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剎那間,在場每個人心房都驟然停止了跳動。
一個閉氣多日的人忽然醒來,着實令人驚悚。
就連陳寡婦都情不自禁地退後了半步。
「河依柳,你是怎麼弄醒的他?」陳寡婦頗為疑惑。
「你下重手點了他的睡穴,解穴的時候卻不夠深入,而我更大膽了一些。」河依柳釋道。
河依柳怕趙公子不能徹底醒來,發生意外,又從懷裏掏出一粒護心還陽丹給他服下。
趙公子眼珠子呆滯地轉了兩轉,忽然放聲尖呼起來。
呼聲說不出的悽厲可怖,即使在這亂墳崗中存在鬼,也會想着拔腿而逃。
但河依柳、秋葉飛、陳寡婦三個人不是鬼。
一直聽到趙公子呼聲漸漸嘶啞,陳寡婦才忽然莫名其妙地喚道:「死鬼,朱雨,看看,是我!」
趙公子喘息着啞聲道:「這是什麼地方,我現在是不是做了鬼?」他只能說,不能動。
陳寡婦蹲下來搖他:「死鬼,你是朱雨!我喊你,你要應。朱雨,朱雨!」
趙公子囁嚅道:「我是朱——雨?不,不,不是。」
「你是,你就是朱雨。你不認得我了麼。老娘讓你復活,你就一定會復活的。」陳寡婦還在搖他,逐步變得有點瘋狂起來。
陳寡婦的行為令河依柳和秋葉飛一時楞怔,但很快,河依柳就冷靜下來,拉開陳寡婦使勁搖趙公子的手,漠然道:「他不是朱雨,他的的確確是趙公子。」
秋葉飛疑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借屍還魂的故事。」河依柳道完,把陳寡婦扶起一同站起身子。
「陳寡婦,能說說你這個借屍還魂的故事麼?」
此時的陳寡婦已經一臉哀愁,痛不欲生,渾身顫抖着,雙手痙攣不已,抖抖索索地伸出手爪,似要抓住趙公子身上的什麼,若不是河依柳拉住她,她的手爪興許能撕下趙公子一塊肉來。
啊——!
陳寡婦忽然嚎啕大哭,哭聲震盪在亂墳崗中,然後四處撞擊,迴旋。
還真沒看見過陳寡婦哭,江湖裏誰也沒見過,只知道陳寡婦尖嘯起來似鬼泣,如狼嚎,卻不知她的哭聲比尖嘯聽起來更悽厲驚駭。
陳寡婦是真哭。淚如泉湧,鼻涕一大把,沾滿了櫻桃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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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八仙之一鐵拐李,原名李玄,曾遇太上老君得道。
一次,其魂魄離開軀體,飄飄然遊玩於三山五嶽之間。臨行前,他囑咐徒弟看護好遺體,但李玄魂魄四處遊山玩水,流連忘返。
徒弟們等待久了,見師傅的遺體老是僵在那裏,總也活不過來,便誤以為他已經死去,就將其火化了。待李玄神遊歸來時,已不見了自己的軀體,魂魄無所歸依。
恰好當時附近路旁有一餓死的乞丐,屍體還算新鮮,李玄於慌忙之中,便將自己的靈魂附在了這具乞丐屍體之上。借屍還魂後的李玄,與原來的李玄已面目全非,蓬頭垢面,坦腹露胸,並跛一足。為支撐身體行走,李玄對着原乞丐用的一根竹杆噴了一口仙水,竹竿立即變為鐵杖,借屍還魂後的李玄也因此被稱為鐵拐李,而原來的名字卻反被人忘卻了。
這就是借屍還魂的傳說。
秋葉飛聽了,搖頭道:「你是說,陳寡婦在玩借屍還魂的把戲?但一個是神仙,一個是凡人,這,有點說不過去吧。」
河依柳依然攙扶着抽泣不已的陳寡婦,莞爾一笑,道:「作為你我大家都是凡人,秋兄應該知道中國人喪殯的習俗里有個名詞,叫頭七。」
「頭七?這和眼前有何瓜葛麼?」秋葉飛不解。
頭七是中國人喪殯習俗。指的是人去世後的第七日。
一般都認為,死者魂魄會於「頭七」返家,家人應該於魂魄回來前,給死者魂魄預備一頓飯,之後必須迴避,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覺,睡不着也應該要躲入被窩;如果讓死者魂魄看見家人,會令他記掛,便影響他投胎再世為人。
