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飛往美國馬利蘭州的航班上。
薄靳言靠在頭等艙舒適的沙發椅里,看着身旁的簡瑤,幫自己攪拌金槍魚沙拉、往吐司片上塗果醬。一旁的傅子遇看不下去了,扶額:「你自己沒手嗎?」
薄靳言瞥他一眼,根本不與他爭辯,繼續姿態悠然的欣賞簡瑤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簡瑤卻只微微一笑。
而對於他這種……不說是幼稚吧,只說是源自本能的需求,她偶爾也是會滿足他的——只要小小一點付出,就能對他產生很大的激勵效果,何樂而不為?況且與有情人做快樂事,怎麼都不嫌多。
而傅子遇相鄰位置,坐的是尹姿淇。見狀只笑笑,繼續望着窗外幽暗的夜空。想起至今生死不明的未婚夫,心頭一陣落寞。
至於坐在最角落的安岩,則壓根不會去管同行的人,兀自打開筆記本在玩單機遊戲,消磨漫長的空中旅途。
……
謝晗案的進展並不順利,因為「排查富人階層」,在世界任何國家地區,都是阻撓重重的任務。且不說諸如私生子、財產轉移之類的複雜情況,光是隱形富豪的數量,就永遠統計不到。
薄靳言和簡瑤這趟之所以去美國,是因為收到了薄靳言的博士生導師的訊息。因為謝晗案令他十分關注,他也回憶起,幾年前曾經有人匿名給他寫過信,就犯罪心理學的一些觀點,提出非常尖銳偏激的觀點。他認為從信件的語氣和措辭看,非常符合謝晗的畫像。而這些信件他還保存着,所以想請薄靳言到美國一趟商討。
因為可能涉及指紋鑑定和肖像對比追蹤,安岩也隨行。他的身份其實跟薄靳言一樣,也是大學客座教授、公安部特聘專家,但不在警隊編制,所以可以作為交流學者身份出國。
至於傅子遇和尹姿淇,都是回美國過聖誕節。尹姿淇的私人保鏢們,則保護了一行人的安全。
——
已是初冬,大學校園裏落葉紛紛,校舍肅立,仿佛也沾惹了蕭瑟冰冷的氣息。
簡瑤與薄靳言並肩而行,望着他清俊挺拔的容顏,心情頗有些柔軟。
當你愛一個人,與他相關的任何事、任何地方,都是有意義的。連帶周遭那些陌生的異國面容,都顯得親切。
「看什麼?」察覺到她的注視,薄靳言微斂長眸,心情愉悅的望着她。
「這裏很不錯。」她說。
「有嗎?」他答,「校舍太醜,人太多太吵。唯一的可取之處是犯罪心理系在全美的領先地位。」
簡瑤:「……」
果然,原本難得忙裏偷閒,有幾分浪漫的校園懷舊之旅的氣氛,被他破壞的一乾二淨。
身後跟着的傅子遇卻是興致勃勃,向她和安岩介紹校園中一些知名景觀。薄靳言三人只在美國逗留兩天,就返回香港繼續查案,所以今晚大家一起吃飯。
而他們身後跟着的,是五名保鏢。中國警方不可能隨意派警員出國保護他們,薄靳言直接讓尹姿淇安排了家裏的保鏢。
很快到了學院辦公樓前。薄靳言停步、轉身,先是低頭,在簡瑤臉上落下輕輕一吻,而後看向傅子遇:「保護好她。」
傅子遇無語:「你就離開幾分鐘?」
薄靳言神色自若的答:「我跟她有承諾,查案時24小時不離開她身邊。」
傅子遇:「你還可以再肉麻一點嗎?」簡瑤臉頰一燙,推薄靳言一把:「快去。」
薄靳言又看她一眼,眸中升起淡淡的笑意。
因為中美方涉及案件相對敏感,所以學院教授只願意見薄靳言一個人,避免麻煩。看着薄靳言的身影消失在辦公樓入口,餘下三人在長椅坐下等,旁邊站着黑衣保鏢,引來不少學生側目,但也平靜無擾。
閒聊了一會兒,就見一輛香檳色的跑車,跟着一輛悍馬,緩緩從校園的林蔭道駛了過來。傅子遇微笑吹了聲口哨,便見兩輛車停在相距五十米左右的停車場邊,尹姿淇身着白色皮草,在幾名保鏢環繞下,娉婷下車——她來接他們吃晚飯。
其實自從尹姿淇去了香港,簡瑤薄靳言很少跟她相聚過。此刻簡瑤看着她安靜的笑靨,神色卻難掩憔悴,不由得心下惻然。
卻沒想到尹姿淇走過來,第一句話是跟簡瑤說的:「有人想跟你通電話。」
簡瑤微怔,她卻微微一笑,看一眼其他兩個男人:「我們過去說。」示意她跟自己走到一旁去。
傅子遇笑了:「喂喂,你弟弟特別強調,要讓她半步不離開我的視線。你打算把她帶哪兒去?」
尹姿淇嗔他一眼:「你要不要跟過來?」
傅子遇站起來,還真的跟兩個女人走了過去。
簡瑤跟尹姿淇回到車上,傅子遇站在車外無所事事的四處張望。尹姿淇把一支手機遞給她。電話接通了,簡瑤吃了一驚——是薄靳言的父親。
「伯父您好。」簡瑤客客氣氣的說。
電話那頭的老人只淡淡答道:「你好。聽說,你是靳言的助手?」
「是的。」稍稍一點緊張後,簡瑤的聲音恢復柔和平靜。
「他做事永遠這麼沒交代——如果不是聽姿琪說,還不知道你們回來了。」老人說,「今晚都回家吃飯。」
簡瑤不由得笑了:「好的,我轉告他。」
父子間……還真是很像啊。
……
她專心致志的講着電話,尹姿淇則拿着包推門下車,走向旁邊的一幢白色小建築,那裏一層有公用洗手間。兩名保鏢跟在她身後。傅子遇瞥一眼她的背影,沒太在意。薄靳言把保護他女人的職責臨時指派到他頭上,他可沒精力顧及第二個女人。而且她出入都有專人保護,也不需要旁人操心。
而安岩還坐在原來座椅上,打開電腦,瀏覽一些資料。
正值午後,校園裏陽光金黃,樹影斑斕。許多年輕學生來來往往,寧靜而富有朝氣。簡瑤還是第一次與薄靳言的父親通話,有些突然,但也感到愉悅。聽着老人冷淡但是又絮叨的詢問她和薄靳言的情況,她忍不住笑了。
偶爾抬眸望去,只見相距不遠的校舍建築上,玻璃映着蕩漾的光,也不知道薄靳言跟教授談得怎麼樣了。
——
傅子遇原本閒閒散散的立在車旁,忽然就看到相隔幾十米外那幢低矮建築前,人潮似乎有些異樣的涌動。
「天!有人受傷了!」有人高聲喊道,然後很多年輕人都跑動起來。傅子遇心頭一凜,抬眸一看,卻只見建築門口地上躺着個人,旁邊隱隱可見一片疑似鮮血的痕跡。而那人衣着打扮,不正是尹姿淇?
