兵部?」朱氏的面sè一下子凝重了下來,看着陳灩好一會兒,見其輕輕點頭,她這才衝着馬夫人和陳冰道:「也罷,五丫頭也是難得回來,留她和我說說話。你們先去吧,到時候若要回去,差個人過來和我說一聲就得了。」這無疑是說,陳冰就是回去也不必再到廖香院來一趟,當下陳冰那臉sè頓時難看得青,馬夫人更是恨得牙痒痒的。然而,陳灩一嫁,柳姨娘就乾脆去了庵堂吃齋念佛,連面都不露,而陳灩嫁出去之後更是難得回來,頂多也就是在朱氏面前逗留逗留就藉口有事回去,她連端嫡母的架子都難能。此時此刻,她只得用惡狠狠的目光剜了陳灩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礙事的人這麼一走,這屋子裏一下子空空落落了好些,陳瀾總算是覺得耳根清淨了。因而,她就自然而然攬着朱氏的胳膊,含笑問道:「老太太,xiao四昨天還說在這兒等我的,如今怎的不在?」
朱氏本還想問蘇儀的事,但聽陳瀾一問陳衍,她立時把那事先拋在了腦後,眉開眼笑地說:「他連假都請好了,要是沒事當然會在家裏等着你,只是今天杜閣老正巧休沐,一大早就差了人來,十萬尖急似的把人叫了過去。他臨走時還叫苦連天來着,只可惜騎馬的時候不能溫書,也不知道今天這一關能否過得。」
「四弟聰明伶俐,無論讀書習武又都肯下苦功夫,杜閣老是丈人翁看nv婿,越看越歡喜,哪裏真會為難他?」陳灩也不急着說自己的事,在旁邊笑yinyin地湊趣道,「況且,聽說此前內閣連軸轉一般上上下下沒個消停,杜閣老難得下值就請了四弟過去,足可見這器重之心了。考較之後,若是四弟爭氣,興許杜閣老一時高興,賞他一些東西也不一定。」這一來一去兩年多,眼看陳衍長大netg人,心裏最高興的就是陳瀾。此時陳灩這話雖有些逢迎的成分,可畢竟悅耳動聽,因而她不禁衝着陳灩微微一笑。
「四妹妹就別誇他了,給他聽見也不知道會神氣成什麼樣子。」她頓了一頓,感到朱氏仿佛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她這才含笑問道:「四妹妹剛剛說妹夫昨天從都察院轉了兵部?須知御史矜貴,妹夫又才升了六品不久,怎麼會突然去了兵部?」
「我也納悶,可老爺回來之後卻高興得很,說是調了武選司員外郎。雖說上頭還有兩位郎中在,可就是我也知道,這武選司是最炙手可熱的缺。家裏的出入都是我管,沒見老爺動用大筆的銀子,這féi缺從天而降,實在是讓人不安得很。」陳灩見朱氏眉頭緊皺,陳瀾則是若有所思,知道這話頭已經說夠了,就順勢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老太太和三姐姐別笑話我,我沒見識,總覺得這天上掉下來的缺讓人心裏七上八下。
「他只一味顧着升官財,有你幫他看着,是他十輩子修不來的福氣!」朱氏半晌才搖了搖頭,隨即看着陳灩嘆道:「想不到你嫁了出去,人倒是沒了從前的mao躁,這為人處事思量事情也長進了不少,比你姐姐強多了。早知道……」那話頭一下子戛然而止。而陳灩假裝沒聽懂似的低下了頭,捏着帕子的手卻不知不覺用上了力氣。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已經看開了,馬夫人和陳冰母nv千挑萬揀的汝寧伯世子,到頭來卻因父親丟了爵位渾渾噩噩,如今楊家連普通官宦人家都不如了;三叔陽寧侯陳瑛給陳汐費的勁也不少,而羅姨娘更是借了羅貴妃的勢選了直接就有爵位的襄陽伯,可如今陳汐赫然守瞭望mén寡;陳瀾是嫁得最好,可這後頭的辛苦又有多少?她既然已經嫁進了蘇家,就至少得把蘇儀的前程將來看好,否則,她的丈夫一旦遭了挫折,憑那心xing,興許比她那個沉mi酒sè的父親陳玖還要不如!4樓「四妹妹,你那xiao姑子的婚事如今如何了?」陳瀾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見陳灩面sè一變,她不禁心中一動。果然,下一刻,陳灩就極其勉強地說道:「都是先前家裏那位成日裏東挑西撿,我辛辛苦苦找的幾戶人家她全都有這樣那樣的不滿,一心只等着攀龍附鳳。須知婉兒的年紀比我還大兩歲,這不過是痴心妄想,也虧得老爺竟然也贊成等着禮部的結果。」
「什麼可能?」隨着這聲音,陳衍風風火火地撞開mén簾闖進了屋子。見陳灩竟然也在,他怔了一怔,笑嘻嘻地把手中抱着的一個大包袱不管三七二十一往炕上東邊的西空位上一堆,這才一一行禮見過。及至朱氏讓他坐車,他更是涎着臉上前緊挨祖母坐了「真是累死我了,杜閣老整整盤問了我半個時辰,差點連冷汗都給他問出來了,還好沒挨訓。」陳衍仿佛是心有餘悸似的吁了一口氣,這才指了指旁邊的東西說:「不但如此,還得了好些彩頭。有杜閣老家親戚送來的野生木耳和香菇,有醃的鹹菜醬瓜,還有……」
「停停,這些吃的東西你隨手就往老太太炕上放?」陳瀾一時聽得哭笑不得。
「姐,我哪裏能這麼不知輕重?那些土產我都直接讓人送到老太太的xiao廚房了,那些醬菜之類的,則是讓丫頭給老太太收好了,萬一胃口不好正用得着。至於這些……」他嘿嘿一笑,這才站起身上前解開,卻見裏頭是一堆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聽說是西洋來的什麼胭脂花粉之類的,杜閣老是在御前伴駕時作詩贏得彩頭,留着一些給箏兒妹妹,還有一些送人,其餘的一股腦兒都送了給我。見者有份,四姐姐也不妨捎帶些回去。」陳衍從前眼裏除了陳瀾,從來就沒別的兄弟姊妹,此時此刻見他這麼說着,挑出四樣就笑yinyin捧了過來塞了給她,陳灩自是連聲道謝不迭,又說了好一番奉承誇獎。又留着說笑了好一會兒,她知道人家祖孫姐弟久別重逢有的是話要說,就直接告辭了回家。
等到陳灩一走,陳衍才立時原形畢露,一屁股在陳瀾身邊坐下就問道:「四姐來做什麼?是不是四姐夫又出什麼么蛾子?」
「怎麼說話的?」儘管知道朱氏必定不以為忤,陳瀾還是老習慣上來,伸出手就在陳衍腦mén上彈了一指頭,見弟弟眨己眼睛看着自己,她這才把事情原委說了。結果,就只見陳衍沒好氣地撇了撤嘴。「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敢情就是這個!我昨晚上回了侯府就聽說啦,今早去杜府時特意向杜閣老打探了打探,聽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對四姐夫這麼個酸腐書生很不喜歡,所以武選司正好因為之前的武選舞弊鬧得沸沸揚揚,一時出缺,就緊趕着把人掃地出mén,這不,人果然是歡歡喜喜去上任了。」說了這麼一通,他接過旁邊陳瀾遞過來的茶水,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隨即又漫不經心地說:「不過,杜閣老還加了一句,這是官面上的說法,只姑且一聽罷了,那位右副都御史是不喜歡四姐夫,可他卻是元輔宋閣老的得意mén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