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走一步 792、心死

    「程師妹的死，你流的那些眼淚，你露出的那些悲傷，難道都是假的？難道都是偽裝的？凌皓傑，你真是太可怕了！」隔着一個人，玉芃芃都感覺到了傅墨軒的震怒；認識傅墨軒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傅墨軒。也就是因為如此，她才知道，凌皓傑對傅墨軒如何的重要，如今總算真的看清凌皓傑，傅墨軒才會有這樣憤怒的情感流露。

    不知為何，越看到傅墨軒這個樣子，凌皓傑倒好像越來越高興了，就好像他今日是特意來這裏一趟，就是看看傅墨軒會如何反應一般；他如同往日一般壞壞的笑着，那本是會讓逍遙派的師妹們都會被迷死人的笑容，可如今在所有人看來，那笑容之中除了惡毒，再無其他。

    「程思蕪就是個笨蛋啊，明知我不喜歡她，卻還要飛蛾撲火。沒辦法，既然是主上要她死，她就沒有活着的必要。」

    「她可是從一開始就跟着你的！比你跟着你主子的時間還要久！凌皓傑，草木尚可有情，你好歹也是一塊木頭妖怪，難道你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心裏只有你主子嗎？」玉芃芃不停的敲打着結界，面色慘白的好像死過一次一般；她如何都無法接受那麼多年的感情，竟然會讓凌皓傑說出這樣殘忍的話；這樣說來的話，程思蕪做過的那些事情、還有犧牲又能算什麼？她真想當面打醒凌皓傑，為了玉蓁蓁，為了被他間接害死的所有修仙士，如今，更為了程思蕪。

    「主上對我有造育之恩，而程思蕪，不過是我們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當棋子失去其作用，也就會被當成棄子了。這很正常，傅墨軒，你深諳棋技。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嗎？」

    凌皓傑把問題拋回給了傅墨軒，等着看他的反應；果不其然，傅墨軒漸漸抬起了頭，眼眶紅着對凌皓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也會變成你所謂的主子的棄子？」

    「我是被主上製造出來的，成為棄子也無所謂，只要能夠輔助主上完成大業便是，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我和你們這些所謂身懷大義的修仙士不同。傅墨軒，看來這一次，你的解釋並不能讓我滿意呢，我還是高看你了。」凌皓傑索然無味的嘆了口氣，扭頭準備離開。從傅墨軒這裏似乎也無法得到更多的快樂了，還不如讓他四處轉轉，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樂子，不然便真的太無聊了。

    「等等！」傅墨軒忽然開口喊了凌皓傑一聲，凌皓傑回過頭，有些不解的望着傅墨軒。笑容依舊不減；傅墨軒卻緊緊鎖了眉頭，再度不甘心的問了句，「凌皓傑，我要你一句真話。對程師妹，你當真一點情感也無？看到她為你而死，你一點都不動容？」

    凌皓傑轉過身子，終於收斂了笑容，鄭重其事的望着傅墨軒，倒是真的想到了之前程思蕪死去的樣子。那時候正是伯庸帶着異獸軍團來突襲，而情況已經到了急轉而下的地步。雷風受了極重的傷，玉蓁蓁一面以火結界擋住異獸軍團猛烈的進攻，一面讓默大王將體內止血草運出以給雷風止血——

    「雲朵，留些力氣對付異獸軍團。別想其他！」眼見着一個異獸張着血盆大口對着雲朵潔白的脖頸咬了過來，而雲朵卻因為和雷氏弟子生氣而無暇避過，雷風唯有用身子用力撞在了異獸身上，將異獸撞開的同時，他的身子也被異獸那變異後外殼上尖銳的刺所傷，手臂上、腰上、一側的大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血洞，開始有血一點一點的流了出來。

    「雷公子！」玉蓁蓁見了，唯有運起體內最後一絲靈氣，以煉獄焚天的口訣築起一道火牆，擋在了所有同門的前面；後她踉蹌着跑到緊抱着雷風、哭哭啼啼的雲朵一旁，將默大王腹內的止血草迅速運出，交給雲朵，急急道，「雲姑娘，別哭了，快，將止血草覆於雷公子傷口！」

    雲朵點點頭，接過的工夫，卻發現不知何時，一個變異了的異獸居然衝破了他們面前的火牆，已經到了玉蓁蓁身後，並且揚起銳利的手爪，就要將其穿透！她慌忙的開口道，「蓁蓁小心——」