他頓時驚呆了,立刻往前跑去。而原本立在車旁的兩名保鏢,已經同時搶上前,急衝過去:「董事長!」不遠處的安岩也察覺到動靜,立刻站起來跑過去,同時掏出手機打電話。
傅子遇跑了兩步,忽的一怔,腳步頓住,剛要回頭望向簡瑤,忽然就聽到微不可聞的「嗤嗤」兩聲。同時感覺到左胸、右腹位置,像是被重物狠狠撞擊了兩下。
這是……槍擊!
他緩緩低下頭,看到鮮血正從自己的西裝表面,慢慢滲出來。
簡瑤正打着電話,眼角餘光忽然發覺車外似乎有些異樣,人影不斷閃動。她抬眸望去,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所有人混亂的奔跑着,而就在離車很近的位置,傅子遇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慢慢倒下來。
她心頭悚然一驚,放下電話剛要推門出去,主駕的門卻被拉開,一個男人快速坐了進來,背影高大而修長。
……
一切發生的極快,整個過程不超過1分鐘。
——
薄靳言站在教授的辦公室里,看完那幾封可疑的信件。
直覺幾乎可以判定,這就是謝晗曾經的手筆。而信紙上是否有指紋,是否可以通過郵戳等追查到他,只能稍後讓安岩去確認。
他將信件收好放進大衣口袋,淡淡向教授告別,並囑咐他也注意安全。只是不急不緩的走在樓道里,他從來冷寂如水的心跳,莫名有些不穩。這令他稍覺意外,順應直覺,他加快了步伐朝樓門口走出。
還未至門口,就聽到外頭隱隱嘈雜的人聲。他瞬間臉色微變,邁開長腿就跑出去。
燦爛的日光下,撲朔的光影中。校舍外的整片廣場,已經變得混亂而盲目。廣場邊的一幢建築旁,數人的驚詫痛惜中,尹姿淇斜臥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隱隱有人聲傳來:「是自殺……我看到她將匕首插~進身體!」
而相距不遠的停車場旁,傅子遇仰面躺在地上,身體微微的顫抖着,西裝上全是鮮血。安岩正蹲在他身旁,用力按壓着他的傷口,一臉冰冷的抬頭朝薄靳言看過來。
薄靳言的臉色已是冰寒一片。目光在尹姿淇和傅子遇身上前後一停,原地迅速轉身,一周、又一周,企圖搜尋她的身影。平時第一次,他感覺到心臟仿佛急速下墜,他清晰聽到自己急促空洞的呼吸聲。一股無法言喻的駭浪般的驚痛,超過思維和意識的速度,已朝他的心頭狠狠襲來。
——
簡瑤再次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金屬牢門。而頭頂光線熾亮,她身處一間小小的牢房中,她躺在唯一的鐵床上。而四肢重若千鈞,稍微一動,便叮鈴作響——四條長長的鎖鏈,鎖住了她。
巨大的恐懼如同潮水,瞬間將她吞沒。她感覺到全身肌肉,每一寸皮膚,仿佛都開始微微的刺痛。那是因為恐懼,因為即將到來的、幾乎可以預見的痛楚和絕望。
她的胸中像是被填滿了巨石,滯脹、發酸,呼吸也變得微不可聞。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再想到白天薄靳言那淺淡而笑的英俊容顏,只覺得恍如隔世。
媽媽、簡萱、熏然。
還有靳言。
我……
我可能要失去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傳來輕盈利落的腳步聲,還有男人輕輕哼歌的聲音,越來越近。
他……來了。
簡瑤閉了閉眼又睜開,一下子坐了起來,臉色執拗如鐵,轉身望去。
明亮的燈光下,他從黑暗中走來。簡單的襯衫西褲,筆直勻稱的身軀,烏黑的短髮下,是白皙的、光滑的,明顯沒有半點偽裝的清俊臉頰。而那雙雋黑澄亮的眼眸,正望着她,彎彎的含着笑意。
簡瑤心頭猛的一震。記憶中某些畫面,閃過腦海里。模糊、恍惚、凌亂……然後定格。然後更多的絕望,湧上心頭。
原來她見過他。
她見到了他的真容。
他不會讓她活命了。