亦有說認為到了「頭七」當天的子時回家,家人應於家中燒一個梯子形狀的東西,讓魂魄順着這趟「天梯」到天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正值子時。」河依柳抬頭看了看夜色,又道:
「中國的喪殯中,從死者卒日算起,喪家每隔七天就要舉行一次燒紙祭奠,共有七次,俗謂燒七。就是從死者去世之日算起每七天為一個祭日稱為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末七,共計四十九天。舊俗以為人死後其魂魄猶存,在七七四十九天前,死者的陰魂要回家一次。如果我沒算錯的話,趙公子睡在這裏正好是第七天。」
河依柳看着陳寡婦,問:「陳寡婦,我說的是不是?」
「是,是的。」陳寡婦還在抽泣。
「好了,接下來的一切該由你來做個補充吧。」河依柳呲牙道。
陳寡婦抹把淚,顫動着嘴唇,抖索道:「不錯,你河依柳猜測的都對。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可親近的人了,我一輩子的愛已經走到了盡頭!」
「那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我把趙公子挾持到這裏,當時想法很簡單,也只是不想讓茶幫的綁票計劃得逞,但一到了這裏,一看見朱雨的墳墓,一切想法就突然產生了改變。」
陳寡婦又抹把淚:「我忽然就想起了借屍還魂的典故,也想起了中國人喪殯里的習俗——頭七。於是,我在朱雨的墳旁又堆了一座墳,就是這個有洞的墳,它當然不是墳,而是我為朱雨守七的蝸居。我當時就點了趙公子的睡穴,然後把他安放在蝸居里,每天子時,我都要在朱雨的墳前給他燒紙,備飯,然後接收到他的魂靈之氣,再用真氣灌輸到趙公子的七竅之中。」
「你認為,人死後,其靈魂可以依附於別人的屍體而復活?」河依柳插問。
「我始終相信,朱雨會以另一種形式而重新出現。欲還魂,就必須藉助看似無用的屍體,而睡着了的趙公子正是這樣一具無用的屍體。」
「唉!看來你真是一個迷信十足的人,你差點就害死了趙公子。」
「河依柳,你知道我的身世很淒涼,你也知道朱雨曾經給過我無數的溫暖,我不想讓自己的後半生無依無靠,無溫暖,無幸福,因此,我要全力救贖朱雨,無論採取什麼方法。」
陳寡婦悲切一時,激動一時。
「可你現在欲使趙公子復活,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欲使朱雨還魂?」河依柳問。
「是的。」
「可是,復活的依然只是趙公子,而朱雨的亡魂並沒有出現,這是現實,不是你迷信到極端就可以實現的幻覺。」河依柳冷漠道。
陳寡婦深嘆一口氣,「我多想讓幻覺即刻成為現實,哪怕它在我的面前只閃現一分一秒……」
秋葉飛此時也嘆道:「聽了你們的敘述,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一些聽起來看起來的荒唐之事,簡直是無可思議、不可理喻的,但又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相連着,這根絲線是不是——愛?」
趙公子在地上正逐漸復甦,眼睛轉得靈活了,可身子還是動不了,他睡了七天七夜,時間太長了,想動還要等待時間。
河依柳忽然打斷了一時的靜默,對陳寡婦發話:「趙公子醒了,我想,洞裏應該還有一個人,不過,我猜,那個人一定已被你點了死穴,怕是回天乏術了。是不是?!」
「洞裏還有一個人?誰?」秋葉飛驚問。
「還會是誰,青陽幫賊團頭子——魯光!」
河依柳不以為然道。
對於這個江湖,河依柳實在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