    「蓁蓁，躲開！」

    凌皓傑卻不知何時竄了出來，一把抱住玉蓁蓁，用自己的背擋在了她的背上。尖銳的疼痛聲划過了天雷陣，玉蓁蓁感覺到血一滴一滴、後迅速變成一行一行的沿着她的臉龐落在了雷風的身上，面前是雲朵已經驚懼到幾乎變了形的臉龐，她呆滯着，半天才含淚憤恨揮劍將那偷襲的異獸頭顱一下便砍了下來，口中大聲道，「你這混蛋，我殺了你！」

    玉蓁蓁詫異的回過頭，卻見凌皓傑同樣在回頭看着他身後為他擋下那一擊的人——程思蕪。此時此刻，程思蕪雙臂還在伸展着，只不過血卻一直沿着凌皓傑的肩膀、順着玉蓁蓁的臉龐往下流。凌皓傑心痛的呼喊聲響徹程思蕪的耳畔，「程思蕪，你這個——笨蛋！」

    程思蕪扭過頭，眼淚混着血水一道沿着臉頰往下流。她開口，氣息微弱，「是啊，是笨蛋啊。」

    「程師姐，程師姐，不要，不要……」雲朵此時也顧不得雷風，趕緊踉蹌着到了程思蕪身邊，將她輕輕放倒在自己身上。程思蕪的胸口至腹部，有着五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並且如今還在往外淌着血，程思蕪的嘴角、鼻孔、耳朵、眼睛也開始有了向外一絲一毫的流着血水。

    雷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手腳並用的到了程思蕪身邊，後面目驀地滿是凝重，搖頭對着眾人道，「不好，如今她的體內所有血液都帶着巨毒，如果不抓緊清毒的話，恐怕……」

    「怎麼清毒！」凌皓傑咬牙問着，恨不得與外面的異獸們同歸於盡；只是如今他不能這麼衝動，玉蓁蓁的火結界在艱難的支撐着，而這僅有的工夫，他們必須合理利用，先救了程思蕪才是頭等大事。

    雷風嘆了口氣，眉頭幾乎快蹙到一塊去，「她是火靈根。需以水靈根的血液來淨化並且補充血液，才有可能……」

    雷風話音未落，玉芃芃已經捂着手臂站了出來，並且堅定的道了句。「我來。」玉芃芃因為這場拖延的惡戰，傷勢不輕，如今道袍上沾染着那樣多的鮮血，看起來並不比程思蕪好多少，見眾人眼中的諸多不忍。玉芃芃冷哼一聲又道，「如今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救程師姐最重要，而且，蓁蓁快支持不住了！」

    玉芃芃這麼一說，一干眾人的眼光才從程思蕪身上轉移到滿臉爬滿淚痕、卻仍死咬着牙結咒、不停將已經見底的靈氣輸送到結界中的玉蓁蓁身上。見玉蓁蓁如此拼命，眾人也唯有默認，眼見着玉芃芃抽出寶劍，在自己的手腕上輕輕一划，後送到被雲朵輕輕掰着嘴巴的程思蕪口中。

    程思蕪是不想自己再連累其他人的。此時眼珠一直左右晃動，示意玉芃芃不要再為自己做出這等無謂的事情。玉芃芃忍住手臂上及身上傳來的所有疼痛，一聲不吭，只是覺得時間在這一刻都靜止並且逐漸的倒退回去。她看到她與玉蓁蓁初到逍遙派的時候，被凌皓傑與程思蕪照顧着；四個人一齊到了明霞洞府求藥，未果時在林中自己動手吃大餐……從前都是那麼快樂，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心中除了恨這一情緒外，再無其他了呢？

    「程師姐！怎麼會這樣！怎麼每次都來晚！」於三文的目光鎖定在程思蕪身上，如今她也是黃泉鬼族的一員。所以她看得出，程思蕪身上的火光已經越來越弱，正是臨死之人的微弱光芒。

    玉蓁蓁扶着肩膀儘量快的來到程思蕪身邊，開口間能看得出。素日裏潔白的牙齒上皆是鮮血，只不過如今她什麼都顧不得了，「程師姐，怎麼樣，三皇子，三皇子你快幫忙看看。救救程師姐！」

    「我，我來……」玉芃芃同樣微弱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眾人循聲望去的時候，但見落月樓的楚琇瑩扶着玉芃芃，正往這面而來。

    「你的火光都弱成這般，還怎麼救人！」於三文倒是急了，對着楚琇瑩便道，「這位師姐，你還是讓她好好休息吧，或許還救得回來。」

    「她沒救了，魂魄都散了大半。」俞樾指的這個她，自然是程思蕪，只不過或許看多了生死，俞樾說這些的時候，語氣中依舊帶着那股淡漠。

    「不……不行，就算是去鬼族，我也要救回程師姐！」玉蓁蓁是經歷過生死的人，鬼族都去過一回，說起這些來，倒是有幾分不懼怕的模樣。

    「父王說過，你是這世上必須之人，她不是，所以，她死了，就是死了。」俞樾說着，臉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玉蓁蓁一拳砸在地上，眼淚混着血水嘩嘩往下流，程思蕪的手觸碰着玉蓁蓁的手臂，逐漸向上，想為玉蓁蓁擦去眼淚；只不過她始終沒有這個力氣，唯有搭在玉蓁蓁的肩膀，以示安慰。

    凌皓傑死死攥着程思蕪的另一隻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會兒，他卻如何都忍不住。他死死咬着牙，口中的安慰不知是對程思蕪還是對自己，「思蕪，你會沒事的，一定會，一定會……」

    「皓傑，別這樣，我程思蕪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終於為你做了一樣自己……都覺得驕傲的事情。」程思蕪這句話，的確是出自真心，而並非安慰。她知道，或許從前的她，在凌皓傑心中始終沒有任何位置，因為凌皓傑的心已經被玉蓁蓁佔滿，她連定點的地位都沒有。可如今，她為凌皓傑而死，這或許是她的最後一點私心，她也終於可以在凌皓傑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哪怕那地方小的連螞蟻都容不下。

    「你這笨蛋，值得嗎，值得嗎？」因為說話動作太大，牽連到痛處，凌皓傑咬牙瞪眼的，身體上的傷帶來痛處，可更痛的，是他的心。

    「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程思蕪不忍看到凌皓傑這樣傷心難過，唯有用最後的力氣揚起嘴角笑道，「吶，皓傑，聽我說，那一夜……大雪出落，就叫雪落，凌雪落，好不好？」

    「好，好……你說什麼都好，都好，我都聽你的……」凌皓傑已經泣不成聲，玉蓁蓁尾隨凌波跳下山崖那次，因為一直找不到屍首，所以他雖難過，卻一直存着僥倖之心，想着玉蓁蓁或許還活在這世上，他可以一直等，等到老了、死了的話，也不後悔，那最起碼還有一個希望；可如今，程思蕪是死在自己面前的，又是為救他而死——天知道，凌皓傑寧肯死掉的那個人，是自己！

    「蓁蓁，抱歉……，」程思蕪都能感覺到自己就要絕於人世，所有回過頭，將所有的愧疚在這一刻傾盤道出，「我使了手段，將皓傑從你身邊搶走，我不是個好師姐，更不是好朋友……我，抱歉，蓁蓁，」程思蕪的手緊緊抓着玉蓁蓁的肩膀，笑容再也支持不住，眼圈紅紅的，也不知是因為充了血的原因還是其他，「現在，皓傑還給你，請你……一定要照顧好他。我該死，可也終於……死得其所了。可惜只可惜，我……始終沒緣分，見到我們的……凌雪落。」

    程思蕪搭着玉蓁蓁肩膀的那隻手，驀地落下，而另一邊，本想抓着凌皓傑的手，放在玉蓁蓁那方，也只到了一半的地方，便失了所有力氣。這一瞬間，凌皓傑驀地想到成親那日，玉蓁蓁親自將程思蕪的手交給自己，說的那些話。自己辜負了玉蓁蓁，也辜負了程思蕪，為什麼死的是程思蕪，卻不是自己？他凌皓傑才是最最沒有臉面活在這世上的人啊！

    「思蕪！」「程師姐！」登時，悲傷的氣氛將整個逍遙派籠罩，一夜的生死廝殺之後，東方已經顯現魚肚白，很快，朝霞便紅的似血，這令人心碎的夜晚，終將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